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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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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决心与毅力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枝头新芽才绿,百花已满山头。经过几场春雨,近来天气舒爽,连乞丐都脱下龟壳一样的冬衣,换上摞着补丁的轻快春装。
卓闻自小没有志向,不爱一天到晚的辛苦劳作,宁肯长不大,每年一开春,就带着孩子们满山遍野的疯跑瞎玩,遇到那踏青的公子小姐,伸手讨要几个大子儿,得着一点春祭清明的赏赐,他就能一整年高高兴兴的过。
但今年不一样了,卓闻添了心事。
早上一睁眼,他就打水洗脸,中午天气暖和些,他就跑到河里洗澡,衣服洗了又洗,补丁拆了重补,好几回跑到成衣店讨碎布头回来,闹得畅颐坊人人都笑他,丑八怪爱作怪。
他还满大街小巷的看铺子,问谁家招小工、招学徒,只要供给食宿,他一分工钱不要,白干活,饶是如此,也没有铺子肯要他。
夜里卓闻跑到残月山义庄和凌元青住,他打个地铺,哆哆嗦嗦的睡不着,“元青,传闻这里闹鬼,你见过鬼吗?”
“叫你别来,你偏来,来了又害怕,何必呢。”凌元青习惯睡在棺材里,没有被子,还要把棺材盖合上,为了照顾卓闻,他只好敞开棺材,望着破漏的屋顶,天空的繁星,和逐渐圆润起来的月亮。
“好,赶明儿我不来了。”卓闻以为凌元青一定会放软,求他继续来,等了半晌没听到说话,摸着棺材壳子,借着月光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睡到半夜,卓闻好梦正酣,凌元青从棺材里伸出一只手,拍醒他,指了指那边的棺材,说道:“我眼神不好,你瞧瞧,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卓闻险些尖叫起来,“鬼……鬼吗?”
“鬼又不可怕,那东西好像躺进棺材里了,可能是僵尸。”
“僵……尸?”卓闻希望自己已经晕过去了,偏偏凌元青一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还叫他过去看看,自己若是晕了,万一僵尸跳起来咬人,那他说不定还能顶一阵子。
凌元青就算看不见黑暗中的卓闻是个什么表情,但他紧张的情绪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却都传过来了,“算了,你把火折子点上,我去看。”他摸着棺材边缘,从里面爬出来。
卓闻哆嗦着摸出火折子,可是他不敢点,深怕一有火光,立刻将黑暗中的恐怖东西照出形来。
“给我。”凌元青摸到了他的头发,拽了一下。
卓闻将火折子递过去,一点火光照亮了一大片地方,除了凌元青睡觉的棺材,什么东西都没有,卓闻放了心,眼看着凌元青走到屋子另一边的棺材旁,低头查看。
也不知凌元青看到了什么,神思呆呆的走回来,“没事,他还没到吃人的时候……”
卓闻心里发毛,身上起鸡皮疙瘩,“吃人?”
凌元青解释道:“我在流浪的时候见过吃人的僵尸,他们的牙齿特别长,这个还没长出来。”
“那、那我们赶紧离开!”
“不要紧,明天早上你就回去,晚上不要来了,我有其他事。”
“我是说你跟我回去,别住这儿了,回畅颐坊,那个猪头公子没来找过麻烦,你不用担心。”
凌元青挠了挠头皮,想了好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卓闻,我要离开了。”
“离开?”卓闻心里一沉,抓着凌元青的手,连对僵尸的恐惧也顾不上了,“你要去哪里?”
“天启。”凌元青都快忘了,他并不是在流浪,也不是要来襄陵做乞丐,他只是路过这里,遇到一个很好的人,想多住几天。
卓闻的脸颊抽搐,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他放开凌元青的手,搓了搓脸,道:“我明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紧睡觉,明天我不过来,你自己小心些。”
“好。”
三月十五,月圆之夜。
原本凌元青要在义庄度过这痛苦的一夜,因为担心卓闻突然过来,只好另找一处坟冢,挖了个坑,将自己埋了。
凌元祁一开始对他真是如兄如父,关怀备至,他小腿上那一点伤半个月就好了。凌元祁问他要不要学打猎,他自然是愿意的,如果能为凌家贡献一份力量,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待在凌元祁身边,真正成为凌家的一份子。
但他错了,错的离谱。
第一次出去打猎,凌元祁问他:“你害不害怕熊罴?”
凌元青为了表示自己胆大,想也不想就回答:“不怕。”
凌元祁竟然让他当诱饵,站在离熊罴洞穴不远的地方,还要用力跳,让自己发汗,踩断树枝,发出各种声音,刺激熊罴出来。
当那身形庞大到恐怖的熊罴真跑出来时,凌元青甚至恐惧到忘记逃跑,他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猛兽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他奔来,一支羽箭贴着耳朵“嗖”的一声,扎在熊罴肚皮上。
“元青,快跑啊!”
“祁哥哥……我……”凌元青吓得尿了裤子,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经凌元祁一提醒,他忽然发狠,捡起一根小树枝,用力扎向自己的大腿,可是大腿都是麻木的。
他不停的扎着自己,从小腿肚子到大腿再到肩膀。
只伤到皮肉的熊罴被凌元青的血刺激得发狂,狂吼一声,再次向他狂奔而来。
凌元青的腿也终于有了知觉,他刚要抬腿逃跑,就听到凌元祁大声道:“躺在地上,往东边滚,那边有个斜坡。”凌元青照做了。
熊罴被凌元祁射中眼睛,箭透入脑,一下就死绝了。
那时候凌元青根本没有怀疑,凌元祁的剑术究竟有多好,他本可以一箭射死熊罴,偏要射它肚皮,等到凌元青狼狈逃窜,才展现他完美的箭术。
这一次凌元青的伤不重,都是自己扎的血窟窿,还有滚下山坡时伤到了左眼,只差一点就失明了,但他运气真的不错,就只差一点。
第二次凌元祁带他去打猎,只打鹿和兔子,还特地留了一只活的小白兔,送给凌元青养着玩儿。
可惜,第二日早上,小白兔就被凌元祁的傻弟弟砸死了。
谁也没说什么,第三次打猎,凌元祁说要带他弟弟去,要凌元青照顾一下。
凌元青十分精心的照看着这个大傻子,他原名叫凌元声,小时候发烧坏了脑子,二十多岁了,还像个五六岁的孩子,认识的人都叫他“傻大弟弟”。
傻大弟弟有一点不傻,他想在这世上活下去,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凌元祁。
“元青哥哥……你看这里有蘑菇,红红的,一定很好吃。”凌元声站在悬崖边上,伸手去够“崖下的蘑菇”,凌元青只是走了一下神,他忍不住想看凌元祁射箭,听到凌元声兴奋的叫声,吓了一跳,忙不迭过来拉住他。
凌元声得逞了,他一把将凌元青推下悬崖。
那一夜,凌元声睡了个好觉,第二日媒婆再上门,他的脸色都比以往好多了。
不过片刻功夫,媒婆就尖叫着跑出门去,大骂凌元声:“你去摸你妈……”污言秽语飘一路,凌元声站在门口哈哈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他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景象,凌元青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
“鬼呀!”
“是我,我没死。”凌元青那时候以为凌元声是傻子,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是伤害了人,做什么都值得原谅。
第四次打猎,凌元祁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凌元祁要给凌元声集腋成裘,需要很多狐狸,但他没有猎犬,需要凌元青拿着长枝条,到处打草惊狐,让狐狸们逃窜出来。
猎到第十只狐狸,凌元青已经累得瘫倒在地。
一根粗糙的麻绳忽然套住他的脖子,这是凌元祁出门时特地带出来,准备捆猎物用的绳子。
如果你一辈子站着看人蹿上跳下,你永远察觉不出一个人的轻功能好到什么程度。
凌元青被拖在地上,只需要一仰头,就能看到凌元祁迅捷如灵猴一般,蹭蹭蹭走上树去,的确是走上去的,他朝着高耸的树冠,双腿转得像风火轮一样,几乎只是眨眼间,绳子已经穿过树冠,挂在最高的指头。
当人有机会俯视大地的时候,万物如蚁。
凌元青以为自己会被吊死,但他错了,脖子上没有想象中突然而来的压力,他的双手双脚被四根绳子拉开,他就像个展示品一样挂在树上。
山风吹过,他的身体兜着风,逐渐麻木冷却。
“为什么?”这是他唯一想说的话。
凌元祁拉满弓弦,嗖的一声,却是空响。“我救你性命,你却想害元声,别的什么我都能原谅,唯有这一点不行!”
“我没有……”
“哼,你真当元声是个傻子,看他站在崖头上,竟然想推他下去,哼哼,他自小跟着我习武,若不是高烧坏了脑子……你既然跌落悬崖,也就罢了,没想到你竟然没死,还敢回来!”
“我没有……你相信我……”
“元声是个诚实的孩子,但你不是。放心,我跟着仵作学过解剖,对人体结构十分熟悉,不会让你那么轻松死……”他搭弓射箭,这一箭稳稳的扎在他大腿上,“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第二箭射碎了他的小腿骨,如是再三再四,凌元青被射的四肢骨头尽碎,鲜血却没流多少,绳子拉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他就像只皮口袋,里头装着些碎骨头。
直到最后一箭,准确的射裂了他的喉咙,却不伤及气管和动脉,这恐怖的酷刑才结束。凌元青被他放下来,扔在山后乱葬岗。
“晚上会有很多野狗,你就看着自己被撕碎吧。”
凌元青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双充满憎恶,溢出毒液的眼睛,他心里不停的问:“是因为凌元声告状吗,只是因为这一点误会,你就要如此残酷的虐杀我?”
圆月隐落,这苦楚的一夜终于过去,凌元青扒开坟土,从人家的墓穴里爬出来,当第一缕曙光轻柔的抚在他的脸上,他才真正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这每个月一次的轮回,他都当自己重生一次。师父说过,女子成年,每个月来一次癸水,也是极为难受,他就权当自己是个“恐怖的女孩儿”,而并不有异于常人。
他自非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