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默示录》夏熊石

4、第 4 章

　　“唐兄？”熊厚初和几个师弟妹在光化门等了半个多时辰，若非国师叫了一个小徒弟过来说明情况，他们已经走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唐燊抱拳道：“抱歉，家中有一点急事，让众位久等了。”

　　“唐燊哥哥，听说你家里人逼迫你娶公主，可是真的？”熊厚初的妹妹熊莹洁刚满十六，小脸如映日芙蓉，再加上一袭红妆，真个活力十足，楚楚动人，只是不耐细看。

　　熊氏一门都是燕州无忧山星殇台的修士，门中弟子大多来自草原和荒漠，人都生得壮硕粗糙，及不上中原腹地的男女，皮肤细滑，身材窈窕。

　　熊莹洁这趟跟着哥哥来天启向天机台报备去年的几件大事，顺便办一点年货回去，她见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不一样的人物，尤其是唐燊，又是她所见到的年轻男子中的佼佼者，就有些说不出的心思。

　　熊厚初咳嗽一声，道：“阿莹不得无礼！”

　　“不打紧，事情倒是有的，逼迫谈不上。”

　　熊莹洁小脸一红，还想细问。熊厚初却不想她和天启的贵公子有瓜葛，一扬马鞭，道：“耽误了不少时辰，快些赶路吧！”

　　一行人晓行夜宿，只用了七八天时间就赶到燕州无忧山峁风岭，这里已经靠近北境荒原，到处冰天雪地，气候异常寒冷，若非熟悉路径，很容易迷失方向。

　　熊厚初和他的师弟妹们是为了涂山家的一头九尾狐和一具古老的尸首而来，唐燊奉命协助，九尾狐就陷在古尸墓穴中，首先必须救她出来，其次要弄清楚古尸的身份，若无威胁，就将墓穴还原。

　　熊莹洁将一块黑布条遮在眼上，熊厚初接过马缰，牵着转了一圈，问道：“是这条路吗？”熊莹洁点头，抬手一指，指向林中隆起的一个小山包，她扯掉脸上的布条，道：“瓒吉的气息就在那边，相信墓穴就在底下了。”

　　众人策马奔向那山包，地上积雪甚厚，熊厚初比较有经验，他叫众人离他稍远些，自己在前面踏路，万一遇上猎人设置的陷阱，后头的人也好救援。

　　但没想到，熊厚初走过的地方有个盗洞，他一人策马尚可经过，后头的人一齐经过，地面承受不住重量，塌陷了。

　　唐燊见机最快，马蹄前屈时已然纵身而起，见一帮星殇台的男修士将熊莹洁夹在中间，女孩子遭点罪也罢了，偏生熊莹洁落的最快，两边的马都向中间倾倒，她这一落下去，非得重伤不可。

　　唐燊点着马头掠过众人，将熊莹洁拉出坑洞，丢在雪地上。

　　熊厚初转身回来，见众师弟虽狼狈，却没受什么伤，就赶紧跑到熊莹洁身旁：“没事吧？”

　　“哎，师妹有人英雄救美，师兄还问师妹有没有事，怎么不问咱们？”坑里的人嘻嘻哈哈的爬上来，幸好盗洞不深，几匹马也都站起来，只有两匹马伤了腿，其他都无大碍。

　　“师兄，这个盗洞莫非是瓒吉留下的，会不会直通古墓？”

　　熊厚初将附近检查一遍，道：“没错，大家拿工具，四处挖一挖，看能不能找到瓒吉留下的洞口。”

　　师父传来的信息中曾提到洞口被炸过，行动一定要小心。

　　“是。”师弟们取来铲子，四处挖土，终于在一棵树下挖到一截皮袍，“师兄，这里有东西。”

　　三个月前。

　　瓒吉披头散发，一身花花绿绿怪模怪样的衣服，隐藏在乱发之下的脸异常苍白，焦黄色的眼珠浑浊不堪，嘴唇上涂着血浆，牙齿乌黑。

　　他用巫术控制了几个盗墓行家，让他们在无忧山脉中寻找古墓。

　　今日终于有了眉目，盗墓贼们正在打盗洞，他放出警戒的尸鸟不断传来消息，密切监视着熊家的一举一动。

　　星殇台的宗主熊仙渠颇为自负，想将他诱入陷阱很容易，只要传消息给他，熊氏先祖的墓穴被盗墓贼找到了……

　　据传一千多年前，熊氏先祖羽化归仙，留下一座衣冠冢，藏有一具“上古神尸”和无数奇珍异宝，谁若能找到墓穴，或许能找到熊氏先祖成仙的秘密。

　　轰隆一声，盗洞打通，听回响，地下空间巨大，深且广阔。

　　瓒吉扔了一支火把下去，火光逐渐变小，但始终听不到火把落地的声音。

　　盗墓贼们惊叹不已，瓒吉眼睛忽然浮起一层血雾，几个盗墓贼立刻僵住，一个个纷纷排队往盗洞里跳去。

　　仍旧听不到□□触地的声音，但有几个人垫底，瓒吉跳下去就不至于直接摔死。

　　古墓竟是个无底深渊。

　　“挖通了！”师弟们纷纷嚷着，“看着好深啊，不会有鬼吧？”

　　“这是不是瓒吉的皮袍子，他人呢，被鬼吃了？”

　　熊厚初笑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还怕鬼！”他点了火把丢下去，火光逐渐变小，小到几乎看不到了，才听到啪嗒一声，落了地，“取绳子，绑在树上，下头空气流动，可以直接下去。”

　　绳子绑好了，熊厚初仍旧是第一个下去，唐燊第二个，剩下的人分成两半，熊莹洁和三个师弟待在地上。

　　三个月前。

　　瓒吉躲在一处石壁龛中躲过一劫。他没想到熊家的人会直接炸塌古墓，在落石纷飞中把星殇台熊氏从祖宗十八代起诅咒了个遍。

　　他脸色惨白，地下空气本就不好，盗洞才打通不久，他就急着下来，现在空气中更是弥漫着尘土和腐朽气息。

　　洞中陷入黑暗时，各种荧光矿石亮起来，仿佛星辰洒落在夜空，异常美丽。

　　“出来！”一个十分好听的女子声音回荡在曲折蜿蜒的洞穴中，“瓒吉，出来！”

　　瓒吉听到是个陌生的声音，但肃杀意味不比熊家的人少，他哪还敢露头，躲到洞穴地基都平稳了，才决定去寻找传闻中的“神尸”。

　　体型巨大的男性尸首被反绑着吊在一颗古木枯死的巨大根系上，也许是时间久远，他的皮肤已如铜蚀，衣服风化成烂絮。一把古怪的黑色长剑插在他的心口，他肚皮大腿上和喷在地上的血浆早已凝固千年，犹如沥青，唯有其面目依旧栩栩如生。

　　一共有四十九条墓道通往中央。

　　瓒吉迂回避开强敌，故而从南面进来，一名浑身妖气的绝色女子从东边进来。

　　“你是熊仙渠哪个徒弟？”瓒吉的手已经放在了古尸心口的剑柄上，灌注法力，只要他再一用劲力，长剑就会被拔出来。

　　“呵呵，”女子不紧不慢的靠近着他，“与熊家无关，只是想借古尸一用。”

　　“古尸与你有何用处？”瓒吉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不如你亲自问问他，答不答应！”他手腕上已经割裂多道伤口，伤口的血顺着手心流到剑身上，从古剑的缝隙渗入古尸的心口。

　　古剑缠绕着血色。

　　瓒吉用力一拔，只听“噗”的一声，古剑已经离开古尸，瓒吉念诵道：“上古之神，以血立誓，覆映吾身，唯我独尊，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阴冥祖牢，魄无丧倾，应变无停，驱邪缚魅，鬼妖丧胆，精怪亡形，洞慧交徹，五气腾腾，血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神危光降律令敕！”

　　古尸起了明显的变化，散发出隐隐的白光，从周围的空气中吸收水分，就仿佛茶叶遇水恢复生机一般。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古尸喉咙中发出，如滚滚雷鸣。

　　瓒吉激动万分，再次念诵：“急急如神危光降律令敕！”

　　古尸的脖子动了一下，奈何他的双手还被反绑在身后，头发拉扯着头颅，令他只能睁开一双黑色巨瞳，歪着脑袋俯视瓒吉。

　　瓒吉以为他示意自己给他松绑，就想用古剑割开他背后的绳索。

　　古尸缓摇巨头，忽然张开生满獠牙的巨嘴，一口浊气将瓒吉冲击着倒退，直到他后背撞上一块巨岩。

　　古尸转过头来，看向女子……

　　“你们等在这里。”熊厚初刚往墓道里走了十几步，就觉察出里头不太对劲，这里以他和唐燊的功夫最好，师弟们跟进去徒然送命，“唐兄，咱们先进去探一探。”

　　唐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握紧诛邪剑，随时准备出鞘。

　　两人举着火把，一路往北，洞穴封闭多时，但空气依旧流通。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已至中心墓穴。

　　这座墓穴几乎被枯根占满，枯根之下吊着巨大的古尸，古尸跪在地上，腰肢向后弯曲，双手绑在身后，头发缠在手腕上。

　　古尸就一直保持着仰望洞顶的姿势。

　　“是谁？”古尸忽然张了张嘴巴，吐出两个字。

　　熊厚初和唐燊也算见多识广，却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古尸转头的时候，皮肤都化作粉末簌簌落下。

　　熊厚初小声问唐燊：“尸体怎么活了？”

　　“熊大哥，你说瓒吉是个萨满？”

　　“没错，但他可没这个本事。”熊厚初想了想，点头道：“或许是有人教给他。”

　　两人分开围着古尸走了一圈，见周围并无他人，瓒吉和九尾狐都不在墓穴里。

　　熊厚初找了个古尸能看到他的角度，抱拳道：“在下无忧山星殇台熊厚初，敢问阁下是……”

　　古尸却道：“你想知道什么？”

　　熊厚初一愣，唐燊走到他身旁，抱拳道：“曾有一男一女进到此地，请问他二人何在？”

　　古尸道：“萨满死在冰寒之地，九尾狐因孕而亡。”

　　“什么？”熊厚初和唐燊对视了一眼，仍旧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危。”古尸轻叹，喉咙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

　　熊厚初道：“你是说你的名字叫危？”

　　古尸颤抖了一下，身上的锁链相互碰撞，铿锵作响，地面震动起来，墓穴洞顶的树根寸断落下，跟着落下许多泥土，两人赶紧找地方躲藏，以免被石头砸到。

　　唐燊躲在石壁裂缝中，手中忽然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转身一看，原来是一把古怪的黑剑插在石壁中，他握住剑柄，稍一用力拔了出来，仔细观看剑身，竟查看不出是何材质。

　　熊厚初躲在另一个罅隙中，忽然大声问道：“危，你可是杀窫窳的贰负之臣？”

　　古尸的颤抖戛然而止，洞穴里安静下来。

　　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两手，系之山上木……

　　古尸猛地往前一挣，一条腿应声折断，他脑袋后头吊着一条腿，单腿就站了起来，朝着两人躲藏的地方撞来。

　　巨大的脑袋撞在石壁之上，发出恐怖的巨响。

　　唐燊眼尖，火把正好照在古尸胸前，心口上的伤口无法闭合，露出肋骨的白茬，里头就是西瓜大小的心脏。他猛然跳起，将古剑插入伤口。

　　古尸的头还顶在洞壁上，但他却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熊厚初远远看着，松了口气，叹道：“唐兄果然机敏。”

　　唐燊道：“想必是瓒吉将此剑遗落在此。”

　　“可惜了，这肯定是把好剑。”熊厚初话音未落，古尸就化作尘埃飞散而去。

　　唐燊捡起古剑，以灵力注入探查，道：“剑上有极强的咒力，不知诅咒什么。”

　　熊厚初打了个哆嗦，道：“我星殇台先祖遗书中有载，曾于某山掘得一尸，穷毕生之力研究其不死之因，竟乃诅咒所致，既然剑上有咒力，想必是瓒吉破坏了诅咒，他才灰飞烟灭。”

　　唐燊却不这样认为，如果是瓒吉破坏咒力，那古尸早在他们进来之前就该消失了，但事实上是他将古剑刺入危的心脏之后，古尸才灰飞烟灭，这说明诅咒的真实含义是，危只能以尸体的形态“活着”，一旦拔出古剑，他就算脱离了尸体形态，如果他们不曾进来，也许不久之后，危会恢复成真正活着的状态。

　　危一直都是个活死人。

　　熊厚初见唐燊无意将古剑交给他，心里再三盘算，这把剑如此不祥，带回星殇台也未必镇得住，不如现在做个人情，送给唐燊。

　　“唐兄，这把古剑，请你带回天启，无论是天机台还是国师，想必都有办法净化他。”

　　唐燊却犹豫了一下，他并非不想将此剑交给星殇台，百年大派难道还镇压不了一把失去咒力的古剑，问题在于不能交给熊厚初，他感觉得到，这把剑上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随时都在蛊惑他的心神，以熊厚初的修为来说，绝对无法抵御。

　　“承熊大哥美意，这把剑小弟就带回天启，日后若有用得着小弟之处，必然竭尽全力。”唐燊决定顺水推舟接受这件“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