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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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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凌元青跟着卓闻以及几个小乞儿去西市一家药铺给老乞丐们买些治疗风寒头疼风湿的药材,这家铺子走货量大,价格比较便宜,若肯收陈货,还给客人打个对折,算是很良心的铺子。
卓闻打从发现这家,畅颐坊的药材都从他家购买,老板姓陈,开的是夫妻店,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每次见到卓闻带几个小乞儿来,也不嫌弃他们,时常还给些点心让他们带回去吃。
这次带了凌元青,就是为了让他认认路,以后这种买东西的差事就交给他,免得他成天愧疚自己在畅颐坊白吃白喝不干活。
老板照例给他们抓好药,分成二十几包,几个小孩一人提四包,又把尾牙祭剩下的好些个蒸馍花卷冷肉,用个布口袋装了,搭在卓闻肩上,笑道:“给夏爷爷带个好儿,这些东西带回去,过个好年。”
卓闻十分高兴,扛着东西,拉过凌元青来,给老板介绍道:“陈老板,他叫凌元青,暂住畅颐坊的,不是个乞丐,以后买药啥的我叫他过来,您老照顾着点儿。”
老板娘端茶水出来,正好听到卓闻的话,笑道:“阿丑心善,这孩子打哪儿来的,别是你分别多年的亲兄弟……”她本是开个玩笑,谁知一个毛躁孩子叫道:“凌哥哥生得仙人一般,怎么可能是阿丑哥哥的亲兄弟。”
小孩子的话,陈氏夫妇也不当真,只一笑就完了。不想正好有个大客户走进来,哈哈大笑道:“本公子倒要瞧瞧,这仙人一般的东西是个什么模样。”
来人生得油头粉面,肚子浑圆,红绸缎的夹袄外头配孔雀绿披风,一顶貂绒帽子,缀着块羊脂白玉雕刻的牡丹花儿。
“诶唷,云公子,这些孩子口无遮拦的,童言无忌。”他给卓闻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走,不想这位云公子后面跟着六个小厮,狐假虎威最爱惹事的,公子还没发话,就将一帮小乞丐都拦了回来。
领头的一个小厮手脚利落,从怀里取出手帕,夺过老板娘手里的茶壶,沾湿手帕,示意两个小厮扭住凌元青的胳膊,上来一通狠擦,把凌元青脸上的污渍擦去大半,见不够干净,又多沾了些茶水。
“嘿,你个仙人板板,没说大话,果真生得好相貌!”云公子激动的脸成了猪肝色,手舞足蹈的不知想表达些什么,“怎么不说话,是个哑巴?”
猪头一样的云公子走到凌元青身旁,伸出猪蹄儿一样的胖手,用力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疼,放开我!”
“不是哑巴,很好,你叫什么,家在哪里,你父母做何营生,你以后就跟着我做个小厮。”
卓闻往凌元青身前一挡,大声道:“这位公子,他、他是个自由身,是良民,不能去您家做小厮。”
云公子哎哟一声,遮着眼睛大喊道:“什么怪物,这般丑陋,快拉开。”
小厮上来拉人,卓闻抗拒,凌元青大喊:“你给卓闻道歉,我不做小厮……”小乞丐们也纷纷哭闹起来,和云公子手下的六个小厮推推搡搡,撞倒了药铺一个货架,陈老板大喊:“别撕扯,大家好好说,好好说!”
也不知谁在推搡中抓了云公子一把,把他一张红润油光的肥脸抓成了大花猫。
陈老板大喝一声:“住手!”他开药铺,深谙养生之道,年近五十身体强健,这一声真是中气十足,将所有人震慑当场。
云公子捂着脸哼唧道:“把这几个小兔崽子给我绑了,几个小乞丐,哼,爷不叫你们脱层皮,你们都不知道知州府上有爷这号人!”
一听说又是抓人又是脱层皮的,两个大的还没什么,几个小的又齐刷刷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眼泪泛滥。
卓闻却只听到“知州府”三个字,他心里惊惧,立刻按着凌元青跪在地上,磕头道:“原来您是知州府的公子,咱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别和咱们这种贱民计较。”
这个胖乎乎的云公子来药铺也不止一两次,老板只知道他家豪富,却不知道竟是知州府上的人,顿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和老板娘一起跪在地上,恳求道:“云公子啊,这小孩子们没见过贵人,一惊一乍的,您就别他们计较了,权当是给……”陈老板想起自己面子不够,想了一圈儿,他家最大的主顾也就这个云公子了,“老朽的脸子够不上,要不,给您免一年的货款,这一年您随便从我家拿货。”
这几乎等于贴上整个药铺换几个小乞丐的平安,但这位云公子却不依不饶,哼道:“一家破药铺,一年货款本公子很稀罕吗?”
陈老板没了主意,凌元青伸着脖子叫道:“你们别这样,都怪我,我、我给云公子当小厮……”他还不知道这个当小厮是什么意思,但陈老板年轻时候做过游方郎中,也进过几家豪门外宅,很知道大门户里的龌龊事,他还在想法阻止,可是事主本人都同意了,他又能说些什么。
“早说愿意不就得了!”云公子身旁的小厮嘿嘿直笑,扶着云公子坐下,代他家公子说话:“你家是哪儿的,叫你爹妈来,咱们做好文契,可别说咱家强抢人口,知州府是个有法度的地方,你卖身进来就得按照咱们的规矩来。”
卓闻抢道:“那个,他是我们夏爷爷的亲孙子,这事儿得和他爷爷说去。”
云公子冷哼一声,那小厮也跟着冷哼一声,不阴不阳的说道:“知道云州谁最大吗,今日就放你们回去,告知你爷爷,叫他等着按手印,告诉你们一句实话,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咱们公子一句话,叫你们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狠话放完了,云公子却不问他们住在何处,只等他们一走,就叫两个小厮跟上。
他们狼狈的回到畅颐坊,夏爷爷听了卓闻的叙述,奇怪道:“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模样?”
“很胖,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里头红色的袄子,外头翠绿的披风,难看死了。”
夏爷爷笑道:“那可不必怕了,他绝对不是知州家的人。”
凌元青挠了挠头发,问道:“夏爷爷,我来襄陵之前,道听途说,皆是赞颂知州云氏,今儿还纳闷这位公子与传言不同,原来他不是云家的人?”
卓闻用力点头,笑道:“我是慌了,没想到这一层,知州大人口碑向来不错,怎么能教养出这样的猪头。”
夏爷爷道:“他既然姓云,大概是云氏的旁支吧,这云家世代扎根襄陵,开枝散叶,也不知传了多少代,人口复杂,自然也有约束不力的,这样,我晚上去找几个老兄弟,走走关系,警告他一下。”
卓闻对夏爷爷连云氏子孙都能警告的本事熟若无睹,凌元青却十分吃惊,等夏爷爷走了,他才拉着卓闻嘀咕:“夏爷爷到底是什么人?”
阿良凑过来,笑道:“夏爷爷以前是个读书人,年轻时候富贵显达,后来不知怎么就落魄了。”
卓闻将他拨拉到一边,笑道:“虽然落魄了,但人脉关系都在,富贵朋友一抓一大把。”
阿良笑道:“你一定要问,既然那么多有钱朋友,怎么不接济接济夏爷爷,告诉你,夏爷爷那人就是假清高,不吃‘嗟来食’,是这话不,阿丑?”
卓闻笑道:“是这话,夏爷爷以前说话文绉绉的,咱都听不懂,‘嗟来食’的意思就是他朋友们施舍的东西。”
凌元青点了点头,道:“夏爷爷真有骨气。”
阿良道:“什么骨气,能当饭吃,既然不吃朋友给的,为啥要吃讨来的饭食,我就闹不懂了,讨来的饭更香些?”
卓闻嘟着嘴巴,用力摇晃着他的大脑袋,道:“这不一样,朋友的怜悯多伤自尊呐!”
阿良哼道:“都落魄成乞丐了,还谈什么自尊,矫情罢了。”
卓闻也哼了一声,嘟囔道:“跟你说不清。”气呼呼的拉着凌元青上了二楼,又开始唉声叹气,“要是夏爷爷的朋友帮不上忙,可咋办呀,要不咱们跑吧。”
“我觉得夏爷爷一定能制服他。”凌元青莫名就觉得这老乞丐不简单,除了他们认为的“人脉关系”,还有一个缘故,是夏爷爷的烟丝。
夏爷爷的烟丝盒里有两种烟丝,一种味道浓呛辛辣,他不认识,另一种醇厚芬芳,余味清冽干净,是自海外运来的顶级上品烟丝,价值不菲,但这还不是关键,这种烟丝产量稀少,每年由海商进贡,绝大多数都送到了天启皇室以及七王家族,稀少流落在外。
凌元青能认识这种烟丝,还是因为流浪到海平城之时,在驿站打杂工,偏巧碰上一个给海平城主行贿的大商人,他一边和朋友吹嘘此烟丝的珍贵,一边又忍不住和朋友分享了一点,那股香气弥漫在驿站之中,所有人都在打听是谁家的货,不管多少钱都要买来尝尝,尤其是那些老烟枪,其疯狂程度令人惊惧,害他们不得不当夜就赶着货车走人了。
夏爷爷第二日傍晚才醉醺醺的回来,什么话没说,一躺下就呼呼大睡,睡着了打嗝放屁磨牙,睡饱了起来吃他的百家饭,抽他的劣质烟。
而那个猪头云公子也未曾上门,似乎真被夏爷爷朋友的警告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