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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己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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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小年夜年根便近在眼前,为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来年顺顺当当,按理是该上合愿山神殿里祈愿的。
      往年这个时候,太后携了各宫各院手持金环转经□□,坐着双驾马车十里一驻往山上去,可是今年金经□□都备了个齐全,高头大马上了套,却没能成行。
      没几天便过年了,就在这个当口,内苑却传出消息来,说皇后身子不好了。

      皇后?
      昨日盛雪,今日起来天还仍未放晴,雾昭昭阴沉沉压得人心里闷的紧。贵姬索菲怀里抱个暖炉在窗边坐着,听得回话不由得闪了闪神。
      皇后…若不是现下提起来,她还真忘了有这么号人。
      仔细想想却也仿佛见过一面,模样如何己是记不清了,只觉那人裹在重重凤锦袍里没声没息假人一般。坐在眼神锋锐的帝君与凤眉高扬的太后旁侧,越是不显眼。
      母仪天下呐,说来好听,可这位子哪是那么容易坐的?
      索菲连日心情阴郁,缩缩肩将怀中暖炉抱得紧了,微微叹了口气。

      这阴沉沉气闷闷的宫城里呆久了,谁没点缠身小病,可皇后这一病却是来势汹汹,转天便病的起不来身,灌了两副药下去也没见起色,额上滚烫背心却是发凉,便是如此还要命人扶她起来晨时颂经。
      奉神心诚,身子却是受不得,许是受了些凉气,加上心力空乏,病势越是沉了。
      到了第三天头上,竟只能用些汤水,用固本灵药吊着一口气。

      太医司的神医们挨个进去请脉,均是摇头叹气踱出房来。病来如山倒,根底强健的撑得住便过了,内腹空虚的,便只能瞧天意了。
      人心再诚难动神佛,皇后三年前便深居简出不现人前,只在后院内殿诚心奉神。龛前青灯日夜不熄,却是个苦命人。
      太后待人向是薄寒,更有传言说,三年前便是她一巴掌将皇后打的心灰意冷,躲去内苑奉神,再不问世事。
      如今皇后病重,她却连样子也懒得作,只派了身边女官过去瞧瞧,扭脸吩咐左右“得了,今年的合愿山也去不成了,着手备丧吧。瞧这春节将近,个个忙的脚打后脑勺,宫里好不容易欢腾两天,她倒是会挑时候!”

      人还没咽气,外面己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忙里忙外治起丧来。
      福寿宫管事亲自来办,背了手高声吩咐“都手脚利索着些,太后吩咐了,这事需得在年前办妥,前后得置的干干净净,省得大过年的瞧着堵得慌,平白讨个不吉利。”
      真是,惨呐…索菲眼里瞧着,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兔死狐悲,每走一步都是透底的凉。

      堂堂天朝皇后寝殿中竟然空的骇人,只有窄窄一架床榻伴着青灯神龛。
      房里侍女伏在地上行礼,苍白面目尽是泪水,颤声道“现下皇后病重,宫里原就人情淡,现下更是人人走避,只有贵姬娘娘肯来探望。东神在上,善恶有报,娘娘日后定会有福报的。”
      深宫如渊,求一平安己是难上加难,还妄想什么善恶福报?索菲淡淡来笑,唇边却是苦涩倦倦。

      床上人几天模样便己瘦作不成样子,一双眼里反是宁定,含了笑勉力弱弱来说“这段日子妹妹伺候帝君侍奉太后,真是,委屈了…”
      进宫之后步步惊心,谁想到竟于此处到了一句委屈。
      索菲搅碎了一方锦帕,却不知应该如何接口,只觉喉中哽的厉害,怕是瞧见了自己这今后模样。

      从皇后寝殿出来,括园回廊里正遇上太后出行。
      天寒地冻残雪深深,儿媳一口气出多进少己是不治,太后兴致确是不少,正吩咐侍女掐几束越冬花。
      索菲过来见礼,她却眼也没抬,阴阳怪气缓声来说“刚去从皇后那里来?你倒是个好心的,可惜抓心挠肝的四处积福,自己肚子不争气怪谁呢?”
      “女人呐,还得说是命…命里有人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呀,也别心急,婉儿一去这皇后位子空了出来,本宫昨儿便发了话,谁能给本宫添个孙子,谁就能坐这位子。”
      说着这话,太后唇畔含笑抬起眼来,目光却凉嗖嗖越过索菲瞧去了别处“天凉就别在雪里站着了,这几日也不必过来请安,本宫有淑贵嫔几个陪着,身边不缺人。”

      是呐,她这身边总也不会缺了人去。都说人一走茶就凉,自己人还硬梆梆立在眼前头,这茶便己经凉了。
      太后一行人渐行渐远,索菲又在雪地里站了半晌方才举步。在雪里站的久了,手是难免僵硬,步下也有些踉跄。她裹紧身上雪裘,却怎么也赶不走心底一片寒。
      其实她也知道,太后对她己算客气。母鸡不下蛋,早晚要给人收拾干净了下酒。
      路至此处己是绝境,恐怕再难回寰。如今怕是只能…索菲咬咬牙强自定神,一步步踏着雪走远了。

      天色阴沉冷风四起,过了晌午竟又飘飘洒洒坠了些雪。皇后寝殿里空荡荡阴森森,四下沉着股浓郁药气。
      侍女们能躲的早便躲了,只留下皇后身边伴了十几年的年长女官在床前伺候。
      人说急症好医慢病难移,殊不知这急症也是陈年旧疾在脏腹中悄没声息一日日积累起来的。
      嫁与天下至尊,贵为一国国母,掌凤印坐中宫,这一生合该是个风光无限,哪知死前这般凄凉冷落。
      就是身边下仆也只在琢磨着如何伺候新主,来日灵前只怕连个真心哭一声的人都没有。
      病了几日,竟只有往日并无交情的贵姬娘娘前来探了一眼。人情冷暧人情冷暖呐…年长女官慢悠悠掌上灯烛,收拾了索菲送来的几盒补品,正自喟叹间,却听得门外脚步纷纷,竟是又有人来。
      女官愣了一愣,听殿外门侍低声传道“姑姑,皇后娘娘可好些了?湮宸殿下亲来探望了。”

      ※
      皇子湮宸乃帝君独子,心尖上的宝贝,却与皇后并不十分亲厚。若要从头来说,皇后先是不喜于帝君,后又被婆婆一巴掌打落,躲去了后宫内苑冷殿之中,均是由这湮宸皇子而起。
      湮宸生而丧母,帝君对他异常偏爱,当时皇后便多了个心眼,以养母之名将湮宸抱到了自己殿里。
      这倒也无可厚非。皇后比帝君大了三岁,虽出身名门却相貌平平,自是担心比不及后宫这一班貌美如花国色天香。湮宸住到她殿中,正好成了定心丸一颗。

      湮宸六岁正式拜了皇后为养母,搬入承恩后殿。只愿与儿子形影不离的帝君自也扒心扒肝的随了来。
      在承恩殿后院专置了个精致清净的院子,帝君父子二人共居,便是临幸其他宫苑,无论多晚也必要回此过夜。
      说是皇后养子,其实湮宸与她倒并不投缘,六岁个孩子模样生的俊俏可爱,性子却着实别扭,整日看书习剑,小大人一般,话却少的紧,怎么哄也不见热络,只有见到帝君王父才欢颜尽展。
      当时皇后与太后同掌后宫,诸事宠杂也无心理他。后宫争权夺势绵里藏针,一个孩子算什么,只要能留得住帝君便是了。

      那时皇后权势正盛无限风光,宫中均知帝君无论近日宠爱于谁也不曾冷落了中宫,夜夜归宿承恩殿,对这皇后敬重的很。容颜易老花无百日,谁也爬不到她头上去。
      这话皇后听了颇有些自得,心时受用的紧,虽知帝君对自己没了什么柔情蜜意,可现下这般也算不错了。

      这母仪天下的日子又往后平平坦坦过了六七年,一切镜花水月却是说碎就碎,直如在大梦一般。
      这年湮宸皇子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身量却颇高,只比帝君矮了一头而己。眉如青峰目似幽潭,天下少有的好相貌,与帝君站在一处,全不似父子倒像兄弟。
      皇后兄长宫拜威远大将军,膝下有一独子亦是十几岁年纪,自小昏天糊地宠作不成样子。这天头一被被皇后姑姑领进宫来,脚底抹油四下乱晃,便见着了湮宸皇子,这一见便再移不开眼去。

      荷池岸边遍植修竹,郁郁葱葱令盛夏日影都带了些清寂色泽,单薄少年穿了件月白袍子在林边睡着,枝影浅浅深深,日光斑斑驳驳,越是衬的少年如玉。
      那无赖子瞧了半晌,最后竟是色由心生色与魂授,蹑手蹑脚爬去只想一亲芳泽。
      天颜不可逼视,若要这般亲近更是不得善终。皇后扯了自己夫君的衣袍下摆哀哀来求,哭道“他一个小小孩子,不通事的。”
      不待她完说,帝君居高临下冷冷一哼“依本君来看,是皇后不通事才对。”

      那时帝君斯言正值年青气盛之时,神色冷俊极是锐利,笑容比现下还要少些,冷目凝眉唇角微挑,模样竟是残忍无比。
      打这之后,皇后娘家目赤一族便失了势。侄子杖毙堂下,兄长获罪抄家,先帝赐的丹书铁券都被帝君收了回去。任你百年旺族根深叶茂,也敌不住那站于云端之人轻飘飘来晃上几晃。

      父亲急红了眼,颤微微给女儿跪下,求道“皇后娘娘,您想想办法呐!目赤一族若在老臣手中败了,要我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其实若真有办法可想,刀山火海她也去了。可惜…
      自那之后,帝君再未踏入她房门一步,遍绘飞凤的承恩殿竟比冷宫还欠了几分暖。
      女人这一辈子,究竟求了些什么,那东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说易也易说难亦难。易时犹如反掌,难时如上青天。

      浑浑噩噩又过了三年,皇后心里一天凉似一天,只想背地里想想前时美景风光。帝君与太后却突然闹了个不可开交,帝君甚至明言,要禅位让贤,与湮宸一同隐居颖洲。
      湮宸?太后白眼直翻,咬碎一口银牙,只差拼了老命抽刀去砍。
      皇后鬼使神差竟然来劝,低声道“帝君虽好男色不甚体面,却也没什么,前朝这事多了,哪个帝君没几个男宠,何至于闹到此处?太后若嫌面上不好看,媳妇去给帝君挑几个,扮作侍人在我后殿藏着也便是了。”

      这倒算的妙!太后听着半晌不语,只斜眼瞧她,口中嘿嘿冷笑。
      瞧瞧,多么识大体顾大局的儿媳!为了夫君脸面,把自己委屈成了什么样子!这等下作话,她贵为一国之母竟还有脸来说!
      太后笑得全身打抖,从床上爬将起来,劈手给这女人狠狠一个耳光,口中厉声骂道“白痴!想汉子想疯了么?!一个女人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他这些年在你承恩殿里住,都生了些什么心思,你知不知道?现下,你还能说出这等话来,干脆死了算了!”
      皇后被打的懒在当场,太后却越骂越怒,一把掀翻了床上矮几“什么男色,他眼中只有那孽种湮宸!难道你还要从着他?!”

      ※
      这一巴掌算没白挨,这么些年皇后总算明白了自家夫君的心思,总算明白了自己目赤一族弄的七零八落究竟是为了哪桩。
      湮宸,湮宸呐…
      她奉神三年,百卷经书咒文念的滚瓜烂熟,却是忘了怎么笑。那清芽嫩枝般的小小少年三年之后却出落的越是丰神如玉。目光沉而寂,动身扬袖如身笼月色。

      好啊,真是好。皇后撑撑身子梗直脖颈,嘴唇煽动声音却极是细微。
      湮宸俯身附耳过去,听她断断续续来说“知道我为何隐居奉神么?我在求神佛保佑你早下地狱,剖心挖肝永不超生!哈哈,现下死到临头,我是什么也不怕了。”
      她裂开嘴无声狞笑“你生母就是个贱人,不知爬到谁床上生了你这么个孽种!勾引王父禽兽不如!帝王先祖有灵,将你天打雷劈,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窗外小雪渐渐转大,铺天盖地默然无声。廊前薄纱灯影被风雪晕浸开来,模模糊糊暖烘烘的昏黄光团,照的或近或远重重楼阁院台宛如镜花水月梦中景致。
      内室一灯如豆,弱弱烛火直照得一切都老下去旧下来,映得床上女人面似金纸。
      人这一辈子有福没福,不到死前一时三刻是总也说不清的,有心无力才是最悲。皇后在床上躺了,一头青丝梳的顺溜溜挽的平整整,面上却狰狞的厉鬼也似。她奋起余力抬手想扼住床边少年的脖颈。

      掐死他掐死他,掐死这祸国殃民的妖物,祖宗面前也好交待。
      掐死他掐死他,额角青筋迸起,喉中艰难作响,皇后弥留之际聚了全身力气,却只见枯瘦双手哆哆嗦嗦颤个不停,连仇人衣襟也触不到。最终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一双手臂慢慢软下去,注了铅一般的沉。

      喉间哽着一口恶气,腹里涨满万般不甘,皇后张了大口不住急喘,怎么也吐不出字来,却听床边少年悠悠一叹。
      湮宸双手修长白皙,从手腕到指尖都精致无比,可就是寒,冷冰冰扣来自己腕上,让人只觉一股凉气泌入心脾,好像一步踏入了深雪里。
      湮宸握住皇后手腕,引着她的双手扼在自己颈中,面上仍是寡淡模样,无喜无悲一尊石。

      湮宸皇子进门许久未发一声,年长女官在外间等着,心中总觉不对。轻手轻手挑帘去看,只见床上皇后双目圆睁,面色极是骇人,少年皇子却倾过身去,引她双手扼到自己喉间。
      手臂软回去,他便再拉来,一次又一次,竟是执拗无比。
      面前情形太过古怪,年长女官一头冷汗正要高声尖叫,却听身后有人怒声道“来人呐,请法事给皇后敛身!”却是帝君到了。
      …敛身?敛什么身?皇后合该还没断气呐!…女官心头狂跳,手软脚软摔去一边,张张口却终也没敢多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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