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己完） ...
-
第四十一章
腊月初一，采雪节。
采雪节，顾名思义便是采集清洁的冬雪储于陶罐内，中间夹了各色干花，密封后埋到冬榕树下，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便成了沁人心脾的越冬花茶。
纯冽如冰泉，暗含花朵芬芳，熬过了整个严酷冬日，余味有些淡淡的苦。
这越冬茶寻常人家也是做的，不过使些常见的山茶槐花，远没有宫中来的隆重精细。
各宫侍女早早准备了金边牡丹凤凰秋菊，选了模样归整的摆在红漆托盘里，又能备下造型别致的五彩陶罐，连采雪用的银柄小勺也一并备好。
贵姬索菲坐在铜镜前，看侍女们忙忙碌碌，心中只觉得烦。
宫中制越冬花茶也是有品次之分的，美人一级只能用些普通的蔷薇婉花，而她位列三夫人，自然要用与身份相衬的珍种。
贵姬娘娘宠冠后宫，处处高看一眼，侍女领来的金杯莲明黄灿灿，足有茶盏大小，制成了干花还有些馥郁沉香，竟将房里薰的秋绵浅香覆了过去。
索菲越发觉得气闷，侍女为她梳头插钗弄的紧了些，让她头皮发麻总有些头重脚轻。
采雪采雪，有雪方能成事。
往年这个时候总能提前降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白皑皑清心静神，可今年天气反常的紧，己进了盛冬腊月却连一片雪花也没见着。
采雪节前倒是阴了天，干巴巴吹些冷风，却总也降不来雪。如此，今年的越冬花茶怕是作不成了。
可是节不能不过，太后最是好热闹喜排场，命人取来去年用冬雪制的清酒，在福寿宫后面花园的观景小亭前办了个家宴。
说是家宴，人却着实不少，连东神教阎浮提人间殿的暮修殿主都来了，与帝君分坐太后左右，病奄奄灰蒙蒙一张脸，比天色还沉了几分，五官生的甚是清雅，却死气沉沉没几分人气。
索菲在帝君身边坐了，偷偷打量他几眼，正遇上他轻轻抬眼望来，空荡荡泛着沉灰颜色的一双瞳里没有什么光影分合，只是坚硬阴凉如死人一般。
索菲悚然一惊，慌忙垂下头去，往帝君身边靠了靠。
天色阴霾寒风呼啸，四下花木凋毙，尽剩了些光秃秃惨淡淡的枝条。不到大冷时候，凌冬花也只零零星星开着，越显得寥落。
景无好景，太后兴致却高，酒过三旬脸上有了些淡淡红晕，也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寒风吹得。
清酒入喉苦不堪言，索菲拉拉长袖只觉得寒，却听身边帝君突然笑了句“瞧吧，正事要来了。”
果然，太后放下酒杯，兴冲冲乐呵呵朝暮修殿主桌上招了招手，满面笑意，语气极是熟络“来来，快来本宫这里，模样生的这般俊，怎么总躲在自家殿主身后呢？在坐都是自家人，不必羞。”
自家人？索菲抬头见对面暮修殿主身侧柔柔站起来个姑娘，面庞皎白如月，眉眼细细柔柔，穿件郁白色金线咬边的裙，领边袖口均绣着精致的广玉兰纹。
莲步轻移风姿绰约，裙裾宽大随步微摇，纤柔女子如踏莲而来。
“哟，瞧这小巧模样！翻遍王城也寻不出更好的来。”太后牵了人家小手，啧啧叹着，对大家介绍“咱这姑娘可不只生的漂亮，还是个难得的才女。”
“十二岁便做了阎浮提殿里的金斯靖天女，自小在东神教里长起来的，才学品貌均是一等一的。本宫活了这把年纪，在美人云集的宫城里也没见过比这更出挑的姑娘。”
太后这人，看似雍容华贵，实则为人相当刻薄，口中越是说的如糖似蜜天下少有，越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绕来绕去还不知是打了什么算盘。
索菲听着这话，头越伏越低，屏气凝声只怕招来什么麻烦。却见帝君抚在膝头的手越捏越紧，骨节都泛出白来。
“来来，湮宸孩儿…”太后言间亲热无比，满面春风向席尾招手“怎么坐的离祖线这般远，旁人瞧在眼里还以为咱们生分了似的。”
冰寒少年仍是穿了身寂寂的白，微垂着头缓缓起身离席而出。
太后那甜的发腻饱含毒汁的声音仍在继续“今日湮宸孩儿应该满十九了，虽还没离宫分府，却着实该填房妻妾了。祖母现下就将这万里挑一的姑娘许了你吧，这些年都没为你庆过生辰，这回便一次补上。”
少年身上一震，足下顿顿，太后又笑“这可是份大礼啊，你可推辞不得。要知道祖母为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自阎浮提殿里要来，费了多少心思？其中也含了暮修殿主一番美意，你可要好好珍惜。”
“正妃的位子却也不必了，祖母还要为你选个更好的，这回立个侧妃也便是了。”
侧妃？还要选什么更好的，只这一个就己够登峰造极的了。
要她传话给暮修，他不非不知收敛反倒弄了这么大一番美意过来，步步紧逼连脚下都不顾了。他倒是凭了什么？！
帝君昂头喝下一杯酒去，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母亲——这张脸，将这覆在这张脸上厚厚的香粉除净，又能看到些什么？
阎浮提殿金斯靖天女司药职，擅蛊术，将她放在湮宸身边，不知不觉不声不响便能要了他的命取了他的魂。
原来你竟这般容不得他，容不得我，容不得我们…非要捏在手里，一寸寸捻成灰粉不可。
帝君挑着唇角，目光却寸寸变冷转暗，最后结成一团望不穿的夜，周身掩不住的寒潮，令索菲瑟瑟肩打起抖来。
白衣少年却始终没有应声，脸上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仿是罩了厚厚面具，无喜无悲将他与这阴暗世间隔开。
他冷眼旁观任人摆布，连反抗一声都倦了。
少年步步越走越近，暮修殿主好整以暇合起眼来，全是事不关己。太后亦很满意，她等着少年走上前来，用十丈软红蛇蝎美人给他套上要命的锁。
锁住他便锁住帝君，锁住了这个天下。
可是就在此时，有人打破了一室沉重的静。
贵姬索菲伏在桌边突然呕吐不止，身子蜷作一团，额上尽是密密的冷汗，想是难过的紧。
几名侍人慌忙奔上前去，众人迟疑不定，太后身边的近侍女官轻轻叹了句“恭喜太后，总算可以皇孙得抱了吧…”
※
在这无尽宫城里，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是规矩。身承天恩靠的是天香国色花容月貌，可争权夺利需看自己那肚皮争不争气。
外人瞧来皇儿即是权柄，其实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远远不止这些。
深宫如渊，容颜易逝，云端泥潭不过一步之遥，所谓帝王恩宠最最靠不住，若没个与自己贴肝贴心的孩儿，这日子怎么熬的下去？
绯红纱帘隔了美人面容，只把只洁白玉腕露在外面。太医属三位名医挨个上前请脉，个个面色犹豫不决沉吟良久，一轮脉摸下来竟用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根本也没什么可摸的吧…索菲侧头转向床内，只觉双目涨的发酸。
太医垂着脸移步去了外厅，那里有满心欢喜只等喜讯的太后娘娘。
外间说话声音压的极低，模模糊糊听来只有些“并无大碍…肝气郁结胃经不畅…静养…”一类的话。
怎么才叫有大碍呢？有些事大约也只有拿刀剖腹剜心才能瞧个清楚明白。索菲浮尸般躺着，抬手软软掩住双目，掌心一片阴寒湿润的泪。
果然，太医话音一落，外厅便静了下来。半晌有人悠悠长长叹了口气，而后脚步声起，外厅里原本挤的满满当当的人群顷刻间走的一干二净。
小侍女挑帘进来，小心翼翼低声回话道“贵姬娘娘，太后己回福寿宫了，嘱咐您好生静养，这几日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走了？当是拂袖而去吧。索菲直挺挺躺着，并没应声。是呐，再好的耐心再大的期望，也抵不住几次三番的失望。
自己如今就好像摇摇晃晃走在断崖边上，头顶天色越来越阴，浓云密布电光旋动，不知何时便是一场暴雨狂风。
天威震怒电闪雷鸣，将自己劈作两半，烧个面目全非，搞不好还要吹落崖底，落个永无天日永不超生。
不要…决不能走到这一步…可是，如今又能依靠谁？泪水涟涟，哭声只能在喉咙里哽着，带起一片钝痛。
采雪节家宴之上为何她会突然呕吐，没人比索菲自己知道的更清楚。决不是什么肝气郁结胃经不畅，一切玄机都只在自己那帝王夫君修长的指尖。
那个时候，四下极静，湮宸皇子正一步步上前走来，帝君斯言突然转头朝自己笑笑，眉宇舒展别有温情，指端却轻轻动了动，弯指一弹，忽有一股劲气极快的撞来自己喉间！
那个时候，天旋地转，难过的佛仿即刻死掉，却越加清楚的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他阻在太后面前的一颗棋，从来就微不足道。
这便是自己的夫君。
英俊以极眉藏刀锋，偶尔笑笑，那笑意也从不及眼底。日日见面，心思不露半分，夜夜留宿，却只瞧着自己情难自控丑态百露。
什么恩宠什么情意，全是作作样子。若有必要，他会毫不迟疑将自己推向狼群，撕作碎片。
泪落如珠，索菲突然翻身坐起，抓出枕下一只沉经红锦盒狠的掷到地上。咯吱一声响，锦盒裂开，血红色丹丸滚了一地，仿是撒了一地的血珠。
挑纱帐有人进来，缓步走来索菲床前，明黄色团龙袍刺的她双目生疼。
那人唇角轻挑，似是慢悠悠带着笑，声音却冷的紧“爱妃怎么来的这番火气，还是身子要紧。”
爱妃？真也笑死人了…
此时己近午时，天色却越是暗，几与黄昏仿，没准一会儿便会飘起雪来。屋里没有燃灯烛，灰蒙蒙像浮了雾，便是面对面坐了也瞧不清面上喜怒。
索菲忽然呼吸急促，好像再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自己便会由内而外爆裂开来。她猛的扑上去，紧紧贴上自己夫君的胸膛，凄声如泣血“帝君，请赐我个孩儿吧！若没有他，太后恐怕再不会容我活下去了！我不想死…不想死…”
女人披头散发，脸色白的好似厉鬼一般，神志不清般念念叨叨“有了孩儿才有命才有权，才不用战战兢兢的活。帝君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只要给我个孩儿…”
孩子？索菲全身颤抖唇色惨白，睁大了双眼像是魔障一般，却不妨被人一把拎起，冷冷摔去地上。
帝君斯言站在她面前，高挑身量含肩拔背，像把上好宝剑，冷俏凛然寒气森森。薄唇轻轻张合，吐出来的是腐骨剧毒“孩儿？你也配？！本君此生，只有湮宸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己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