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己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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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吃罢晚饭，街上行人突然多了起来，男女老少手提了红莲纸灯三五成群向城东行去。人流越聚越多，至东神殿前己聚成汪洋人海。
人数虽众却并无纷乱嘈杂，大家手持莲灯，另一手竖掌于前，轻颂经文，都在等着乌斯度天女现身。
乌斯度天女乃是阎浮提殿南瞻部洲十二天女之中的一位，手持红莲不灭之火，临月登风，燃漫天繁星以迎东神。
虽为东神教典之中的传说典故，但阎浮提殿中确实设有乌斯度天女一职，每逢中秋月圆便为众生燃灯迎神。
子时将近，颂经声渐渐大了起来，从四面八方聚拢，层层叠叠海潮一般，庄严肃穆天地回响。
金钟轻鸣殿门开启，一个白衣身影轻轻盈盈自遍燃金烛的大殿中飘悠悠行了出来。
广袖长裾，腰束银色宽带，裙摆极宽，行步之时飘飘然然，宛若浮云。头上戴了顶纱帽，只能瞧见精致小巧的下巴。
唇上仿是带了几分笑，展袖竖掌向四方回礼，身量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却意外的更显纤秀。
钟声再起，大殿中左右各有两列教仆跪行而出，匍匐于地高声颂经，场中众人纷纷拜倒，此时白衣天女长裙一荡，轻烟一般旋身而起，掠过众人头顶，在空中几个折身直冲夜空。
长裙宛如皎白莲花，宽袖轻挽，挥手点燃了悬在空中的几盏莲灯。
起起落落足不沾地，只在空中悬灯的细线上迅捷一触，人迎月色灯如繁星，真真如天上嫡仙一般。
阎浮提殿侧窗处，侍童七离探头探脑趴窗来望，仰了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看戏法一般。
旁边有个低沉声音轻轻一笑“嗯，你家主子这蹬莲九式的功夫倒是越练越精了。七离，你说说，合该是谁的功劳？”
什么蹬莲九式，一年往正经事上用不了几回，旁的时候都用来登高爬低跃房上树偷看重宵了。要说功劳，那自然非重宵莫数。
可是…身旁那人抬手抚抚七离头顶，好似慈爱长辈，可那手指冰凉僵直，掌心并无丝毫暖意。七离苦兮兮缩缩脖子，只觉冷气嗖嗖，心中叫苦连天，强撑着干巴巴来笑“不…不知道…”
大殿中灯火煌煌，照在四壁金铂上更是金光万丈，直让人睁不开眼来。
阎浮提殿主暮修背光而站，脸上浮了些许笑意，矮下身将冰凉的灰瞳对准七离，声音不温不火“不知道就对了。想当年，这蹬莲九式还是本尊主亲自传于苏摩的，便是我也没有想到，他能不声不响练至这番光景。七离，本殿主不曾想到的，是否还有许多？”
这…毫无生气泛着些沉灰颜色的眼瞳逼上来，七离挤挤挨挨往墙角退，口中弱弱道“这，小的就更不知道了…”
主子苏摩的许多事情，七离确实不知道。
当年他头上顶着个镏金小环进东神殿做初等小童时，苏摩公子就己经出落的半人半妖一副精彩模样了。
旁的武侍公子都在练功，只有他倚坐在廊下长椅上，恍恍惚惚眯着眼，深深浅浅的紫藤花影落去衣上，让日光都迷离起来。
七离走着看着，不知不觉便要停步，旁边领路殿侍压低了声音催他“快走快走，别无端端招惹些事非。”
七离懵懵懂懂被扯着走了，回头见那花藤下的公子冲自己飘悠悠摇了摇袖，蜜瞳流光，仿是能勾魂一般。
那个时候，苏摩刚刚混出头，不是因为百八十个武侍公子中他功夫最俊身手最高，而正是因为能勾魂。
底粟车殿主最是好色，满院子找他，两眼精光四射，铁一样强健的胸膛起起伏伏，只恨不得抓住这精妖便就地正法，猴急模样茶饭不思，连脸面都不顾了。
大威德殿主性情极贫，年岁尚小并不能体味苏摩妙处，但又认定了他是世上少有的值钱物件，左右寻思着总想插上一腿，将他弄到自己殿里来。
当年有关苏摩公子的桃色流言扑天盖地，七离年纪尚幼，听完雾煞煞似懂非懂，却也从头到脚红了个透。
可就当大家以为底粟车殿主终将得手的时候，向来少言寡语淡而无争的阎浮提殿主突然不声不响横插了一杠子。
就在个和风日煦的午后，阎浮提殿主暮修突然出现，顶着张木生生的死人脸，笔直走到苏摩面前，对着那妖精温润含笑的眼愣了半晌，忽的伸手将他扯至近前，将双唇狠狠印了上去。
没有拥抱没有温存，倒像是种嘶咬。
苏摩也不反抗，就那么轻轻垂着眼，平静的品不出什么余味。七离捂着嘴躲在柱后，不知怎的有了些潦草的悲凉。
自此之后，苏摩公子以色侍主的花名传遍王城。
※
可是，那些将桃色情事说的眉飞色舞的家伙并不知道，这以色侍主并不是什么舒坦讨喜的活计。
当时六殿之中，东神殿主德高望重，罗恸罗殿主形影成迷从未在人前现身，余下四位殿主实力相，脾气却差的远。
阎浮提殿主暮修看上去文质彬彬，虽然一天到晚没什么好脸色，却向来言语无多，相比之下仿佛温良的紧，可实际上性情大有古怪。
冰冰凉凉就像个垂死之人，胸腹里却不知道翻着多少重岩浆毒水，危险的好似伏在草丛中的蛇。
苏摩每次去阎浮提殿里，十有八九是被抬回来的。脸色白的吓人，安安静静躺在被下，像是垂死般安详。
伤势好些便卷着被子瑟缩在墙角，唇角轻轻柔柔翘着，倒比之前还妖了几分。
那些自命清高的公子多不齿他，七离却晚上抱了药罐偷偷摸摸去人家床边。
咬伤、烫伤、鞭痕…七离燃起盏小小油灯，捧着药也不知怎么去涂，恨恨的抬袖抹抹眼，怒道“他不是人！”
遍体鳞伤只有头脸完全好损的苏摩公子却还在笑，蜜色瞳仁里盛满了柔软的烟气“他不是人，正好我也不是啊。可即便是妖魔饿鬼，也总希望有个同伴，若不然早晚会疯。”
年轻公子将手指凑去油灯下细细端详，上面齿痕宛然，深可见骨“瞧瞧，他这是想吃了我呢，一寸一寸，连块渣都不剩。”
数年之后，七离回想自己与妖物苏摩相处的这番时光，忽觉妖物口中最直白且毫不搀假的便是这句话了。
其一，苏摩不是人。他肯定是某种妖物，蛇怪狐狸精，什么也好。
其二，暮修殿主是真想吃了他——
暮修殿主性子太怪，有过些侍妾孪童，其中不乏绝色，却总也离不了苏摩。底栗车殿主是个粗胚，大放厥词，说暮修早晚会死在苏摩妖精的肚皮上。
可是在七离看来，自家主子每次都像是经历了生死鏖战。
其三，此二人能成为同伴，大约也是因为都是什么了不得的魔物——
若不然，暮修殿主不会紧抓着苏摩不放，苏摩也不能在暮修手里活下来。而且不只是活下来。
在各种匪夷所思的伤痕里，苏摩公子非但没有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反是脱胎换骨一般一天天妖冶起来。
绝世风华冠盖王城，连那心肠内腹都像粹了毒汁，百无禁忌。瞳子里蜜色流转，暗含着琥珀般的光，可无论是欣悦还是黯然，都再辨不出几分真假了。
魔物成双，自然难有宁日。
阎浮提殿主暮修得了苏摩，在东神教中的地位突然扶摇直上。
同时，凶狠张扬的底栗车殿主获罪，自囚于殿中颂经悟心，再未现身人前；颇有心术的大威德殿主不知怎的重病一场，身形停留在十多岁孩童大小，再不长大，一双猫眼却变得凶狠无比，惨惨冷笑邪气冲天。
余下的泥梨耶殿主好杀成性，对权势并无兴致，于是阎浮提人间殿便成了主殿之侧，东神教中的第二大殿。
那段日子教中血雨腥风，各殿教徒人心惶惶，小童七离却悠哉的紧，整日围着泥炉，为主子煮些菊花茶来喝。
苏摩半阖着眼，倚坐在窗边藤下，清茶胜酒光阴淡淡，有哪旁人口中所说的谈笑杀人阴狠如蛇？
所以阎浮提殿不比别处，许多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比如苏摩与暮修殿主之间那些抻抻拽拽的关系。
七离第一次看到高高在上的暮修殿主跪在地上为自家主子穿好鞋袜，神态自然到近乎于谦卑，而苏摩那妖人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那个时候七离骇的魂不附体，眼珠几欲脱眶而出。再后来瞧的多了，他便学会了木着张脸转过头去快速颂经，好像身后追了什么巨齿獠牙的恶兽。
好多事说不得，不能说，也无从去说。
毫无疑问，自己那妖精主子借了暮修殿主的光，从而魔功大成。这世上没人懂他，谁也抓不住他。
由此看来，谁吃了谁还难有个定数。
中秋月圆，殿外广场上空灯如繁星，乌斯度天女功成身退。
他从窗外云絮一般飘进来，露出隐在纱帽下的蜜色双瞳，目光如水，在殿中四下一转又堪堪在暮修身上滑了开去，漫声笑道“又在编排我的不是？”
他的不是哪还用的着别人编排？望见自家妖精主子，七离反倒三魂归位，长长松了口气，仿是被救于凶兽之口。
他接过苏摩手里的纱帽，躲在人家身后压低声音“今晚暮修殿主脾气大是不好，你可万万当心~~”千万别不知死活又去拔虎须。
唔？苏摩卷卷长袖，抬眼望望站在纱幔之后的那人，目光荡了一荡并未应声，稍一移步便欲寻个椅子坐下。
漫说上前行礼请安，连打个招呼都懒的张口，竟要将身份高贵柄持实权的殿主大人晾在当场。
这不是自找晦气么？只嫌日子过的太舒坦。
七离皱着张小脸，扯着主人袖边死不松手，聚声如线，极轻极轻的叹了句“求您这几日好歹安分些，就别去重宵公子身边腻着啦！自寻死路不是？”
闻得此言，苏摩身形一顿，缓缓转头看了七离一眼。
殿中金烛摇影，映得白裙公子瞳仁蜜色愈浓，近乎于深褐，像灌了浓稠药汁。
这种眼神七离从没见过，迷迷离离又有几分无奈怅惘，又像有什么在其中轻轻打着旋，瞧不睛楚看不分明。
苏摩弯弯唇角，似笑非笑，神色十分古怪，轻轻叹了句“我若能管的住自己，也便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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