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傅琴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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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夫人还需去赵家一趟，便付了银子，让春雨带着新买的婢女先回家。
“这就是我们的留青小院，贵在精致——”有了玩伴，春雨心情极好的介绍“我们也没有多的房间了。”
“所以，你只能跟我一起睡……”/“小姐，奴婢可以睡柴房……”
“额……被我家这种买回来已经挺对不起你了，怎么可能让你住柴房嘛！”
婢女低着头瑟瑟发抖，也不应声。
“你怎么比我还胆小啊？没事的，你就和我住……”
“小姐……”婢女带着哭腔直直跪下去，“小姐，我什么苦都能吃，请小姐不要将我送回去。”
“你是娘亲攒银子买的，我为何要将你送回去？不用怕了……而且我朝明令禁止虐待奴仆的，你若是在伢行受了委屈，我请爹爹报到衙门里去，给你撑腰。”说着，弯身扶起地上的姑娘。
“不是的，小姐……”丫鬟又跪回去，颤巍巍的抬起右臂，扯开过长的袖子，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胳膊。白嫩的胳膊连着的右手，却只有两根手指。
“啊？伢行竟敢公然伤人？难怪刚才遮遮掩掩，我这就……”
“小姐，不是……”丫鬟抬头，满脸泪水。“这伤……是奴婢幼时落下的。因我身子残疾，做不了活计，被卖入伢行也只能给军中做……胖婶儿和掌柜都已待奴婢很好了。”
“额……那就是你向我与娘亲隐瞒了？你不过和我一般的年纪，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
“你这样的话娘亲可能会生气的……你若不说，我可要回去问问胖婶儿，为什么你明明能说话，却和哑奴在一起了……”
“……”
“哎，算了，要是不想说就……”
婢女沉默许久，终忍不住低声啜泣：“小姐，您听过江南盛州产的傅梅琴吗？”
傅梅琴，江南百年制琴世家傅氏所制作的琴，一把价值千金。
“我幼时初学奏琴便有所耳闻，若不是家贫也想买来演奏。后来也曾听到万花节上其他人演奏的傅梅琴，其琴音色清冽，果然有高洁之感。傅梅的琴箱制法乃是傅家独创，每年不过制出几十把；也是因傅氏匠人喜爱梅花，每把琴琴尾皆刻一朵梅花后出品，故称为傅梅琴……但我听闻，现在世上已无新的傅梅琴了，据传傅家人已不幸死于七年前的天火？你……与傅家有关吗？”
跪的笔直的少女拭了拭眼泪：“奴婢……原名傅蓉。傅梅琴确曾闻名天下，但毁掉它的那一场火却是在八年前便在燃烧，那时奴婢刚满七岁。”
“好像是个长久的故事”春雨喟叹一声，拉起傅蓉到石桌边上“坐着讲吧。”
我外祖父傅沧海是傅梅琴的创始人，三十六岁就英年早逝。后来的傅家二十六口人，无论男女，皆是制琴的好手。我娘亲是外祖父的幺女，我也同她一样，从四岁起，便跟随家中长辈学习制琴。彼时，江南四州里，傅家的名气最大，门庭却最小。
因外祖父在世时常言，傅家人是工匠，不是商人也不是文人，不可过重金银也不用附庸风雅，只需做好手中琴而已。以此为家训，全家上下皆专注琴艺。外祖父年轻时就酷爱在琴上雕花，兰杏竹菊到海棠牡丹其实都常雕刻，最后也只雕梅花的那批琴出了名，外祖母说是因为祖父最爱梅花，唯独雕刻梅花的琴时最是用情。虽不做行商，但也要卖琴养家，故此后来几位舅舅姨母包括娘亲也习惯了在制作的琴上雕一枚梅花，制琴手艺又精湛，傅梅琴便名声大噪起来。
直到安永三十三年秋，京州过来了一位大官，与我大舅舅密谈了两日，要同我傅家求两把传家的名琴：馥雪梅香。
馥雪琴是傅家祖上传下来的，琴寿数百年，何人何时何地何料制作已无从考究。但据传此琴曾经的执琴人为二百年前琴艺大家季夫人。季夫人得琴后以琴为命终日练习，日久则琴面磨损发白，如同覆雪，则名为馥雪，传颂天下。
梅香琴则是后由外祖父初见馥雪之后，对先人琴艺感念怀缅，闭关三年所制之琴。彼时外祖年纪尚轻，还未养成刻图的情趣，故梅香面上乃是素琴一把，琴身未刻繁花，但因琴弦以其秘法特制，使得无论相隔多久，此琴奏乐时皆可香气飘散，梅雪常伴，唤作梅香。外祖父未传子女香弦制法，待其故去，后人再制不出清香自来的琴。后来傅梅琴受人追捧，梅香更负盛名。
京州的大官想来是位高权重，当时外祖母直言有贵人至，要家中小辈皆避让起来。我也是一个月后听娘亲提起，那位大人欲要出资买下家传的两把琴，且要傅家工匠依其要求重新修改琴身。贵人走后，大舅舅才向家中人提起密谈中的此事，便被外祖母当众打了一耳光。
中间的事我并不清楚，只记得后面的几个月里，大舅舅内外斡旋日渐消瘦，族人们连制琴时也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外祖母则亲自怀抱着两把名琴终日坐在祠堂不再外出。
安永三十三年十一月底，大舅舅似是终于对外松口，酩酊大醉回家，另带了十几箱黄金。第二日，大舅舅中剧毒暴毙，舅母投案自首，外祖母出面撕毁协议，二舅舅掌家，言说贵人年底就将返京。
十二月，贵人似是彻底失去耐性，亲自将黄金送回，率兵围府将傅府监视起来。是夜，外祖母与几个子女枯坐至深夜。几日后逢年尾岁宴，外祖母召集阖家二十四口人聚于祠堂，无论老少身份，各自斩去右手手指三根。
至此，我傅家再不制琴。
“后来呢？”春雨揪紧了手里湿漉漉的帕子“那人巧取豪夺，将你家人逼迫至此，他可放过你们了吗？”
“贵人闻信率兵闯入之时，馥雪已成碎木，外祖母右手鲜血淋漓，正准备砸毁梅香之际被兵士一箭穿心。”
“那天火又是怎么回事？我从前与爹爹论起傅梅琴，他曾感慨过，江南盛州水草丰茂，多雨少风，几百年未曾遇见这样的一场大火。”
“只带走琴身未改的梅香，贵人恼羞成怒。”讲述的过程中，傅蓉的声音渐渐平缓，讲到此处甚至已没有喜悲。“安永末年元月一日凌晨，万家灯火辞旧岁。盛州突生的‘天火’，就从傅家存放木材的仓库开始，直到将整条街燃烧殆尽。邻里亲族，街道市坊，知道京州曾有来人的三千余口几乎无一幸免。江南盛州曾有傅琴杨柳。同街有邻居柳体书法大家杨氏，也不幸亡于‘天火’，杨家大公子本在外求学，得知此事赶赴京城上告，自此了无音讯”
“……”
“再后来，娘亲带我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趁夜逃出盛州。身无分文，乞讨为生。”
“你又为何会和哑奴们一起？”
“娘亲被重火烧伤，身体四肢都溃烂不成的形状，离开盛州后，也只是艰难痛苦的活了两年。我们也曾想过进京求个公道，只可惜双足难行，还未到京州，娘亲就撑不住了。为了她死后我能不被饿死，娘亲教我装成不会言语，卖身成奴。”
“可胖婶儿他们知道你不是……”
“娘亲把我买过后就离开了，我年幼，也不知道娘亲最后逝在何地，情急之下很快便露陷了。此后，我也不止被卖过一次。但是我的手……我既做不了重活儿，也伺候不了府里的公子小姐。胖婶儿和掌柜因我相貌还算端正，想着送我去军中，如果……如果有将士军官看中我，或许……”
“原来是这样的……”春雨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那，你现在在京州，想报仇？”
“小姐，我……我甚至不知道那位是谁……也不敢给小姐添麻烦的。求小姐别将我送回去，奴婢实在不愿……”傅蓉的眼泪又涌上来，楚楚可怜的牵着春雨的衣角。
春雨无奈的说：“我都说了，你可是娘亲花了钱请回来的，我才不会送掉你的！所以你也不要这样总哭、总跪的，既然来了这里，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小姐……请……请小姐赐名。”
“你不是有名字的嘛！清水出芙蓉多好呀，我还叫你小蓉好了。”
“小姐……”
“你怎么又跪了？”春雨不满的再次扶起小蓉：“你也看到了，我家既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活儿的，我也是第一次真的当这个‘小姐’……实不相瞒，我前些天被一个比我家有钱的人欺负了，娘亲找你来也是担心我自己不安全，不过我还是要想办法报复回去的，你可要帮我呀！”
“噗……”小蓉破涕为笑“小姐，您被欺负了怎么还这么开心……”
“哼，因为我们三个约好了晚上商量一下、要报复回去呀，这样才有趣嘛！我可不能白白吃亏！”
“晚上？夫人刚不是说最近不能出门……”
“当然是偷偷出去了，你说，你帮不帮我？”
“帮！小蓉是小姐的丫鬟！”
“嗯，这就对了！”春雨开心到逾矩的抱住自己唯一的婢女：“小蓉，就这样忘记傅琴的旧事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傅琴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