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霄》倾江予

10、第十章

　　墨清池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回到衍月峰时，天色已晚，屋里没有掌灯，窗户却还支着，那小童应该已经走了，也不知道后来他们又谈了什么。

　　他放下柴火，手抚在木门上，轻唤了一声。

　　“仙尊？”

　　里面安静的很，没有回应，这个时辰也可能他已经睡下了，只是墨清池心里总有些不安。

　　除了他之外，竟还有魔族悄无声息混进了云溟仙宗，魔帝到底想要做什么？既然已经知道谢云殊修为散尽，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取他性命？甚至派人给自己施压。

　　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地上还有摔碎的茶盏，和半干的茶渍，晚风吹进来，卷落几页宣纸，盖在他脚面上。

　　他俯身拾起来，收拢齐整，刚想放回桌案上，走近却发现，那人竟没在床上睡着，而是埋首伏在案上，一动不动，银发如冬雪散落满肩，被风吹着，发梢轻晃。

　　他忙走过去关上窗户，又从架子上取下外衫，放轻脚步，小心给他披在身上。

　　就在这时候，谢云殊眉头皱了皱，半昏半醒的，睁开眼睛。

　　“玄霄？”

　　见他想起身，墨清池连忙取了边上火折子点亮灯台，又笼上纱罩，回头时却发现，那人脸色比往日还要苍白几分，嘴唇上更是半点血色也无，他一手撑着桌案，身体摇晃，起来时候差点没一头栽过去。

　　墨清池可是被他吓坏了，慌忙上前两步扶住他，掌心触上的位置，滚烫得吓人。

　　“仙尊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自己在问什么，谢云殊眉间紧蹙，浑身都在发抖，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却还是一把甩开他的手。

　　墨清池知道他一向不喜人近身，只是看他这副样子，又实在担心，手臂就圈在他左右，以防他再摔着碰着哪。

　　谢云殊强自稳下心神，睫羽颤动，藏在袖中的手指深嵌进掌心，却问了他一句无关紧要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

　　墨清池这一天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一会想着那古怪小童子和万魔噬心，一会又揣度着魔帝的心思，听见他问愣怔了下，才回到。

　　“仙尊，今日是十五”

　　话音刚落，谢云殊的身体却不自然地一僵，这点动作极其细微，可墨清池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抬头看着那人，这日子，怎么了？

　　谢云殊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睁开。

　　“你先下去吧”

　　“可是”

　　墨清池本就觉得他这样子不对劲，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直接说留下来，他也必不会答应，因此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说道。

　　“那仙尊，弟子先帮您把屋子收拾一下再”

　　“不必了，出去！”

　　那人一手攥在隔帘上，青筋暴起，滴答一声轻响，汗珠顺着他银白发梢滚落，却是抬眸，冷冷瞥了墨清池一眼，眸光之中犹带厉色。

　　“出去”

　　墨清池后退两步，也被他这表情惊到，在自己的记忆里，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虽然心里不安，可他看那人像是在强忍着什么，自己若是坚持待在这里，他不会放下戒心，他想自己一会儿趁他不注意，再转回来看看，也是一样的。

　　便垂首回道，“是，仙尊”

　　哪成想才刚走出门口几步，忽然脚底轰隆震颤，随即身后传来一阵法术波动，墨清池惊愕转身，只见淡蓝色的结界法阵由屋舍四周升起，最后在空中缓慢闭合，竟是将这整间屋子，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结界是仙宗殿宇惯用的，只要开启机关，除了屋舍主人，旁人都无法进出，到底是怎么了？让他把自己关在里面。

　　墨清池神色纠结，眉头紧皱，偏偏这结界厉害的很，他又硬闯不得，屋子里面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也可能是都被这结界隔开了。

　　在外面转了两圈，银盘似的月亮在云后探头，他心里实在担忧，便伸手试探着贴近那结界。

　　掌心红光一闪，魔纹如蛛网在淡蓝界壁上蔓延，只听得咔擦一声轻响，没想到这么容易，墨清池脸上一喜，难不成因为谢云殊如今灵力薄弱，这结界的效用也大打折扣。

　　可还没等他高兴完，结界忽然颤动了下，紧接着寸寸雷光噼啪，猛的袭向他掌心，墨清池一惊，慌忙收掌，呲牙咧嘴地甩了甩爪子。

　　手心里传出一股焦糊味儿，墨清池也有点垂头丧气，这结界应该是许多年前，谢云殊用自己的灵力制成的。

　　传闻琅月仙尊谢云殊，生于鸿蒙初开时的九霄劫云，又身负风雷双属性灵根，天赋异禀无人能及，他的风雷灵根却与常人不同，带了那么一丝天道威压，乃是万千魔族的克星。

　　这结界看来他是近不得了，只能另想办法，刚要离开，淡蓝色的结界壁上，却忽然轻颤了下，有如水纹扩散，墨清池瞳孔一缩，紧盯着那处。

　　方才雷电劈下来的时候，他反应不及，留了些血迹在上头，而此时，那抹鲜红正在缓缓渗入界壁之中。

　　结界嗡鸣颤动，水纹如潮汐一浪盖过一浪，最后，竟然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一处缺口。

　　墨清池起先疑惑不解，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处缺口，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脸色发白，这是...这怎么可能？

　　结界饮了他的血，如今却打开了，是把他认作了主人，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早在三百年前就被那人逐出了师门，这结界又怎么可能会认他？

　　墨清池恍惚着踏进结界，心里头更是翻江倒海，这时屋内忽然传出啪擦一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父！”

　　他推开门闯进去，屋里情形可好不到哪去，桌椅翻倒，瓶瓶罐罐碎了一地，书卷纸张乱七八糟散着，而且还有难闻的汤药味。

　　床榻左边翻着个滚沸的药炉，地上满是汤药渣滓，墨清池急着找到那人，随手掀开两把挡路的椅子。

　　隐约听见床尾角落里有动静，他踟蹰了下，自己贸然闯阵进来，不知道等会见了该怎么解释，怕被那人怪罪，可他还是放轻脚步走近。

　　“仙尊？”

　　墨清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那一团白就窝在床榻和墙的缝隙里，瑟瑟发抖，谢云殊蜷着身子，略偏过头，眼神涣散，额上一块青紫，也不知刚才撞到了哪里。

　　而在他露出的雪白颈侧，黑色魔纹翻涌攀缠，还在不断往上攀爬，之前看到的时候，魔纹就只是在他心口的位置，现在竟然挣脱出了一部分，那东西只要动一下，他的脸上就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

　　就算现在墨清池站在他面前，他也完全没有反应，仿佛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墨清池蹲下身来，试探着伸出手，小心抚上他颈侧，那魔纹在碰到他手指的瞬间，略微瑟缩了下，却仍不减去势。

　　之前就只是突然昏倒，为什么这回却这么严重？月光从窗隙间漏进来，墨清池猛地抬头，看到那轮皎洁明月，恍然大悟，怨不得会如此，今日，是满月之夜，魔气最盛。

　　这些东西正试图拉他入魔，他的身上却半点灵力也无，全凭强大的意志力在对抗，现在可是个杀掉他的好时机。

　　墨清池眼露猩红，骨指捏在他脆弱颈项上，缓缓收紧，现在出手，他绝对会抵抗不住堕魔，到时候他的尸身留在这里，天下第一仙尊堕魔，就是狠狠打了鸿蒙百宗的脸，也报了他当年的仇怨，只是。

　　手上微微颤抖，谢云殊双眼失神，头略仰起，银白发丝滑落指间，在他的手心里毫无反抗之力，可对这人，他心里总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外面那能轻易打开的结界，自毁元丹，万魔噬心，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自己现在杀了他，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还有，他对当年的自己到底...魔纹又涌上来，那人痛苦皱眉，唇角泛起血色，却硬是一声不吭，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忍着？

　　墨清池说不好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手指顿了下，终是松开，本想先拉他起来，谁知摸到胳膊上时，却愕然发现，谢云殊小臂上烫了大片的红痕，衣衫上也沾了药草叶子，靠在那里，狼狈的很。

　　瞥一眼角落里翻着的药炉，墨清池猜测，他刚才原本是想煎药暂缓这魔气侵蚀的，为了打发自己才耽误了时辰，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少年的体型终是不便，外面有结界挡着，也不怕被人看到，墨清池手上掐诀，喃喃几句，红光一闪，就连周遭空气都阴冷了几分。

　　墨色袍摆垂落，他俯身，双手环过膝弯，小心避开谢云殊手臂上的伤口，将他抱了起来，那人早就被魔气折腾得失了意识，此时也并未反抗，安静窝在他怀里。

　　圆月正于深色夜空勾晕出清浅轮廓，他将谢云殊放在榻上，又去研究他脖子上的黑色魔纹，魔气这东西听着吓人，实际上却和人一样，欺软怕硬。

　　墨清池思索片刻，他身为魔族，也不知道消去这东西的办法，但或许他的真身可以暂时稳住魔气，让谢云殊不那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