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宿》扶风写月

2、中

　　雅阁的风铃随着水凝烟的碰撞而玲玲作响，清脆如离歌。

　　水凝烟静静的伫立在青衣男子的面前，眸光痴缠羁绊，顾盼流光，樱唇绽开一抹浅笑，风花万顷。似是娇羞无限的走到青衣男子面前，婷婷袅袅，行似流云，纤细白皙的指尖抚上他如玉的面庞，声音是梦语，浅浅低咛，暮忧，暮忧，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好看。你是来接清舞的么，来接，你的清舞。

　　青衣一闪，衣厥翩翩扬起，看着眼前似是着了魔靥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却仍是悠悠一叹，姑娘，抱歉，在下并非秦暮忧。

　　水凝烟一愣，眼中水雾缭绕，眉间一抹凄惨，暮忧，你忘了清舞了么，你忘了，两情缱绻的誓言，忘了，执手偕老的约定么。可是，清舞却没有忘记呢，你看，这交颈的鸳鸯，这比翼的彩蝶，都是我一针一线的描绘出来的。我在等着你，等着你为我画眉，等着为你穿上红衣霞披，等着与你举案齐眉。

　　清舞，林清舞。宰相府的林清舞。

　　五年前，京畿皇都，名动天下的宰相千金，也是五年前，新婚之夜葬身火海的女子。

　　这时一个素衣老妪冲了进来，拉过水凝烟，垂首向青衣男子赔着不是，公子，我们小姐以前受了刺激，精神有些错乱，您别怪她。

　　青衣男子温柔一笑，不碍事的。看着水凝烟惨淡容颜上布满清泪，满满期盼的眸光直直望着他，双手攥紧衣摆，骨节苍白若雪。眼底划过一丝怜悯，柔声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听一个故事。

　　飞鸾似是有些诧异的看着青衣男子，印象中的他一直都是淡淡的，对什么事情都是漠不关心，许是因为空白的记忆，许是天性淡薄。只是，这是第一次，他开口，询问着一件无关自己的事。

　　青衣男子对着水凝烟展颜一笑，醉了如花红颜。老妪踌躇良久，终是点点头，她知道，虽然青衣男子看的是小姐，可是，却是在等她的回答。因为，此刻的水凝烟，只是呆呆看着青衣男子，痴痴的笑着，若水铃音反复呢喃着，暮忧，我的暮忧。

　　那年的江南，春天来的特别早。

　　那年的林清舞，二八年华，明艳不可方物。

　　天色碧绿如洗，阳光明媚。林府中繁花似锦，绚烂缤纷，紫藤缠满的秋千架上，一袭火红华衣的林清舞，广袖临空，青丝飞扬，眼底眉间，荡漾着快乐。

　　她高高荡起，如飞翔云间，若珠落玉盘的铃音远远回荡着，蔚蓝的空中，那抹殷虹，似蔷薇一般开在了所有人的心间。秦暮忧，也不例外。

　　墙外的梧桐树下，一抹青色静静立着，容颜如玉雕刻，俊秀清雅。

　　林清舞的笑，就在那一刻被刻上了永恒，眸与眸的相视，眼神交缠，有一种叫做情愫的东西，在那一眼间悄然萌发，疯狂的滋长着，沁入心底眉间。

　　红衣若蝶飘扬着，一荡一荡，只是，秋千架上的人儿已经楞了。那一刻，万籁俱寂，恍若遗世。一墙之隔间，两人相视一笑，他眸若星辰，璀璨生辉，她唇然桃瓣，灼灼其华。

　　老妪抬首，满目苍凉的看着青衣男子，若皱菊的苍老容颜绽开一抹笑，那年梧桐树下的秦暮忧，就和公子此刻一般，一样的俊俏，一样的青衣猎猎。

　　青衣男子眸中一丝了然，颔首轻笑。

　　老妪搂过似是痴语的水凝烟，眼中满满的悲苦，我们小姐真的很可怜，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那年秋千架前，她没有遇到，那场断送了她一生的情恋。小姐啊，我苦命的小姐。

　　看着泪水纵横的老妪，水凝烟痴痴一笑，荡起一抹喜色，奶娘，暮忧回来看我了，他回来了，暮忧，我的暮忧。

　　满目阳光下，斑驳树影间，秦暮忧和林清舞，如同许多缠绵悱恻的关于书生小姐的爱情故事一般，一见倾心，从此爱的如胶似漆。

　　月下花间，他执笔，为她描绘眉间的桃花，神情虔诚，仿若手碰珍宝。他眸光坚定，执起她的手，许下一生相守的承诺。他轻轻一笑，温暖轻柔的唇印在她眉间的桃花之上，如烟花一般，烫在了她的心底，刻骨铭心。

　　只是，沉寂在太过美好的爱情世界中的他们不曾预料，那场磨砺会来的那样的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恍惚间，已是物是人非。

　　是的，书生小姐，即使爱的如何隽永，还是抵不住门户的栏坎，抵不住权势的阻挠。

　　于是，在众多的势力压迫之下，他畏惧了，他退缩了，他背弃了誓言，背弃了她。

　　林天舞，林相的二千金，那个眉眼如画，温柔似水的女子，那个林清舞唯一的妹妹，那个自小喜欢缠着林清舞，效仿着她一颦一笑的女孩，那个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已经悄悄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女子的林天舞，在那个夏日的午后，告诉秦暮忧，她喜欢他，在第一面的时候。

　　暮忧，你和姐姐是不会有幸福的，我已经向父亲表白了心迹，父亲已经许诺，只要你愿意，就将我嫁给你，姐姐是嫡出，我却只是妾侍的女儿，所以，注定，你和姐姐是有缘无份，而我，才是能够给你幸福的那一个。

　　风起，垂在额前的青丝翩然舞动，露出那双已无波澜的眸子，秦暮忧想牵扯出一个微笑，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似乎眼底的忧伤都无法磨灭。上前，拉起林天舞的手，淡淡道，那么，我们便在一起吧。

　　罗裙清尘，明媚的笑颜，停滞在那盈盈一握之间，从此，便是永生永世。

　　林清舞错愕的看着十指相交伫立在她面前的两个人，一个青衣如顾，眉眼俊朗，一个长袖罗袄，妩媚浅笑，两个人十指紧扣。

　　那相握的之间，紧到分明的骨节惨白若森森寒骨，紧到秦暮忧如玉的容颜苍白胜雪，紧到他莹润的朱唇失了血色，紧到，那才子佳人的美卷刺痛了林清舞的双眼，豆大的泪珠自眼眶滚落，狠狠的砸入尘土中，不见踪影。

　　她本来想说，暮忧，父亲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私奔，海角天涯，有你的地方就有清舞的陪伴，她本来想说，暮忧，即使许下了生生世世，那么清舞碧落黄泉，都不会辜负秦暮忧，她本来想说，暮忧，我爱你，带我离开吧，从此执手一生，她本来想说……

　　只是，有太多话，还来不及说，就已经挫骨扬灰，飞回湮灭。

　　秦暮忧眼中没有波澜的望着泪水涓涓不止的林清舞，清舞，忘了我吧，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露水之交，爱过了，就没什么意思了，我现在爱的是天舞，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们都回不去了。

　　啪的一声，响彻天际。秦暮忧没有去管林清舞眼中的痛楚，也没有去管自己脸上深深的红印，只是，静静的望着眼前哭的撕心裂肺的人，眼神冰冷而绝强，林清舞，这一巴掌是我还给你的，从此以后，萧郎路人，我们两不相欠，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