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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山渡月--03 ...
(10)
周三一整天,月航和卫关山还是没有讲话。下课后,卫关山要么去找王曦安讨论运动会板报的事情,要么和拿着新入手的素材纸颠颠跑过来的刘野闻聊的火热。刘野闻家境很不错,有一大卷蘸水笔尖和一小箱的彩墨——虽然他自己很少用。(*)
月底就是运动会和艺术节报名,运动会开完国庆长假,长假过来就是期中考试,期中考试后是艺术节比赛,然后元旦汇演。还有一个星期运动会,相关准备都要做起来了。作为宣传委员的王曦安和体育委员的刘野闻忙得不可开交,还把文采很好字很好看的卫关山拉进来一起干活。以至于一下课月航就看不见卫关山了,到上课她才会回来。
月航和卫关山就一直保持零交谈状态到了放学。
……已经两天没说话了。
每周三下午第二节都是体育课。而且周三老师要开会,三到六年级都会早一个小时放学。除了值日生,二班学生都养成了整理好书包带到操场上体育课的习惯。
今天体育课有两人三足比赛,班级前二参加一个星期后的运动会两人三足项目。课前自行组队,没有搭档的人随机组队。体育老师整好队,要求每组派代表上来领绑腿。学生大多很兴奋,跃跃欲试,止不住地小声说话。卫关山站在队伍里,面上平静,心里很慌。她看看前排的月航,也是一个人一动不动。
二班一共42个人。21条绑腿,发完后还剩下一条。体育老师巡视一遍学生,高声问道:“没有组队的人,出列。”
所有人互相看看,惊讶得小声议论。卫关山抿唇,快步走出队伍。月航落后她一步,盯着她的马尾看。
体育老师把绑腿递给卫关山,“你们两个一组,归队!”
卫关山拿着绑腿,勉强稳住表情。她不敢回头看月航,心跳如鼓震耳欲聋。卫关山之前委婉拒绝了王曦安等人的邀请,相当于一手推动了现在的结果。
……明明预料到了,但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的心慌。
体育老师解散全员,自由训练。十分钟后正式开始比赛。卫关山捏紧了手上的绑腿,走到月航面前。
月航看着她,不声不响。
卫关山给自己打气,努力正视那双幽深的黑眼睛,“我……我们来试一下吧。”
卫关山听到自己的声线在微微颤抖。
……两天没说话了,我们。
两人三足是个不得不说话的好机会。
操场上很热闹,同班同学嘻嘻哈哈地准备比赛,哪怕同手同脚摔在地上,都是快乐的。只有卫关山这里,唯有风声。
卫关山没等到回答,抿紧唇,怎么都忍不住酸涩。她清透的眸子里水汽氤氲,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她狠狠闭了闭眼睛,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满心委屈。
月行和魏智绑着腿,喊着“1,2,1,2”风风火火地从他们旁边走过。月航的目光随着他们走远,然后垂下,落在绑腿上。绑腿有些脏兮兮的,卫关山白嫩的手指蹭上了灰。
……就像和自己一起的她,被自己染上污渍。
月航张了张嘴,声音涩然:“……会输的。”
卫关山转过头。
月航闭上眼,像破罐子破摔一样,“你和我一组,会输的。”声音甚至有点嘶哑。平时被掩藏的好好的东西陡然爆发。卫关山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他。
月航抬起眼,满眼受伤被渐渐掩去,声音恢复平静。“我左臂没用,控制不了平衡。抱歉。”说着他就抬步迈向体育老师,“我去和体育老师说一下,你再找个人一组吧。”
卫关山高速运转的思绪都暂停了一秒,但她的身体反应快于脑子,先一步抓住了月航的右手臂,“等等!”
月航没回头,他甚至在努力从卫关山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卫关山干脆抱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拦在他路上,“我叫你等等!”
有不少人视线投过来了。虽然只是小学生,但六年级的小学生早就有了男女概念,谁和谁稍微碰到一下都会被起哄好久。被许多探照灯般的视线注视让卫关山很不适,但她知道现在没空纠结这个。她只是拉住月航,非常,非常认真地和他对视。
月航撇开脸,被卫关山掐着下巴扳回来。围观群众瞬间发出一些语气未明的惊呼。
卫关山的眼神相当坚定,棕色的眸子清澈见底,什么都没有,除了他的倒影。就像一个牢笼十分空旷,此刻却装进了一个月航。
月航手指缩了缩。他深色的眼睛里晦明难辨,时不时有一丝情绪翻滚出来,又被瞬间按下。
“听我说,月航。”卫关山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你是我的搭档,这件事比赢得比赛更重要。”
月航瞳孔放大,他无意识模仿卫关山,抿紧了唇。(*)
卫关山感觉到他不再想抽出自己的手臂,心里松了半口气:“合理外推,你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比发生在我身上的绝大部分事都重要。”
“你的手臂,只是你本人的一个特质。而我在意的,是你本人。”
……
……想起来了,卫关山的习惯。
月航和卫关山做了大半个月的同桌,每天都在自觉不自觉观察总结。卫关山很讨厌整理东西,包括错题和笔记。她好像很讨厌重复见过的东西,所以也讨厌复习。
其实她没有表达出“讨厌”的言论。只是月航注意到,她找不到东西或者听到老师说“整理错题”的时候,都会轻轻皱眉,右手指甲轻轻刮搔笔杆。这是卫关山不耐烦的表现,她在很多时候,特别是被迫听后排男生夸夸其谈的时候。表情是微笑的,但是右手指甲是在反复摩擦的。就好像要把指尖磨尖,要去挠人一样。所以她喜欢写字,却讨厌反反复复的语文词语默写。
她不耐烦旧的,虚的,同时热烈地喜欢新东西。新书,新笔,新科目,都能让她兴奋。只要她在意它们,看重它们,那就是心血浇灌,毫不吝啬自己的时间精力——她学习时就是雷打不动,专心到极点,一坐一个下午。
所以她喜欢数学,甚至沉迷解题的感觉。
……
你看,他多了解卫关山,可能比卫关山本人还了解卫关山。而他有多了解卫关山,现在就有多震惊。血液鼓噪,心跳叫嚣。声音是嘈杂的,世界是黯淡的,只有卫关山站在这混乱的画卷里,遥遥笑着,仿佛会永远鲜活。
月航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死死盯着卫关山的眼睛,却只能看到满眼的自己。即使她已经拾起了游刃有余的笑,仍然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在意我。
月航觉得自己的胸膛因为震动而裂开了一条缝,细细密密的藤蔓试探着伸进来,幼嫩的,长着细小的绒毛,擦过他的心脏,又麻又痒。他睫羽颤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关山松开桎梏他下巴的手,后知后觉地开始脸红。她慢慢放开月航的手臂,眼神乱飘,就是不看月航。
……卫关山,害羞了。
她清清嗓子,努力忽略旁人的目光和起哄,开口道:“我们来试一下吧。”
月航狠狠闭眼,再张开,恢复平时的古井无波。“嗯。”他回答了一声,走到卫关山左边。
“等等。”
卫关山走到他左边,“我在左边。”
月航皱眉,“我在左边,可以拉住你。”
“你别笃定我一定会摔跤啊!”卫关山有些气愤。她站在月航左边,跨出右脚和月航左脚贴在一起,低头绑腿。月航还想再说点什么,也跟着弯腰,开口说了个“我”字。
卫关山抬头朝他龇牙,眼神凶狠,像示威的猫一样打断他。月航闭上嘴,不再说话,看着她动作。卫关山绑腿绑地很吃力,但仍然绑得松松垮垮的。月航看不下去了,搭了把手。
……一只手顶卫关山两只手。
好不容易绑好,卫关山直起身子,还没走呢就开始喘气。月航侧头看她,没忍住笑。卫关山平复自己的心跳和情绪,哪怕他皮肤细腻的触感还留在指尖,挥之不去。
卫关山很正经地从后面揽住月航的腰,月航惊得差点跳起来,他“唰”的一下看向她,目光灼灼。卫关山勉强维持住平静表情,把他的左臂夹在两人中间,固定好。
“这样就没问题了。”卫关山认真地说,“喊‘1’的时候我们出外面的脚,‘2’的时候出绑在一起的脚,来,试一试。”
“1!”
“2!”
两个人差不多高,卫关山还比月航高了一两厘米,跨的步子一样大,走得很平稳。卫关山稍稍喊得快一点月航也能跟上。她平衡不是很好,走了两步就有些摇晃,就靠揽着月航腰的右手支撑着。
月航感觉到她手臂收紧,柔软的皮肤就和自己隔了一层薄薄衣料,接触的地方温温热热。月航的眼尾带上一抹薄红。他偏头看卫关山,看她很努力地在保持平衡,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地面。
……汗都流下来了。
月航右手轻轻覆在卫关山手上,托了她一把。少年体温低,有些凉,很好地驱散了卫关山的烦躁。卫关山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勾唇。
“你看,我就知道我们默契很好。”
……
很快一节课就过去了。不出意料,最后敲定的参加比赛的是月行魏智一组和刘野闻张楚一组。张楚是个很娇小的女孩子,副班长兼文娱委员,平时羞羞怯怯像桃花一样,在赛场上却比人高马大的刘野闻还猛,真正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没有赢比赛的人也很开心,和朋友一起合作,或者和异性搭档脸红心跳。即使什么都不发生也很有意思,算是小学最后一年的美好回忆。卫关山和月航很默契地比完赛,虽然没有拿名次但也足够引人注目——谁也没想到月航会真的参加体育课。
大多数的同学都很惊讶,不带恶意地窃窃私语。卫关山一直被人看着,脸上红晕就没消下去过。她拉着月航的衣角,把他带到一边,离其他人远一点。
“你不喜欢?”月航低声问道。
卫关山脸上的热度好歹散了点,她故作平静地摇头,“也不是哎。就是……不舒服。哪怕是善意的目光压力也不小。”
月航点头,表示知道了,“在这里等一会吧,不久就下课了。”
操场一角,高大的香樟树投下浓密的树荫,清净又阴凉。卫关山偏头看向操场,好像被其他人的快乐感染,忍不住露出微笑。月航看着她,黑眸里光芒闪烁。
卫关山好像突然察觉到气氛的安静,她随便一想就找到个话题,“你打算参加运动会和艺术节吗?”
月航看看她,随意转过身,无知觉的左臂在卫关山面前晃晃悠悠。卫关山伸手稳住了他左臂,让它不要像钟摆一样,“跑步什么的不行,还有垒球啊长绳啊,你要不要去试试?反正这是在小学里最后一次运动会了。”
月航还是摇头,“天太热了。”
“就是因为天太热了才要报项目哎。”卫关山松开手,“观众不能随便离开座位,操场上又没有遮阳的东西,怕不是要被晒死。”她偏头蹭了蹭系在手腕上的毛巾,满足地喟叹一声,“只要我是运动员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多好。”
“你打算报什么?”月航问道。
“长绳和垒球吧。”卫关山思索着,“长绳能加平时分,我之前在实验小学也跳的。报个垒球让我能自由活动,输赢不重要。你呢?”
月航还是摇头。卫关山劝了两句,也不强求。月航想了想,添了一句,“我参加艺术节。”
卫关山眼睛亮了,猫眼里像是有星辰,“太棒了!你参加什么?手工吗?月航一出谁与争锋!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月航嘴角也扬起来了,“还早。”
卫关山低头掰手指,“那我们二班这次岂不是要横扫艺术节。你参加手工,王曦安绘画,吴梦怡跳舞……简直是王牌阵容哎!”
月航眨眼,“你不去参加书法?”
卫关山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
“你怕输?”
卫关山露出了个阴恻恻的笑,“我说过了,输赢不重要。书法的决赛是要一个小时当场写字,而我想去看声乐器乐舞蹈的比赛。”
她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很妥帖,但在月航看来总是缺了点什么,就好像人偶一样,行无踏错滴水不漏。现在他看着这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鲜活的表情,隐秘的笑意怎么也抑制不住。但卫关山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隐去了。
“……主要是,想去听月行拉小提琴。”卫关山偏头看向操场,月行和魏智还在跑道上训练,“1,2,1,2”嗓音响亮,十分有力。“我听王曦安说,月行练了六年小提琴了,水平很高。我还没听过现场版的小提琴呢。”
……她好像很期待。
月航抿唇。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月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笑意是那么灿烂,能够感染每一个心情低落的人。
……只是不包括自己。
体育老师吹哨了。
下课了。
(11)
放学了。月行月航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出校门,黑色的奥迪Q5l已经等在路边了。
两人坐在后座,系好安全带。月父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两人,“今天过得怎么样吗?”
“我要代表我们班参加运动会的两人三足!”月行抢先举手,特别开心,“我和魏智是第一!”
“恭喜。要好好训练啊。”月父笑着嘱托,从后视镜里看月航。月航低着头,好像比平时更加阴沉。“小航呢?”
月行看向月航,月航一声不吭,只是盯着座套上的玫瑰纹饰看。月行看看月航再看看皱起眉头的月父,开口道:“月航也参加班级的两人三足比赛了,他和关山一组,班里21组他们排第13。”说着,他朝着月父讨好地笑,“爸爸,这个成绩很好了。”
……你别怪月航,爸爸。
月父看着前面的路,有些惊讶。他还记得昨天那个小女孩,不着痕迹地和小行划了分界线,却和小航很有默契。可又从未听小航提起过,反而是小行亲密地叫她的名字。
他按下心里的想法,松开眉头,“那小航很有进步啊,没连累你同桌摔跤吧。”
“当然没有!”仍然是月行代替回答,他说着月航的表现,仿佛如数家珍,“月航走得超——稳,反而是关山好几次差点摔倒,要不是她抱着月航的腰肯定早就摔了好几次了,都是月航扶住她的。”月行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又添了一句,“嗯我不是说关山不好……就,她不擅长体育,平衡力也,嗯,一般。”
月航默不作声,听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往。
……连累,我是连累。
阴暗的情绪在堆积,就和以前一样。就好像,缠绕在心上的绿茵茵的藤蔓在慢慢枯萎,最后化为黑色的齑粉,堵得他不能呼吸。月航张口,轻声说了句什么。
月父没听到,还在说什么,被月行打断,“等等等等,月航你刚刚说什么?”他凑到月航旁边,竖起耳朵。
“……你要参加艺术节吗?”
月行有些兴奋,他眼神熠熠,迫不及待回答他:“是!你听到王曦安说的了?”
月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抬起头和他对视,黑色的瞳眸里乌云翻滚。月行没有在意,他很开心月航肯和自己聊天,“你也要参加的,对吧!是手工吗?”
没等月航回答他就一拍手,“肯定是手工!爸爸,你还记不记得,月航去年做的两盏十二月花神走马灯被送到市里比赛了,拿了全市第一!之后好多好多人都来问我是不是月航的哥哥,月航真的太厉害了!”说着他转头看向月航,满脸期待,“今年你打算做什么?”
月父从后视镜里看月航。月航定定看月行。月行的眼睛里装满了光亮,清澈透亮,就像卫关山一样。他看不下去了,撇开眼。
“你打算拉什么曲子?”
月行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他思考了一下,“我还没想好。我想拉关山选的曲子。”
月航霍然转头,声音嘶哑。
“为什么?”
“因为我是班长啊。”月行说的理所当然,“去年正好是魏智阴历生日,于是我拉了他想听的《She is my sin》;前年是英语老师生小宝宝,我就拉了《欢乐颂》;今年关山加入二班,那当然就要拉她想听的啊。”(*)
月父转弯,月行向月航那儿歪,“只是最近她好像很忙,我都没抽到空问她喜欢什么曲子。你们两个同桌,相处的时间那么长,帮我问一下吧。我听王曦安说关山很喜欢古典,她好像还收藏了不少CD。”月行叹了口气,有些不带阴影的遗憾,“要是你钢琴继续学下去的话,我们这次就能合奏给她听的了。”
……我从未听她提过这点。
月航静默。音乐课的时候座位是重新排的,他坐在第一排,卫关山在教室后面和他隔了大半个教室。他不知道卫关山上音乐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是和语文默写时一样还是和英语口语时一样?她喜欢什么风格喜欢什么乐器?
……我不知道。
连月行都知道她收藏了CD,而自己却连她喜欢古典都不清楚。
月航突然觉得,他或许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卫关山。
月父一直注意着后视。他看着絮絮叨叨的月行和一声不吭的月航,心念微动。
……
很快就到家了。
(12)
运动会很快就到了。六个年级都搬着凳子到操场上,分区坐着。太阳果然晒得不行,女生们聚在一起涂父母给的护手霜,男生躲在外套下,聚众开黑。因为是运动会,所以这两天允许带电子产品和零食到学校里。老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格就随便孩子们了。
毕竟运动会和十一长假玩完,就是期中考试了。
到时候有的收骨头。
运动员都带着自己的运动服,跑去换衣服了。不少跑步的男生换了钉鞋,女生则换上了运动短裤,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月航拒绝了别人的帮忙,用长绳把自己和卫关山的凳子绑起来,一路拖到了操场,径直走到操场边缘一把大伞下。这里视角不好,只能看到田赛赛场看不到径赛赛道,而且有两条老师专用的长凳——所以这把大伞下没人。
——开玩笑,谁还想在运动会的时候还呆在老师眼皮底下。
月航正大光明地占据了伞下阴凉,放下书包,一点一点往外拿东西。两个形态各异的水杯,暗红色的笔袋和黑色的铅笔盒。月航抽出了一式两份的试卷,抽了一张英语,转着笔等卫关山。
“月航……月航!”
月航“刷”得转过头,看到卫关山远远跑过来。卫关山跑了几步就跑不动了,一边喘气一边走,“我就知道……刚刚我去班里问了,连月行都不知道你跑哪里去了,害我找了好半天。”
月航不说话,呆呆看着卫关山。卫关山穿着灰色的短袖短裤,一双腿白得能晃瞎人眼。她第一次把马尾盘起来了,头上一个巴掌大的圆圆的髻,松松垮垮的。
卫关山看他没反应,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月航眨了眨眼,“你的头发……”
卫关山脸一下子垮下来了。她坐下来,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先灌了一口,“别说了,我知道很丑。”
“……还行。”月航迟疑地说。六年级的小朋友进入了羞怯期,夸异性的话变得十分烫嘴。卫关山非常不在意地耸肩,“我头发太长了,跳长绳可能会被绳打到。我妈给了我个卷发器让我自己盘头发,可我没盘过啊。”她背过身,指着自己的发髻,“这是我努力了十分钟的成果,我放弃了。”说着把头发散开,拿下盘发器。
如水长发在月航面前倾泻而下,他甚至能闻到细细的香味,像是大马士革的玫瑰经过无数次捣弄后的花汁,令人迷醉的浓郁。他曾经在母亲做护肤的时候闻过类似的味道。
月航眸中有星点光芒,他低声问道:“我来帮你?”
卫关山一愣,“你会啊。”
“不会。”
卫关山翻了个白眼,把盘发器递给他,“随便试,别把我头发拉下来就成。”说着拿起他凳子上的英语卷子,抽了一张,“先做那张100道选择的卷子,一会儿对一下。”
月航不说话,他专心地摆弄手下的盘发器,就像之前每一次得到新工具时一样。
他总能找到单手使用的办法的。
今天阳光明媚,特别晒,好在风也不小,比较凉爽。风灌进他的衣袖里,他也不为所动。卫关山安安静静地低头,时不时在试卷上写个字母,笔和纸摩擦,细碎的“沙沙”。月航站在她身后,专心理着她的头发,看着顺滑的发丝从他指尖流下,丝缕香味逸出。赛场的欢呼似乎离得很远,在这个伞下只有静谧。两人气质完全不同,却又温温和和融到一块,毫不突兀。
……风好舒服。
一缕没梳进马尾的长发落在卫关山颊边,被风吹起擦过眼睛。卫关山抬起手,自动笔夹在指间,想要把头发理到耳后。
手指相触,两人都怔了。
卫关山下意识转过头去看月航,本来在她颊边的手指正好擦过她嘴唇。月航手指一蜷,收回手。
卫关山眨眼,突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重新盘起了。她惊讶地伸手摸了一把,盘的很牢,又不绷到头皮,“天呐,月航你好牛!”
月航睫羽扑闪,有些开心。
卫关山对他赞不绝口。她俯下身在两人共用的书包里摸东西,摸出来一个小木盒。“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戴一下。”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
父母一向管得严,不允许她在打扮上花时间,卫关山也很听话,并不多放一分神思在首饰或者打扮上,一心学习。但小女孩过了下个月的生日就十三岁了,即使不多花心思也总是有点爱美的。想想头发都盘了,便偷偷摸摸把母亲不常用的珠花带出来了。
卫关山的审美随母亲,老派。仿古制作的珠花,专门戴在盘好的发髻上。月航看着手底下很明显不是十二三岁女孩子该戴的东西,默了默。
……很精致。月航想。
攒聚的茶花娇艳欲滴,花瓣重重,做衬饰的红宝石是天竺子,做花萼的是银,上面蜿蜒着精细的纹路。(*)
虽然月航没制作过首饰,但是了解过一些。至少知道这个东西的贵重程度。运动会人流大,比较混乱,万一弄丢了……月航停止思考。他轻轻把珠花放回盒子,还给卫关山。
“……卡不上去,要戴这个必须盘别的发型。”月航说道。
卫关山愣了一下,有些失落,但又微妙地轻松了一些。她收起盒子,搭上搭扣,小心翼翼地在书包夹层里放好,“算了。不强求。”
月航在她旁边坐下,拿起试卷开始做。手里的笔转了又转,他开口道:“你很喜欢珠花吗?”
卫关山停下笔。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专心的时候被打断,不过可能是气氛太轻松,也可能是解决了盘发难题心情大好,卫关山居然一边做一边说话了,“还行吧,好看我就喜欢。”
月航做了三道题,又开口了,“你喜欢什么形状的,首饰?”
卫关山“刷刷刷”做下去,头也没抬,“学校不让带首饰的。”
过了一会,月航再次发问,“……你喜欢什么花?”
卫关山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边做题边说话不是好习惯。”说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不过今天运动会,给你算例外。吹吹风聊聊天好像也不错。”她放下水杯,重新拿起笔,“玫瑰吧,好闻又好吃。”
“好吃……?”
“玫瑰花蜜,我妈买的,里面有花瓣,泡水特别好吃。”
两人沉默很久,月航做的比平时慢很多,有一笔没一笔的。但一想到一会儿要对答案,他的速度又上来了。“哗”的一声,卫关山把试卷翻了个面。
“……你喜欢古典?”
卫关山愣了下,“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其中最喜欢……什么曲子?”
“这你就难为我了。我喜欢好多曲子。”卫关山停下笔,撑着脑袋回想,“毕竟我的古典启蒙老师是《猫和老鼠》。而且我没正儿八经学过音乐,连古典到底指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瞎听听的。和我练字一样,没人教,瞎写写的。”
月航顿了顿,他手中笔一划,一串英文单词就写在试卷上了,他看了它很久,没有拿橡皮擦掉它。
“举个例子?”
“我发现你今天问题很多哎。平时不是都不说话的吗。”卫关山换了个坐姿,“举例子啊,让我想想。《一步之遥》算古典吗,大提琴里我最喜欢这首。长笛独奏的话是《唐璜》。小提琴的话还是勃拉姆斯吧,勃拉姆斯G大调第一小提琴……不对不对!”卫关山突然摔了笔,有些激动,“靠,我怎么忘了帕格尼尼。小提琴我最喜欢的绝对是帕格尼尼第24号随想曲!”(*)
月航沉默了。
……月行那水平,拉得了吗?拉不了吧。
……谁知道亲爱的哥哥是帕格尼尼苦手?告诉月行这个结果他会不会感动地哭出来?
噗。
不知道为什么,月航心里一直堵着的一块散了些。
卫关山说完以后反应过来,她转过头和月航对视,“怎么,月行让你来问我的?”
月航抿唇,心里又堵上了。他撇开眼,不想回答。
卫关山思考了一下,结合从王曦安那里得到的信息,一下就猜出来月氏两兄弟的事情,“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喜欢的小提琴独奏曲……还是勃拉姆斯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不过没有钢伴的话效果会大打折扣哎。”
月航垂下眼,手里的自动笔又开始无意识写字,一个一个一模一样的单词出现在题目缝隙里,如出一辙的弯弯曲曲,“那你喜欢什么……钢琴曲?”
卫关山撑着脑袋,想了半天,“钢琴能弹的太多了,挑不出最喜欢的哎……真要说的话,即兴曲吧。”
“肖邦?”月航问道。
卫关山有些惊奇的看了他一样,“你也听古典哎?不过我指的不是《幻想即兴曲》,是即兴弹的曲子。”
月航定定看着她。清风拂过,扬起她鬓边一两缕头发。卫关山毫不在意,目视远方,眉眼弯弯,满眼怀念,“我没和你说过,我有个好朋友,以前在实验小学的,我们关系真的非常非常好。他很会弹钢琴,有的时候我会借口合唱队训练什么的,逃了早读课,和他一起去找没上锁的音乐教室。”卫关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笔掉了都没反应过来,“一般没上锁的教室里的钢琴也基本破败了,音非常非常不准,他弹的对的,结果却往往不在调上,听得我烦的要死。”
“为了对付这个,他专门去搜罗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琴谱,满本都是咖喱味,这样听起来钢琴不是那么走调。”卫关山嘴角的弧度是如此温柔,像花瓣一样馨然的感觉。
……但这样的卫关山令月航感到陌生。
“他带我入了古典的门,和我说巴赫,说肖邦。他那个时候很惊讶我会哼很多名曲却不知道名曲名字,问我古典启蒙是什么。我回答他,《猫和老鼠》。”
月航回想起来,之前卫关山说的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左手自然垂下毫无知觉,右手足够灵活却终究独木难支。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很是酸涩,他注定没法拥有卫关山此刻的表情。
“其实我说错了,我的古典启蒙老师不是《猫和老鼠》,就是他□□。”卫关山无声地念了个名字,仿佛在咀嚼春天一般,她脸上露出一个略显脆弱的微笑。
……所以到头来她还是没有说为什么是即兴曲。
月航抬起头,不再询问。沉默在蔓延,两个人都有一笔没一笔地画着,无心学习。
卫关山偏头看了他一眼,清透的眸子里缓缓流动着悲伤。
……其实你们两个很像。只不过你比他坚韧太多了。
……
运动会也就这样过去了。
十一长假马上开始。
其实每一章都有一些后记和注释……(*)都是。
懒得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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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关山渡月--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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