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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传策关山--灰红色--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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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醒,老蛇,执勤了!”
卫摄被摇醒了。眼前的桌上摆满了证据,资料,还有各种线索汇总。王扇坐在他对面皱着眉头整理报告,眼下黑眼圈和画了烟熏妆似的,颓气十足。
王扇后面的窗户被宁队打开了,上午灿烂的阳光猝不及防射进他的眼睛。
卫摄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他捞起桌上的茶杯灌了好几口,干涩的喉咙才稍微好些,但仍然有些痒。他清清嗓子掏出手机,完全没把“生病”的可能性放在心上,“宁队,有进展了吗?”
宁队那双带疤吊梢眼乜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走到白板旁边。白板上贴满了没有马赛克的尸块照片,还有一大堆线索。凌乱的笔迹在各个线索直接进行连线推测,但无一例外都被否定了。此刻白板上全是暴躁的笔迹,宁队拿起板擦耐心地把它们都擦干净。
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茶几上还有隔夜的浓茶和咖啡。灰尘在空气中打转,几道光路明显。
——丁达尔效应。
足以告诉组员们他们连续工作了多少个小时,重案组办公室的生存环境已经到了怎样不妙的地步。
“执勤,执勤……”
卫摄嘴里叨叨着,回了短信放下手机,去卫生间换了套常服。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精神气都不一样了,如果不是那双时不时精光一闪的眸子,整个人和道上的并无差别。
——一股狠劲牢牢扎根在他身体里,伴着蓬勃的生命力。
王扇抹了一把脸,“这个月是霉运当头还是柯南路过啊,神他妈拐卖与杀人齐飞,唯恐我加班不猝死。什么时候才能好好休个假陪陪老婆。”
王扇人长得普普通通扔到人群里就不见,一口清脆娃娃音倒很有辨识度。
宁队看都没看他一眼,吊梢眼莫名柔和了,以中老年过来人的语气说:“别瞎想了,杀人案破不了你休了假也睡不好觉。”
卫摄:“别瞎想了,你哪来的老婆。”
王扇疯狂挠头,细碎的头皮屑雪片一样掉下来,“纸片人老婆不行吗?我也真是奇了斗——大一个怪!这杀人犯怎么行事就这么的,那什么,缜密?飞机场簇新的行李箱里装两条腿一只右手,明明还放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丝袜啊,纸巾啊,眼镜盒啊,怎么就他妈一点线索都没有?连被害人的身份都判断不出来还查什么案!”
卫摄“哼”了一声,“不光查不出来,媒体还和闻着屎味的狗似的,有点进展都给你零距离报道呢。我要是凶手,我得感谢媒体,省了一把盯梢警局的钱。”
宁队:“就你们会逼逼,衣服换好了吗,去盯梢。”
王扇:“是执勤不是盯梢……宁队您可以退休了。”
宁队一掌拍在王扇背上,力道大得他整个人好像被拍穿了似的。宁队一边拍一边笑得和蔼:“哈哈哈我倒也想,问题是我走了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能成吗?能吗?”
王扇乖巧:“不能不能,宁队老当益壮,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咳……”
没说完又被拍了一掌。
卫摄很随便抽了张纸擦自己的墨镜,思考着案子。
……两天前警方接到新吴国际机场报案,说是有个无主行李箱在失物招领处呆了两天,没人来领,搬运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锁被撞开了,于是工作人员就打开箱子想看看有没有箱子主人的信息。
然后看到了两条人腿一条手臂。
法医尸检后认为,残肢属于同一人,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手腕脚踝处留有瘀痕,细碎擦伤,右手无名指有环状压痕。左腿,右腿,右臂肢体离断,切面不平整,有反复锐器创口。创口血液凝滞。
这说明死前被绳状物捆绑住了手脚,死后分尸,死亡原因不明。从切面平整度来看,凶手是个生手,但从右臂,左腿到右腿,切面越来越平整。
手上有戒指压痕,恋爱许久或已婚。
警方试着用指纹在信息库里查询,发现查无此人。说明死者没有犯罪记录。虽然身份证指纹采集已经基本推广开来,但之前的老版十年期身份证还没过期,很多人都没有换新身份证,那数据库里自然就没有相应的指纹记录。
因为是个簇新的箱子,也不是什么杂牌货,警方已经去专柜调取近两年的购买记录逐一排查了。箱子里有一条皱巴巴的丝袜,只采取到了死者的DNA,丝袜本身也只是九块八一双的小商品市场货色,小商品市场基本都没□□,找不到买主,也实在排查不过来。纸巾和丝袜一样,采集到的指纹也只是死者本身的指纹。还有眼镜盒,盒里没眼镜。本来以为会有线索,结果一查,哦豁,各大眼镜店做活动时的批发赠品,连个制造商或者店名都没有。
死者还涂了指甲油,而且指甲下端已经露出白净的新指甲了。警方想根据死者所涂的香奈儿500查买家记录,却被拒绝,和品牌代理拉拉扯扯到现在都没有个结果。
警方还去调了机场监控,而凶手很会找监控死角。王扇眼睛都快看瞎掉了,才找到一个模糊的侧影,把行李箱从厕所里带出来。侧影目测身高178厘米,有4公分高的鞋跟,长发,带着帽子墨镜口罩,穿着根本看不出款式的黑衣服。
至少知道了凶手或者凶手的协助者是女的。宁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继续大海捞针,找监控里和那个女人擦肩而过的人去询问,抱着渺茫的希望。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哪怕刑警大多数的工作就是在浩如烟海的监控,卖家记录,搜查范围里大海捞针。
……可这次的案子也太浩如烟海了点。
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这搜查范围不是浩如烟海,是浩如宇宙。
明明线索都很显而易见,但是就是没什么用,也连不起来。
……而且,本来今天要去接鸢鸢的,鸢鸢也才十二岁,一个人回去真的不安全。卫摄戴上墨镜,又想抽烟了。
隔壁省的人贩子团体被捣毁了,惊动了一长串链子上的人四处逃窜。这周末又碰上五一假期,很多学生都相约出门游玩。政府不得不安排几省公安联动,在人流量大的地方执勤,派社区民警挨个小区去大喇叭通知,保护好小孩,发现不对的人要赶紧报警。民警不够的就从其它组抽人补上,比如说宁队带的刑侦大队一组。
大部分人五一假期,畅快玩乐的时候,民警刑警司法警察全部在加班加点。广场商厦里游人如织,完全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被抢劫或者受到伤害,为什么?
……因为警察就在不远处守卫。只要看到警察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安心,潜意识里满满的安全感。
卫摄拉开抽屉翻出瓶眼药水扔给王扇,就和宁队一起出门了,留王扇一个人留守,继续大海捞针。
算了,反正鸢鸢和同学一起去荟聚,自己也要去荟聚广场执勤,就相当于鸢鸢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卫摄莫名觉得愧疚和不安,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和以前一样把情绪强压下去。
他有自己的职责。
……
卫关山的衣服基本在学校里洗了,晾干了,所以要带回去的东西很少,可以直接塞在书包里。因此两个人也没有特意把包寄存在哪里,只是背在身上,走走停停。鱼玄策在卫关山前面一两步,走得放松又随意,很是悠闲。
自从卫关山搬来梁溪市,她出门都由父亲或者父亲同事的车接送。少有的一个人回家都是坐公交,根本没有好好看过梁溪这座城市。此刻和鱼玄策在一起,在城市里漫步,倒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特殊的经历。
所以卫关山有点兴奋。那双猫眼圆溜溜又亮晶晶,东看西看。
鱼玄策平时在学校里不怎么说话,沉默是她的常态,说话时不是学习、班级事务,就是怼人。语文课上一张嘴能把简执钟等后排男生说到自闭。
但此刻她漫不经心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却是少有的闲适。循着卫关山的视线,在她发问前就回答了她的问题,旁征博引,还配上了不少主观评价,让卫关山听得津津有味,心驰神往。
“这家面馆的素鸡做得很不错,柔软多汁有弹性,一口下去满嘴红汤汁水。但说到梁溪最好吃的面馆还是得去太湖边,新鲜的银鱼蓄在缸里,高汤滚了的时候放一把下去,趁热浇在面上,‘嗤啦’一声……能鲜掉舌头。”
“小笼包?梁溪的小笼包确实甜,但没有甜到马蹄酥那种地步,有一点点甜味的肉冻打进薄皮里,糖吊鲜头,鲜甜。哦对,你是相城人,和我们这也没多大区别。那挺好,我们口味一致,午饭会吃得很愉快。”
“大乌龟么,鼋头渚喽。景色还是很不错,烟雨迷蒙水墨丹青,挺适合散步的。就是慕名而来的人不少,商业化比较严重,那种仿佛是海底龙婆仓库里扒拉出来的烧火棍建的仿古小吃屋是真的不行,还有随处可见的劣质批发玩具和除了炭黑吃不出任何其它味道的烧烤。”
“论精致奇巧,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本事,还是你们相城厉害,园林布置移步换景,见之忘俗。啧,我还记得去相城玩,运河旁边小馆,翻桌率是真的高,价格是也挺可观,可观到让人想打电话给物价局,一小碟清水毛豆五六十。但味道也是真的好,盐水调动食材本身的鲜味,口感软糯,唇齿留香。”
……
卫关山隐隐约约感觉到,鱼玄策在学校里不怎么讲话不是因为她不会讲话,而是因为她不想讲话。
只要她想,她能成为最博学的导师,最有趣的朋友,最迷人的伴侣。
卫关山的话脱口而出:“你是吃货吗?”
鱼玄策背脊一僵。
卫关山连忙重新组织语言,妥帖地换了种说法:“你很喜欢美食?”
鱼玄策转开视线,小声回答:“嗯。”
卫关山看到鱼玄策耳根有点红,突然福至心灵。
——鱼玄策害羞了?
噗。
卫关山没有再打趣她,只是一个人偷偷笑。
两人走走停停就到了荟聚广场,游人如织来来往往,热热闹闹。鱼玄策耳后薄红很快就消退了,她面无表情地扫视人群,视线在岗亭顿了顿,在大马路上顿了顿,在写字楼四层顿了顿。
卫关山忽然停在原地,拉了拉鱼玄策的袖子。
“我看到了……我爸爸和宁叔叔。”
鱼玄策挑眉,“你是指岗亭和人聊天的那位和蹲在路牌下抽烟的那位吗?”
卫关山点头,声音很轻,“哎。”
鱼玄策脑子一下从“休闲模式”切换到“日常模式”,开始高速转动起来。她注意着那两人的视线方向,细细揣摩他们的表情。
两个穿常服的人看起来吊儿郎当,轻松写意。实际上眼中精光迸发,一下一下落在走过的小孩子和小孩子身边的大人身上。
再结合最近的挨家挨户上门的民警,大喇叭,新闻。
哦,执勤,查案啊。
鱼玄策的眉头慢慢皱起,明显到连卫关山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卫关山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小声问:“怎么了?”
五分钟的静默。这五分钟里鱼玄策视线一直在飞快扫描人流,无数人的着装变成一串串可能性输进她的大脑。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怀里抱着小孩子,看起来一岁都不到。而她的前后隔了五六米,各有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一个在打电话一个在四处张望,好像在赏景。
鱼玄策轻声说道:“卫关山,帮我一个忙?”
“嗯?”
鱼玄策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玻璃杯,今天的玻璃杯里泡的是决明子,红褐色的茶汤轻轻晃荡。她把书包递给卫关山,视线锁定了那个女人,眼睛眯起。卫关山看到她的眼中的光凝成一点,箭一样锐利。
那个女人有所察觉,环视四周,什么都没发现。
“一会儿,等我把玻璃杯摔碎的时候,你就高声大喊‘警察来了!’然后跑到你的那个宁叔叔那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呆在岗亭里不要乱跑。”
卫关山的心“噗通”一声,重重跳起。几乎瞬间,她的血液流动就加快了,恐惧和冲动占据了她的脑子。她愣了一瞬,把鱼玄策的包背在身前,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没法开口,卫关山觉得自己兴奋得舌根都在颤抖。
鱼玄策余光看到卫关山的样子,那双猫眼清透得能渗出水来。她嘴角弧度很小地勾了勾,然后恢复平静。
她示意卫关山退后一步,在步行街的奶茶店阴影里站好。而她自己慢慢往前走,一步一跳,看起来就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学生,一脸灿烂的笑容吸引了很多路人的视线。不少人都在感慨,这个小宁真是漂亮到则。(*)
卫关山在一侧看得啧啧赞叹。藏青色的百褶裙扬起,青莲簪子画龙点睛。一抬手一扬眉,她就像舞台上的明星,轻易就能聚敛起他人的注意力。
鱼玄策拐个弯,眼风扫过目标和卫父宁队。卫父的视线实在是太有压力了,一下子就能辨别出来。他沉沉地看了她两眼,掏出手机给卫关山打电话。
而目标前后的男人视线也透过来,带着激起人鸡皮疙瘩的垂涎和衡量。
鱼玄策维持着笑容,蹦蹦跳跳地,突然撞到了那个女人身上。女人一下子往前冲了几步,差点撞到那个男人身上。鱼玄策赶忙抓住她的手臂,抬起头轻易看见了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惊吓和仓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撞到您的!”
鱼玄策忙不迭地说道,满脸焦急和窘迫。她感觉到女人的脚尖放向变了,瘦小的身体前倾,抱着孩子的手臂收紧,于是用力收紧手指,死死掐住女人的手臂。
女人立刻就反应过来,想动手推开她,“没关系,没关系……放,请放开!”
岗亭雨伞下,穿着制服的警察的视线已经投过来了。女人不得不挂上笑容,“唉你这孩子,没关系没关系,放手,去玩吧,啊。”举止自然,语调温和。
鱼玄策死命摇头,“我刚刚好像撞到小弟弟了,让我看看……”说着用力拉下她的手臂,把女人差点拽倒。女人脸上已经有了怒意,再转头时,就看到鱼玄策愣愣盯着她臂弯里的孩子。女人头皮一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十二三岁女孩子特有的尖细嗓音直插云霄,“我的弟弟!人贩子!”
“哄”的一声,周围行人全部避开,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宁队和卫摄慢慢站起身,眯着眼朝她们两个靠近。两个男人一个绕到鱼玄策后面,打算伺机动手。
女人一下子慌了,但仍然维持着表面平静,“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这是我亲儿子,叫豆豆。来,豆豆和姐姐打个招呼?”
女人俯下身,打开襁褓,白白胖胖的孩子朝着鱼玄策笑。鱼玄策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抱住孩子的头就要拉过来。
孩子“哇”一声哭起来。
女人脸色一变,不想把孩子交出去又害怕伤了孩子,只得放手。鱼玄策一边抱着孩子后退,一边大哭起来,“我叫卫子枝!这是我弟弟卫子叶!前两天在楼底下被你们拐走了!该死的人贩子!我外婆当场脑溢血现在还在二院抢救!你们有没有心!”仓促之间,手里的玻璃杯刷在地上,“啪嚓”一声摔得粉碎,碎片和热水隔在女人和鱼玄策之间。
马路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警察来了!”
近乎条件反射式的,两个男人转头撒腿就跑。卫摄和宁队冲上去,抬手把人抡起来然后掼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剪双手铐上手铐。
那个女人反而冷静下来,朝鱼玄策靠近,“小妹妹,你看,人贩子已经被抓住了,你把豆豆……”
鱼玄策突然踩着碎玻璃朝她冲去,一下子撞到她怀里把她撞倒在地。鱼玄策头上的青莲簪子松动,倏忽坠落,在地上摔成五截。她如水长发倾斜而下,遮住了旁人的视线,只有撑在地上的女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旁人只听到小女孩又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我的簪子!我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二十万!卫子叶也有一支同款的玉牌,是不是也被你们抢走了!你还我,还我!!”
旁边人群又是“哄”的一声,窃窃私语,都认为这是富贵人家的小孩子。本来还有所怀疑的人看女人的眼神也变了
那女人恐惧又仓皇,凶相毕露,想要夺回孩子,却因为撞到了尾骨一时站不起来。而鱼玄策小步后退,正好扑在处理完那两男人的卫摄怀里,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大声哭泣:“警察叔叔!就是她!她抢了我的弟弟!我家的卫子叶!”
卫摄眼神微妙。卫子枝卫子叶,听起来确实是像姐弟的名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姓鱼?旁人看来刚刚干脆利落制服歹徒的酷盖便衣警察此刻面色沉重,纷纷开始议论和指责人贩子。
卫摄小心地护住女孩子,还扶了一把襁褓里的小男孩,怕他被不正确的抱姿挤压到。他抬起头,阴沉地看着女人:“请你和我们回警局一趟,谢谢。”
“你别听小孩子胡说!”女人辩解道,“她在血口喷人!这是我的亲生儿子金骏楣!不信我可以做DNA检测!”
她理直气壮的态度让周围议论声都小了下去。
已经有媒体闻风而来,开始架起摄像器材了,周围吵吵闹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卫摄的手掌宽大,遮住了鱼玄策的脸。鱼玄策抽抽噎噎,尖声说:“走啊!去验DNA啊!我弟弟就是我弟弟你还能颠倒黑白不成!你就是心里有鬼!不敢去警局!”
卫摄和宁队在心里默默给这话点了个赞。宁队打完电话,让停在一边的警车开过来,把几个人都载了回去。
卫摄和鱼玄策上了自己的车,车门一关,世界就安静了。鱼玄策放下孩子,立刻收了啜泣。卫摄从后视镜里看她,只看到一张平静无波唯有眼角微红的脸。
“卫关山在岗亭里,麻烦叔叔您请值班的警察把她送回去。”
卫摄一顿,手指摩挲着方向盘:“……之前喊‘警察来了’的是鸢鸢?你让她这样做的?”
“嗯。”
卫摄突然很想抽烟。
他手指动动,发了几条短信。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从夹层里拿了包烟出来,一抖盒子,滑出一根叼在嘴里,发动了车子。
他看看后视镜,没有点燃。他的声音微粝,有些沙哑:“这个孩子真名叫什么?”
鱼玄策靠在座位里,没有说话,透过单向的深色窗玻璃纸看着外面,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蜷曲的头发披散着,柔顺又可怜。
卫摄心里“啧”了一声,“你怕人贩子他们报复才取的假名吧,你叫鱼玄策,你弟弟叫什么,鱼玄机?”
“?”鱼玄策转过头来,脸色有些阴,“我没有弟弟。”
“哎?”
卫摄差点想回头看看那个小男孩还在不在,“那你旁边的这个是谁?”
鱼玄策一顿,声音毫无波澜:“人贩子的孩子。”
卫摄“嗤”了声,笑出来,“人贩子哪来的孩子?你立大功了,帮某个家庭找回了孩子。”
“?”
鱼玄策定定看着他,仿佛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说玩笑话。这一刻车里极其安静,只有丝缕烟味弥漫在车子的角落里,就像是荷尔蒙燃烧后的余韵,让她稍稍有些眩晕,好像剧烈运动后的大口呼吸,视野里泛着连绵不绝的白光。
……他认真的。
认真的???
“人贩子的亲生孩子。”鱼玄策沉默很久后说道,“父亲我不清楚,但母亲绝对是那个被抓进警局里的女人。”
这回换成卫摄沉默了。
片刻后他有些艰难地说:“你的意思是,你抱着那个女人的亲生孩子说这是你弟弟,然后把他们几个都送进了警局?”
鱼玄策定定看着他,眼睛眯起,一脸“你的反射弧长得可以拿来吊死自己”的蔑视表情。
不然呢?
卫摄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必须要点烟镇静一下,“你在搞什么鬼?!如果她怀里的孩子是亲生孩子你又怎么能确定她是人贩子?”
别开玩笑了。那两个一听到警察来了就跑的男人肯定有问题,可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做什么出格事情,顶多只是想要抱回自己的孩子而已,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女人是无辜的,被抓进警局,媒体又咬着这点大肆渲染,公安的公信力在哪里?鱼玄策她自己的生活会受到多大的影响?而她只是这样做了,甚至还故意摔坏了自己的青莲簪子。
是的,故意的,这很明显。
鱼玄策有些意兴阑珊。就像很多人剧烈运动完一样,她此刻陷入了一种贤者状态,目下无尘,连解释都不想解释。
“找证据的事就麻烦警察叔叔喽。”她的语调相当漫不经心,“我簪子碎了,二十万。这已经足以给警察叔叔争取出把她留在警局,好让你们找证据的时间了。”
卫摄实在没忍住,低骂出声。
鱼玄策还火上浇油:“喏,实在不行还有孩子在手,加点话术,让她招供并不难。”
卫摄一踩油门,再踩刹车,猛得把车停在警局门口。他用力扳上手刹,动作里透着一种凶狠的意味。他回过头,摘下墨镜。
那双和卫关山一模一样,圆溜溜又清透的猫眼,在卫摄脸上就成了豹眼,像天生的猎食者,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光。
他死死盯着鱼玄策,浓郁的攻击力近乎冒犯,“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看了两集柯南就能随意插手大案?”他没等鱼玄策回答什么,继续说下去,语气很呛,“你这个年龄的学生就应该好好读书,大人自然会保护你们的,别老是亲身犯险做这种危险事,还和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串一个。人不大,心倒不小。”
鱼玄策听着,突然觉得卫关山的爸爸还挺有意思的,人看起来凶巴巴的,话倒不算难听。
也没有太责怪她把卫关山牵连进来,话里话外都是担心,不光担心卫关山,还担心自己这个与他无关的人。
鱼玄策心情不错,还没说什么,就看到斜对角另一辆警车开了门,几个人把那两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押下来,跌跌撞撞往局里送。
“好机会。”
鱼玄策突然说道。卫摄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就看到她开了门下车,径直往女人那里走。卫摄又骂了一句,不得不摔了车门跟上去。
一大一小两位女性隔了四五丈地,遥遥相对。
那个女人一看到鱼玄策,恨不得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豆豆呢?我儿子呢?!”
鱼玄策静静看着她,一张小脸艳若桃李,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像个精致的瓷娃娃,皮肤雪白雪白的,冰冰冷冷毫无生机,让人头皮发麻。
被押着的男人倒吸了口凉气,低低骂了句,“邪门儿。”
就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她对着女人慢慢翘起嘴角,夸张的笑像是小丑,带着浓重的,扑面而来的恶意。
这下不光是那个男人,好几个警察都吓了一跳。
鱼玄策的头发温顺地垂下,在她脸上投下凌乱的阴影。而她骤然收起了笑,面无表情:“扔了。”
扔了?扔了什么?
有人联系了一下上下文,这下是真真正正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儿子呢?
——扔了。
鱼玄策是从车上下来的,谁都看见了。车上能怎么扔?开了车窗抛出去?
这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但女人已经方寸大乱,听到她的话目眦欲裂,“你这个……”
鱼玄策的声音很冷,打断她,“如果幸运的话,他大概已经到了……大丰?临沐?安丘?司机好心一点的话会把他送去警局,不好心一点大概就是遗弃,再惨一点就是卖掉吧。不幸的话,大概在刹车时就会被大卡车滚下来的钢筋碾碎吧。”她好像想象出了那种惨烈场景,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血肉残渣清理起来会很麻烦,啧,那个司机太惨了。”
那个女人仿佛是被震惊了,呐呐半晌后开始发疯,被警员扭着送进局里。等三人被送进去以后,其他的警察转过身来注视着鱼玄策,目带探究。
鱼玄策面无表情地目送三人进去,然后突然表情一垮,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揉了揉自己的脸,委委屈屈。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
然后又爬回车上,把孩子小心地抱下来。
哭累了的豆豆此刻睡得正香,被抱得不舒服了也就哼唧两声。
鱼玄策小心翼翼地抱着它,脸色和肢体都僵得不得了,求助地看向卫摄,“警察叔叔,这,这……我不会啊!”
卫摄无奈,抱过孩子。一开始姿势还有点生涩,很快想起过去的经验,渐渐熟练起来。王扇也刚好走过来,手上牵着卫关山。
几人汇合。
……
审问三人不是什么难事。两个男人只是新进的马仔,一问就说,但知道的也不多。女人本来是很有水平,心理素质极佳的,但是被鱼玄策那么一闹,心理防线全面奔溃,干脆利落地承认,然后催着警察去查鱼玄策的谋杀罪。
审问不难,开口不难,难的是让女人吐露秘密。从拐卖开始,拐卖,运送,挑选,卖出,补给,整个一条庞大的产业链根深蒂固。国家从来都不是想要抓那么一两个人作典型,面上过得去就可以,而是要把整个埋藏着无数家庭血泪的暗世界连根拔起。
接下来就是公安和检察院的事情了,和中学生们没了关系。
一组的办公室里,王扇一把推开了沙发上的资料,让两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能坐下。卫关山正对着贴满无马赛克照片的白板,不适地转过头。
王扇心思细,基本信息问到手后就带着卫关山到会客厅去休息了。一组太乱,太吵,烟味太熏。剩下鱼玄策一人面对着宁队和卫摄的眈眈虎视。
卫关山回头看了鱼玄策一眼,见她一如平时平静,胸有成竹,看起来憋了满肚子怼人的话要说。于是放心地和王扇走了,留下大人们和鱼玄策呆在一起。
宁队和卫摄像门神似的,身材高大颇有些凶神恶煞的感觉。两人占据办公室两角,虎踞龙盘,渊渟岳峙,压迫感极强。
穿着藏青色百褶裙的小姑娘坐在房间中央,娇娇软软的一团,晃着一双白嫩的腿,仿佛说话声音大一点她就会花容失色一样。
可她的表情很平静,眼神悠远,生生扛住了宁队他们的气势,成分庭抗礼甚至能隐隐压他们一头。
她的视线落在白板上。一个上午的时间,白板已经被王扇重新写满了线索和联系,乱得和猫爪下的毛线团一样。
“说吧。”
小姑娘撑着下巴,饶有兴致。
……说吧。
你们的疑问,我都能一一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