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夏尚萱

13、十二

　　流浪。

　　漠北的草原，塞外的风沙，残破的长城，废弃的民居，一路走来我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致，可是心却是荒芜的。二十岁的我又一次尝到了无依无靠的滋味，上天始终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初衷，不是么？所以把只给了我几年的温情又收了回去，失而复得的亲情，从天而降的友谊，族人的认可和尊重，原来这一切，全部都是无法长久的幻影。

　　不知为什么我又记起来，温润如玉的朱祁镇，当年也不过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吧。可是这样一个不过比如今的我年长两岁的男子，竟然可以从容不迫地接受自己由万人之上的皇帝跌落泥尘中变成一个受人宰割的俘虏，面不改色地面对众叛亲离甚至亲弟弟的恶意忽略和漠视，这样的一个人，大概真的很难不被尊重和敬佩吧。突然间我对自己那句“此人气数未尽”的断言无比坚信起来，年少时我一向只凭直觉，可是事实还是证明，等我长大到了终于明白事理的时候去推敲，当年小姑娘莫名其妙的论调竟然都藏着很深刻的道理。

　　所以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一下子充斥了我的全身，漫无目的游荡了许久的四蹄踏雪这次终于得到了明确的指令，缰绳上恰到好处的力道告诉它，往东行。仿佛是预感到什么的黑色骏马在撒开四蹄奔跑之前回头盯了那经霜变黄的荒原，许久许久。

　　居庸关，宣府，阳和；紫荆关，土城，北京。事隔多年我终于又一次故地重游踏上大明的疆土，歌舞升平的城镇仿佛早已遗忘了那一年遍地的烽火熏人的狼烟，明朝的天子在那个四海扬名的于少保以及其他贤臣的辅佐之下把他的帝国带向了一个国泰民安的新境界。而我，在承认他的能力之余也不禁对他的弃兄不顾的冷漠有了另外一种诠释，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而血浓于水的亲情对他们而言，大概只是无奈的束缚吧。

　　只是不管江山如何易主，北京城，我终于来了。

　　于廷益，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