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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5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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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只是凡人也就短短几十年,终究是时间太短历事太少,再惨无非也就是惨成你手中这个模样,还能怎么惨?”
这正是司命最愁的地方,他变着花样地将这个簿子改了好几遍,可天君似乎都不是很满意。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天君被迫戴帽,还是当着佛祖的面被戴帽,面子里子都被踩得稀碎,想折磨死对方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可怜了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既不能随意揣度天意,又要恰好巧妙的合了天君的心。如今他尚且能语气轻松地与孑渊君将此事当作八卦讲来,但其实当日情形却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遇上那么一个修罗场,虽然吃瓜很刺激,但为此送命确实更刺激。两个当事人,一个受刑被贬,一个跳了诛仙台,只怕不只是因为给天君带了帽,更有可能是踩烂了仙家颜面。
估计着当日在场的众位仙官,各个恨不得自戳双目,全当自己眼瞎看不见,避开这场见不得人的天宫秘辛,免得被天君迁怒。
司命叹息,如今天君虽没有明着迁怒,但到头来受折磨的竟然还是自己。
“孑渊君,不瞒你说,这位同僚此前已经轮回数次,每次簿子都由我执笔,每次也都是很惨。”
白渺:“嗯……”
“我把我这几万年能想到的倒霉事儿已经给他前几世轮番上阵了,天君看腻了,叫我创新惨法,可……这哪是那么好创新的。”
“确实……”
“唉……或者你觉得,此番我给他安排一个类似于我这种凡人间司命官的活儿如何?孑渊君你常在凡间走,可晓得凡间有没有这种活计?我也让他体会体会,总不至于还有人比我更惨……”
“那倒也不至于……”
剩下的话越说越离谱,白渺瞅了司命几眼,这才发觉司命面容枯瘦,眼底隐隐有乌青,说到最后竟开始喃喃自语,语序混乱,可见被这事儿愁得不轻。
白渺有些用情他,思忖片刻,建议道:“其实人生之苦无非就是那几样,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你也别想太复杂,随便挑一个点,着重给他深入一下,左右他这一生离不开这一个字,其实也就足够了。”
司命低头思忖片刻,似乎有点受启发,速速翻开簿子,提笔在一处改了两下,凑近到白渺身前与他商量:“我这样改,孑渊君你觉着……”
白渺也凑近去看,看着司命改动的地方摸着下巴想了一会,一敲掌心道:“我觉得比方才好些,但是司命你看如果这样写……”
他拿过司命的笔噌噌也改了几笔。
“如何?”
“妙啊!唔……那他到八岁那里,就是这儿!这里改成这般孑渊君你觉着……”
“……”
二人坐在司命司山石上,埋头改了一下午,各路星君开始上职时方罢,改得十分尽兴。
司命合上簿子,长吁一口气,再抬头已是容光焕发。他心满意足地握着手里的簿子,急匆匆地就与白渺道别。
“初稿就这么定下,我先拿去给天君和各路星君看过,若是无异大抵就是这么个命数了。”
白渺笑着摆摆手,催促他快去。
他从山石上下来,正瞧见走到司命司门口的司命转头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由衷夸赞道:“孑渊君你造弄人……真是一把好手,你看,你我二人同为仙僚,小仙又常常借本子给你看,算得上一贯友好,还望日后我们……”
他拱了拱手没再说,但又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决然地跨步走出司命司。
白渺哭笑不得。
……
而白渺此刻,也正如同那天一般,处于哭笑不得的一个状态。
面前这个苦主,江霁月江小侯爷,曾经的光邑将军,他以前的仙僚。这一生悲惨的命数竟然有他白渺掺合的一手,造化弄人,着实尴尬,还真是让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小公子这是何意?”
江霁月的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既然说自己靠着算命的手艺行走江湖,何以到了本侯这里就算不了了?”
就算他真是个坑蒙行骗的,根本不会算命,但此时只要说些好听的蒙混过去,自己未必会较那个真。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这小子似乎连敷衍自己都懒得敷衍。
又或者小子其实真的算出来什么,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和他的面,不敢说出来。
白渺看起来有点无奈,摇头道:“卜算之事,本就时灵时不灵,今天恰好不灵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江霁月一笑,那双眉眼更显阴鹜。
“小公子可知,在阙都,戏耍本侯会有什么下场?”
白渺闻言心里叹口气,心道那你可知自己日后又会有什么下场?凌迟之苦,人间酷刑约摸没有比这更痛的了。
江霁月微妙地在这个看上去小他很多的少年眼中看出些同情。
他有些莫名恼火,正欲再说些什么,白渺却兀的一附身,凑的与他十分的近,在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初冬已至,盛夏方归。江小侯爷,从前的日子如此辛苦,您也未必觉得多难,那以后日子苦不苦,您既然不在意,算与不算有何区别?”
后面的话江霁月其实没太听清,只那前八个字便让他浑身一僵,放在膝上的手暗暗握成拳。
杀意四起。
白渺在这迫人的杀意下微微一偏头,神色平静,语气恳切:“江小侯爷,在下只有一句话。很多事若您不那么强求,或许这一生会轻松很多。”
白渺这句话算是很厚道了,虽然厚道,但估计没什么用。
求不得。
这正是司命给光邑这一生的诠释。
司命那日听了白渺的话,着重在那几苦中的求不得三字上下了狠功夫。江霁月这一生是苦,但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苦着苦着也就习惯了,凌迟之痛对他未必就是最苦的。
苦在心魔,苦在他所有拼命想要握在手中的东西最终皆是南柯一梦。
白渺原本还想说些客套话,什么多做善事来世回报云云,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虽说善恶有果,平常人善事做尽必然功德有增。
但这个人是江霁月,是光邑。
哪怕他这一生做尽了善事,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下个转世之前,司命也必然咬着笔杆苦思冥想熬他几个昼夜,给他再安排上一个惨兮兮的一生。
白渺有些同情的拍了拍江小侯爷的肩,顺道放了丝灵力探进去。
没有回应。
他微一抬眉,心中了然。
没有回应就证明对方已无仙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凡人。看来那日陆广在诛仙台上提到的上一个挨了斩仙刃的那位悲惨仙僚,就是眼前这位了。
想到自己险些和一个秽乱后宫,将仙家脸面丢在地上踩的色批同样罪名被论处,白渺心里呵呵冷笑。
宗凛,他娘的可真有你的。
“小公子挺有意思,本侯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不如你在阙都这几日,做客本侯府上,也好让本侯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白渺傻了才会随他一同走,很干脆的拒绝道:“算了吧小侯爷,我这里房金都付了,怪贵的。”
江霁月杀意并未按下去,白渺却丝毫不在意这区区凡人的杀意。他余光撇见旁边屏风处一个浅紫的倩影,便往后挪了挪,与江霁月拉开距离,笑眯眯道:“鸣音姑娘好像到了,小侯爷,咱们还是听曲儿吧?”
此处人多眼杂,即便江霁月真的想动手,也不会挑这时候。
果然,他死死盯着白渺看了一眼,便转过视线,抬手示意鸣音开始。
白渺也转过头,手中转动着一只白瓷杯,上下打量着鸣音。
她与桃夭不同,并未刻意去掩盖自己的妖息,几乎是她刚下楼还未靠近的瞬间,白渺便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的妖息。
只是她的妖息虽明显,却极淡,说明她妖力不够,算不上什么大妖。
鸣音姑娘是鸣音阁头牌,姿容自不必说,虽有面纱掩了大半张脸,大堂中的各位宾客在瞧见那半张脸后还是齐齐被惊艳了一把,低声呼道不愧是鸣音阁花魁。
白渺兴致缺缺,花不花魁的他没有兴趣,更何况这位可是妖,披着一张假皮,假皮好看,但内里会不会其实是个青面獠牙涎水滴答的彪形大汉都很难说。
只是当他将目光挪到她手中抱着的乌黑的一把琴上时,瞳孔却骤然一缩。
然后他抬头,正对上鸣音的一双眼,双方皆在对方的眼里察觉出一丝探究。
鸣音首先移开目光,冲着江小侯爷的方向微微一福身,便坐下专心抚琴,不发一言。
她手下的琴通体乌黑,愈发衬得她手指白皙纤细。江小侯爷的注意力像是完全被她的琴音吸引,杀意也渐渐淡了下去。
白渺只听了半曲,便失了兴致。
琴是好琴,曲是不是好曲另论,只是琴失了原先的效用,如今听来不过是普通的一把好琴。
一曲罢,白渺起身向江霁月告辞,对方似乎还沉浸在乐曲中,并未将白渺的告别放在心上,随意的挥了挥手。
白渺转身,大跨步向钟无而去,面上神色却是少有的阴沉。
钟无似乎意外白渺回来的如此之快,顺手帮他倒了杯清茶,问道:“不继续听曲儿了?”
白渺摇头:“曲子邪性,不听也罢。”
他在钟无身边撩衣落座,接过钟无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白瓷杯“嗒”的一声搁在桌上,白渺叹了口气,转头对钟无道:“钟无,你可听说过鬼骨琴?”
“闻所未闻。”
“没听过就对了。”白渺指着自己的鼻尖,道:“那把琴,我造的。”
只是那把琴从头到尾,都没有给白渺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两万年前,白渺自孑渊潭化生不久,天君将萦华一纸诏书召上天宫,三百年未归。
天君的诏谕言明让萦华前去助他打一件法器,但实则是不是真的叫她前去打造法器,玉京山众弟子不知。
他们只知道,师父长久不归,其他仙山也好魔窟也罢,皆对玉京山虎视眈眈。于是弟子们便轮流巡山,好保玉京山太平。
轮到白渺驻守山腰时候,或许外界都知道他年纪最小,又化生不久,前来滋事的山精野怪小魔头们便比他师兄姐们驻守时候还要多。
白渺对此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隐隐兴奋。来一个他打一个,来两个他收拾一双。那时萦华走的急,未曾教过他什么本事,只给了他几本心法便匆匆应召上天。
白渺一身的本事,大多是在那些天里,凭借自己的拳头一个一个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