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无止》宋亥里

51、第51章

　　白渺驻守山腰的时间比他的师兄姐们时间要长许多，一身的灵力功法在那段期间也有了个质的飞跃。待他的名气打出去之后，玉京山已经鲜少有人敢来轻易滋事了。

　　他在自己搭建的竹屋里住了几天，无架可打的日子寂寞如斯百无聊赖，再算算日子也出来够久了，便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去。
　　结果就在当晚，发生了些意外。

　　白渺睡觉向来有将门半掩的习惯，山间清凉，夜间有微风从虚掩的门窗穿过，带来野花野草的香气，沁人心脾，能让他睡的舒爽。

　　今夜的玉京山似乎比平日还要寂静，但时间到了子时，林中却有靡靡乐音透过虚掩的门窗传来。

　　那声音说是乐音也不尽然，像是由几十种声音杂糅在一起，虽是杂糅，却又统一地起伏在一个曲调上。

　　像是风刮过嶙峋怪石的呜呜声，又像是女子低声咿咿呀呀地吟唱，又间或夹杂着几声孩童的笑声。被夜风四散吹开，散到山间各个角落，此消彼长，连绵不绝。

　　乐音虽绵长，却很弱。

　　虽弱，但又十分绵长，像一根细白的手指来回绕着的丝线，将白渺的睡意一丝一丝的拉扯出来。

　　白渺睡意朦胧的眯着眼，原以为是那魔族的小魔女厉迟迟不死心，又在想着法儿的作弄他。但那一丝丝睡意随着乐音被逐渐抽离之后，他灵光又清明了几分。

　　他眨着眼睛心想，不对，厉迟迟虽然是魔族人，但向来直来直去，只会一股脑儿地往他跟前奔，从不会这些旁门左道。

　　白渺彻底没了睡意，披着外衣便起了身，寻着乐音向外走去。

　　他绕过山石蹚过山溪，进入山林深处，一路随着乐音寻去
　　他脚步虽缓，但真正寻到乐音之源却是也没用多久。

　　白渺走到一处平地，拨开面前挡住他的一簇叶子，见到不远处空地上坐着几十个小童，那扰他清梦的靡靡乐音便是从这些童子口中传出。

　　他本就没有遮掩行踪的打算，那些童子看到白渺后便停下吟唱纷纷起身，拍手而笑，边笑边叫嚷着：“出来啦出来啦！”

　　他们一边笑着，一边成群簇拥到白渺身边，口中喊着“走啦走啦”，伸手推着白渺向林深处走去。白渺任由他们推搡着，既不出声也不反抗，却是状似无意地偏头瞧了瞧这些小童子的脚踝。

　　几十个小童子，从脚踝以下便是被白雾遮掩着，也瞧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如何行走的。这些小童，除了瞳孔偏幽绿色，歌声比其他普通小童奇怪些，旁的倒是与寻常人家的小童没什么区别。

　　白渺笑笑，心中了然。
　　原来是鬼童子。

　　鬼童子隶属鬼族，归阎君管，他们皆是人间夭折的幼童，力量弱小，没有本事如寻常鬼差一般可以索人魂魄。却又十分调皮，很喜欢成群结队地搞一些恶作剧。

　　鬼童子夜半以乐音引他前来，又似乎很有目的地推搡着他朝某处而去。或许只是一场玩笑，又或者真的是有什么事情，问是问不出来的，只有亲自同他们走一趟了。

　　他们推着白渺，也不再发出笑声，而是口中又开始吟唱一些曲子。

　　这曲子不同于方才引他出来那曲，而是十分低沉柔和，像是弥漫在山谷的浓浓雾气，包裹着白渺拨散不开，同一只温柔的手缓慢轻和地抚过他的眼睛般，将他方才驱散的一些睡意逐渐席卷回来。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渺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鬼童子们抬了起来。而他们脚下踩的也不是实地，而是踩在虚空之中，四周皆是树木顶端，茫茫林海，看起来像是踩在树尖上行走，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反正用不着他动脚，白渺索性继续闭目养神。

　　他呼吸轻，醒来也没声没息，鬼童子们口中继续哼着使人昏昏欲睡的乐曲，脚步却渐渐慢下来。然后他们放下白渺，哼着曲儿，指引他在睡梦中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像是某种蛊惑。

　　白渺竟真的在这种蛊惑中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鬼童子们漂浮在半空，将白渺团团围住，身边浮动的是一簇簇的鬼火，这些微弱的绿光映在白渺闭着眼的一张脸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白渺面前一臂远的地方立着一面水镜，水镜无边，与虚空融为一体，看起来像是半空中无端漾起一圈圈的波纹。若是他此时睁眼，定能瞧见自己正对虚空的惨白的一张脸。

　　白渺在鬼童子充满蛊惑的曲声中抬起手臂，指尖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渗出了一滴血珠。他抬手逐渐触向水镜，指尖距离水波中央越来越近，越近，鬼童子们瞳孔的绿光就越盛，歌声也越诡异，声音隐隐透着兴奋。

　　然后白渺的手指，在距离水波一指间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

　　鬼童子的歌声确实很有蛊惑力，白渺方才也确实着了道。他也没想到这乐曲声还有致幻的能力，一时轻敌，竟真的被曲声拉入幻境当中。

　　白渺方才被送到水镜面前，鬼童子的歌声忽近忽远如泣如诉，虚虚实实延绵不断，竟盖过了半空中凛冽的风声。

　　然后他便看到，梦中那个常常出现的玄衣男子，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他依旧如梦中那般看不清面容，白渺却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看。然后那个男人转身，一脚跨入水镜中，接着身子也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白渺依旧站在原地不动，靡靡乐曲中似有女子伏在他肩上，柔弱无骨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蛊惑着，叹息着。

　　“你不想知道他是谁么？不想瞧瞧他的模样么？他就在前面等着你，你快去……”

　　这声音反反复复，飘飘渺渺，白渺竟真的向前跨了一步，手臂抬了起来，指尖直指水镜。

　　接着便有一颗石子划破他的指尖，一阵刺痛。

　　白渺：“……”

　　曲声戛然而止，白渺迎上鬼童子们绿幽幽阴沉沉的目光，十分无奈。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很想顺势糊涂着被你们唱进这水镜里，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举着犹在流血的右手，建议道：“劳烦下次故技重施的时候，带把匕首来，再不济就选个锋利点的石子，割人手指也好来个神不知鬼不觉，选个这么钝的反复的割，是想疼死谁？”

　　手指刺痛的感觉太过明显，他不想醒来都难。

　　鬼童子们：“……”

　　他们也不理解，他们的歌声蛊惑力极强，中了他们幻术的人，通常会失去五感，任由他们摆布。

　　届时别说割个手指了，就是砍了他的头，他也只会在幻境中不知不知觉的掉了脑袋死去。
　　这个仙君怎么……

　　“诸位看起来似乎不大了解鬼童子，那帮小鬼淘气得很，只会闹着让人睡不着，到没听说什么时候还会哄人入睡。”

　　白渺道：“阎君可没本事养出这么邪性的小鬼，说吧，你们是谁？引我来这处做什么？”

　　“鬼童子”们互相对视一番，竟是齐齐开口，又要开始吟唱，但唱到一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白渺一笑，眼睛里却实在没有丝毫笑意：“我是叫你们说，没叫你们唱，这招已然对我无用，怎么还来？”

　　“鬼童子”们大张着口，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想继续唱歌，但咽喉处被扼得死死，怎么做都是徒劳。
　　白渺想了想，放开了对他们的钳制。

　　没想到刚一方手，这几十个小童竟是齐齐扯着嗓子嘶喊起来，与方才诡异的乐曲声不同，这声音尖锐凄厉，振聋发聩，且音调还有拔高的趋势。

　　白渺原以为他们是用这难听的声音做武器，可后来才察觉出不对。声音凄厉，却给他一种孤注一掷之感。

　　比起武器，更像是一种警哨，像是在提醒暗中的人即将到来的危险。

　　他们声音越高，水镜的波纹遍越小。

　　直到这方巨大水镜彻底消失在虚空中时，几十个小童便停下声音，举起自己尖锐的指甲在喉口齐齐一划，毁去了自己的嗓子。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密林中的风声也停了下来，寂静之极。

　　白渺一怔，气极反笑。

　　那一双无论何时都像含着笑意的眼，此时却难得多了些阴冷，朔渊剑在他手中被挽了个剑花，剑身的冷光在小童子面上瞬息闪过。

　　“很好，不想再说话了？”白渺一笑：“须知只有死人才会彻底闭嘴，既然这么不想开口，小爷索性彻底成全你们。”

　　这些小童子邪性的厉害，与他平日拳打脚踢敷衍赶走的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小山精不一样，白渺直觉不能留他们，他驻守山腰这么些天，算来朔渊剑这才是第一次出场。

　　他从来不是个仁慈的仙，说杀就真的杀了，于是他话毕便提剑飞身上前，剑锋如月光划过，干脆利落。

　　这片山林方才还是月华柔和，此时却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血雾，盖住了朔渊剑凌厉果断的杀招，也盖住了地上的一片狼藉。

　　血雾似乎只是山风无意中带来的，来的快，散得也快。带它散尽，月光重洒山林，朔渊剑甩干剑身的血迹后轻松入鞘。

　　白渺踏出山林，身上杀伐血腥之气还未散尽，身上一袭白衣却依旧不染纤尘，睡前散开的青丝顺滑地搭在肩上，被山间清风拂起几缕。

　　他脚步轻松，神态悠闲，与出门时别无二致，除了怀中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琴。

　　于是，白渺在玉京山下驻守的最后一晚，杀了几十个鬼童子，剔了他们的骨，做了一把漆黑的琴。

　　这事儿如同吹散血雾的山间晚风一样，不过须臾几日，便被传遍了整个玉京山，甚至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