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无止》宋亥里

12、第12章

　　白渺咳了一声，觉得不能再继续放任自己这般荡漾下去，于是生硬的找了个话题。
　　“说起来，你见过化蛇？”
　　青年抬眼，缓声道：“见没见过的，我也不记得了。”
　　白渺奇道：“那你是如何得知化蛇样貌的？”
　　他很好奇，这青年既然不记得往事，何以却如此肯定他描述的就是化蛇。

　　青年听罢，比他更奇：“这难道不是常识？”
　　白渺一愣，心道，啊？这是常识吗？为何他不曾听过，也不曾在书上看到过？或许因为，化蛇既然是妖，这个常识想必是妖族的常识，那他一介散仙，不清楚也无可厚非。再者妖族早在他化生前便隐匿了，这样的常识他不知道，也不丢人。
　　他又想，这青年如此清楚妖族的常识，莫非他也是妖？他这么想着，却不动声色，也未开口询问。
　　白渺打了个哈哈：“是吗？我常年不出山，倒是不大清楚。”
　　青年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白渺又试探问道：“你说你失了记忆……是到何种程度？前尘往事莫非忘了个一干二净？”
　　青年倒是很实诚，白渺问他什么他答什么，毫无隐瞒。也不知是出于某些缘由信任他，还是压根没把白渺放在眼里。
　　他道：“大多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此行，是为了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白渺好奇道。问完他便反应过来，这也许属于隐私，自己这样直接问有点唐突了，于是又补充道：“啊，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随便问问。”
　　青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淡然吐出三个字：“盘古扣。”

　　“盘古扣？”
　　“嗯，原型是一块不大的黑色的石头，它能变化千般模样，至于如今变成什么，我也不清楚。”
　　白渺犹豫道：“……这也是常识？”
　　“是常识。”
　　“好罢。”他觉着，要么是自己对常识二字有什么误解，要么就是自己可能真的知晓的太少了。

　　“盘古扣。”白渺咀嚼了下这三个字，好奇道：“莫非是件法器？”
　　“是。”
　　“有何作用？”
　　“它是最强的盾。”

　　青年回答白渺这些问题时，一直阖着眼，以一种极舒服的姿势靠在洞口的山石上，他唇上毫无血色，大抵是因失血过多，洞口偶尔的山风撩着他肩上的青丝，一派懒洋洋的模样。
　　“你要去哪寻它？”
　　“妖族。”

　　白渺眉尖一挑，心道这可算是殊途同归了，或许他可以带上这个青年，虽然他现在看上去伤势未愈虚弱得很，但白渺直觉他并非是个简单角色。
　　“最后一个问题。”白渺竖起一根手指：“你找它何用？”
　　“用处？”青年终于睁开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白渺，轻笑一声：“谁知道呢。”

　　这话像是不大愿意将用处告诉白渺，但在白渺看来，这青年每个问题皆答得从善如流不加掩饰，更像是他不屑于在此事上撒谎，那么他也许真的不知道，或者说还没想好用盘古扣来做什么。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他在钟山捡了个人，这人不知道自己名字，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不知道自己隶属哪族缘何受伤，却知道自己要找寻什么。

　　白渺好奇心又起了，或者说，他其实对青年口中的盘古扣更加好奇。天下至宝，其实有很多都在萦华小库房中，若盘古扣果然如同青年所言是这世间最强的盾，萦华即使没弄到手，也不会提都没提过。
　　白渺当了萦华这么多年的弟子，别的本事没学到，但是在对法器的执着上面，可谓与萦华一脉相承。唯一不同的是，萦华注重量，弗论是对她有用没用，品类珍不珍惜，但凡是件好法器，她都想搞到手。而白渺更注重质，法器不在多，但一定要是极为适合自己，虽然他这些年都未曾间断致力于打造一把好法器，但结果总是差强人意。
　　因此这些年，白渺不离身的还是那把与他一同自孑渊潭化生的朔渊剑。而对白渺而言，即便是朔渊剑，他这些年也一直都觉着用得不是很趁手。

　　“我的问题问完了。”白渺双手一叠放在脑后，优哉游哉地往洞壁上一靠：“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问我。”
　　“问你什么？”
　　“什么都可，若我能答得上来便一定会答，你诚心对我坦诚相告，我理当也如此待你。”

　　青年其实并未觉得自己已经诚心相待，左不过白渺的那些问题与他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事。而且他虽失了记忆，好在如今想要什么倒是清清楚楚，那么过去的事情想不想得起来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青年阖着眼：“我没什么想问的。”
　　“问吧，什么都行，我林林总总问了你一大堆，你不回问点什么我当真不大好意思。”
　　青年毫无反应。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在哪救得你？不想知道你的伤势如何？此处是哪？缘何受伤？我又如何救的你？”
　　“不重要。”
　　白渺坚持不懈：“那你也不好奇我是谁？对了，你方才醒来时问过这个。我叫白渺，是从玉京山出来的一介呃……灵修，你知道玉京山吗？应该知道的吧，这也是常识。”
　　青年：“……”

　　“你真的不问吗？还是随便问点什么吧，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样会显得我方才是在打探你。”
　　青年心道，可不就是打探么？

　　“问吧问吧问吧问吧……”
　　“……”
　　青年睁眼，许是被他念叨地有些烦了，有点无可奈何地问道：“钟山无人，你来此处做什么？”
　　白渺双眼一亮，笑道：“你原来知道这里是钟山啊，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来找烛阴。”

　　白渺此行没有告诉任何人，没告诉古裴，也未向师门提及。但此人不同，他们既然目的一样，他也决定于此人同行，那么提前告知行程也是理所当然。

　　青年道：“你从此处上山，一直往山巅走，找一棵树，那是烛阴栖息洞穴的入口，你找到那棵树就能找到烛阴。”
　　白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山巅的树那么多，我如何知道是哪一棵？”
　　“是一棵梧桐枯木，钟山只有这一棵树，你一找便能找到。”
　　“何如说？”
　　“你所见，皆是钟山幻景，钟山常年冰雪覆山，怪石嶙峋寸草不生，除了烛阴没有一个灵物，从前山巅只有一棵长势不错的梧桐树，现下只怕也已经枯了。烛阴就栖息在那棵梧桐树下。”

　　白渺摇头叹道：“你可别告诉我这也是常识，我周边就没人知道这种常识的。”
　　“不是常识，但我如何知道现在也已经不记得，你若要再问我我也不知道更多了。”
　　“不，足够了。”白渺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尘土，径直走到洞口，想了想又转身问了一句：“你确定，这山间没有一个灵物？”
　　“没有。”
　　烛阴坐镇在此，自然没有旁处的灵物敢在钟山活动。

　　“好。”白渺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青年背靠山石，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消多时，白渺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不晓得从哪个山头捉来的花背山猫。那山猫普普通通毫无灵气，大约是被钟山烛阴的灵气所震，蜷成一团窝在白渺怀里瑟瑟发抖。
　　“乖啊，不怕不怕。”白渺笑眯眯地摸摸山猫的脑袋，对青年道：“一起？”
　　“你找到方法了？”
　　这话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大约吧，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青年听罢，一手撑着身旁的山石披衣缓缓站起，迎着西边即将消失的落日余晖眯了眯眼。
　　“走吧。”

　　白渺怀里抱着山猫，在青年身后不远不近处跟着他往山巅走。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自那青年言明此景皆是幻景，真正的钟山冰雪覆盖后，越往上走，白渺越觉着冷。那小山猫不晓得是冷还是怕，在他怀里不住的发抖。
　　前面那个人衣衫都没有穿严实，也不知道冷不冷。
　　白渺这么想着，便抬眼看了上去。

　　那青年披着白渺的外衣，白渺如今还是少年身形，那人比白渺高出一截，方才在洞中躺着坐着倒不如何明显。如今站在高处，愈发给人一种威压感。
　　他袖子短了一截，露出一双白净精致的漂亮手腕，偶尔抬手拨开挡路的树枝，走得闲庭信步。
　　白渺打了个寒噤。

　　钟山的山巅距离他们藏身的山洞不算多远，他二人不消多会便走到了。山巅的景色与半山腰别无二致，乃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
　　但经青年在洞中的提点，白渺也清楚的知道眼前的景象只怕也是幻象，钟山只有一棵枯木，隐在这片葱郁的树林中。
　　那是找到烛阴的钥匙，钟山真正的入口。

　　青年往林中走了几步，终于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向白渺，淡淡道：“此处已是山巅，你待如何？”
　　看他的模样，白渺觉着此人应当是清楚的知道哪颗是真正的钟山木的，但他却不说，反问白渺想如何如何。
　　罢了，反正自己也没真打算事事靠别人。

　　白渺弯下腰，将手中猫儿轻轻搁在地上。那只花背山猫脚掌甫一沾地，便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般，浑身的毛儿立了起来，刷的一下向前冲去。
　　白渺反应极快的提步跟在山猫背后。他跑了几步，忙中抽闲回头看了青年一眼，却见他依旧停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跟上的意思。白渺脚步微微一顿，也只是那么一瞬，便又极快的跟了上去。
　　找烛阴要紧，玄龙护心鳞回头再议。

　　白渺紧紧跟在山猫背后，那只猫儿受了惊吓跑得飞快。白渺跟着他跑了约莫一刻钟，便瞧见它速度飞快迅速身形利索的蹿到一棵树上，在树顶抱着一个挺壮实的树枝抖得跟筛糠似的喵喵直叫。
　　白渺停在树下，抬头眯眼看了看山猫，喘了口气。

　　“它怕你。”
　　青年跟个幽灵一样不知道从哪棵树后面绕出来，袖着一双手站在白渺身边，抬头看那只猫。
　　白渺觉着有点惊悚。

　　“你从哪冒出来的？”
　　青年的表情看起来也有点惊讶：“你没看到么？我一直跟在你后面。”
　　白渺哑然，摇了摇头重新看回树上，那只山猫窝在树上不肯下来，却惶恐地盯着树下瞧。
　　“它并非怕我，而是怕烛龙。”

　　白渺祭出朔渊剑，拿在手里掂了掂，接着毫不犹豫的将面前这棵细弱的梧桐树拦腰斩断。
　　而在梧桐树被齐齐斩断的那一瞬间，钟山整个景色便断裂开来，如同一扇完好的琉璃镜面突然碎裂开，发出几声轻轻的“嘣”声，霎时间，满山秀丽的山景连同极西落日的余晖一同跌落下来，掉到地上，掉入山谷里，再也没有一丝踪迹。幻景已破，唯余茫茫大雪和面前这棵完好无损的枯梧桐木。
　　白渺觉着更冷了。

　　山猫依旧在梧桐木上瑟瑟发抖。
　　青年抬手轻轻一招，那山猫便顺着树干一路滑溜下来，跃上他的手臂，钻入他的怀中。
　　“这倒是个新颖的办法。”
　　白渺挥挥手，不以为意道：“我也是瞎试试，碰巧试对了而已。”

　　钟山常年冰雪覆盖，不宜万物生长，烛阴却喜欢这里。烛阴为群龙之首，因他驻守在此，钟山便没有旁的灵物敢迁居于此。
　　烛阴给钟山施加幻术，另此风景秀丽与别处山景差不多，一是为了掩人耳目图个清净，二也是为了隐藏真正的钟山入口。

　　此景可迷灵修精怪之眼，却迷不了普通的活物的眼，只不过钟山里烛阴气息过甚，普通的活物本能察觉危险，不敢靠近罢了。
　　是以这些年，无论凡物异或灵修，皆无人破开钟山幻景，找出真正的钟山入口了。

　　青年温和的摸摸怀中山猫的脑袋，使它渐渐平息下来。心想在这猫儿眼中，整座山冰雪覆盖无处藏身，唯有山巅这一棵枯木能让它攀爬上去。
　　猫的天性，越觉着危险，便越想爬得更高，离危险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