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无止》宋亥里

13、第13章

　　白渺以最简单最温和的方法破了钟山幻景，找出了那唯一的一棵梧桐木。许是幻景一除周山尽是茫茫冰雪，方才倒是感觉不如何明显，现下却是冷的厉害。

　　白渺打了个喷嚏，对青年道：“我瞧着你是有些法力的吧？何不变化自己的衣裳来穿，将我的还给我。”他搓了搓自己有些僵的手臂：“我觉着有些冷。”
　　青年应了声，将怀中山猫放走，脱下身上白渺的外裳还给他，然后他弯腰在地上掬起一捧白净的雪，食指轻轻在上一点，便有黑色顺着他指尖流淌至白雪上如墨般晕染开。青年捧雪的手向下一抖，一捧雪不知如何变成一件玄色的衣袍被他抖了开来。
　　他从容将衣裳穿好，却将自己的外裳递给白渺。

　　白渺：“啊？”
　　“你不是觉着冷？”
　　“啊……啊。”白渺回神，将青年衣服接过披在身上：“多谢啊。”

　　这身玄色外袍穿在白渺身上有些宽大，袖口和袍身有着银丝绣成的流云图案，花纹精致浑然天成，远望去倒像是真正氤氲在身边的云雾。
　　白渺提了提袖子，抬眼看向身边这个青年。

　　这人穿上自己衣裳收拾妥帖后愈发慑人夺目，一身玄色衣裳穿得妥帖严整，连喉结和手腕都被遮挡地严严实实。但一头鸦青长丝却是有些凌乱的搭在肩膀和胸前，平白为这份严谨增了几分慵懒之感。
　　这个玄色身影，逐渐与白渺梦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玄衣男子男子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你长得有些像我一个故人。”白渺笑道。
　　“故人？”
　　“嗯，一个没见过面的故人。”
　　虽未曾见面，也未看清过真容，但他常常出现在白渺那个悲惨的梦境中，频率多到叫人厌烦的地步，要想印象不深刻也挺难的。

　　青年似乎并未对白渺口中这个“故人”起什么兴趣，他越过白渺头顶往向白渺后方，然后，伸手遥遥一指。
　　白渺回头，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瞧见一个开在山石上的漆黑的洞口。
　　那洞口距钟山木不远，约半人高，隐在一堆怪石里十分不起眼，但白渺却直觉那就是钟山入口，烛阴真正栖息地的入口。经青年这么一指，便更加肯定了。

　　“还真是十分低调啊。”白渺走到洞口前，摸了摸下巴，想到什么转身问道：“你从前可来过这里？”
　　青年斜睨他一眼，并未作答，但从他神情中白渺也瞧出了这个问题的白痴。
　　“好吧，你忘了。”白渺叹气：“我也就是想着你若是曾经来过，洞里是个什么情况我也能提前知晓一下，稍稍做个准备。现下什么准备也没有，两眼一抹黑，你我各自都警惕着吧。”
　　他说罢，猫着腰钻入洞中。

　　钟山洞口的狭窄也不过一瞬，白渺进入山洞后发现里面通道其实还算宽敞，容他和青年并排走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洞口太小，青年钻进来站在白渺身后，从洞口透出来的点点的光亮便被他遮挡完了。
　　白渺考虑片刻，正经道：“我此行专门是来找烛阴，你大概也晓得烛阴是个什么角色，继续与我一道深入或许有危险，你还要继续？”
　　青年看他一眼，负手向前走去。

　　“好罢。”白渺紧走两步跟上，提醒道：“届时若是有什么危险，你不必顾及我谨记保命要紧，因为我也不会顾虑你。”
　　青年步履没有丝毫停顿，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句要紧的话听进去。

　　洞中的通道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暗，白渺在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寥以照明，一面细细观察四周一面与青年闲聊。
　　“你我也算认识有些时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白渺想到青年失了记忆，想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于是他有些发愁：“我该如何叫你啊？”
　　青年手指摩擦着一块石壁，无所谓道：“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暂时给你起个名？”
　　“未尝不可。”
　　“不好吧……”白渺摸摸下巴：“我取名水平很差的，万一取了什么张三李四王麻子，那你……”
　　“我不要王麻子。”
　　“哈……”白渺忍不住笑起来：“我当然不会给你取王麻子，别说你不要，看着你这张脸我也叫不出来啊。”

　　他认真思索一番：“你我于钟山相遇，我见你无名无源无去处，不如叫你钟无？”
　　“好。”
　　青年……不，钟无手指摩擦着石壁，连头也没回，看起来确实对自己叫什么不甚在意。
　　他这样专注石壁的模样，连白渺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钟无，你在看什么？”

　　白渺走近他，将手指上的火苗靠近石壁，隐隐看见手臂上画满了小人，那小人观身形是个男人，每个小人动作都不尽相同，形状怪异，但连起来看却又觉得行云流水自有章法。
　　“这是……剑法？……不，不对，这些招式也不像是剑术。他手里拿着的这根是什么？”
　　白渺手指点了点小人手中的白色小棍。
　　“不知道。”钟无放下手指，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兴致了：“走吧。”
　　白渺用火光照着又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于是抓紧跟了上去。

　　但有钟无发现的壁画在前，白渺终于也有心思开始观察这条长廊。越往深处，便越觉着怪异。
　　照理说这是烛阴栖息地，据他所知，烛龙虽为群龙之首，但千万年间从不化人形，他维持着龙身，来往于天地钟山之间，掌管四时变化。既然他们所处之地是烛阴的栖息地，那这条通道便是烛阴每日的必经之路。烛阴既然是龙，体格必然大，这条两人宽的通道烛龙他老人家走着……不会觉得窄么？

　　况且，白渺一路走来细细观察，这石壁上走上十来步便有一个烛台，虽然时间久了或多或少有些残缺，但依稀能看出当年雕刻这些烛台时的精巧做工。烛龙不化人形龙爪做不出来这些，那这些烛台壁画又是谁做的？
　　莫不是传闻有假，这钟山里除了烛阴还有别人？
　　不管是不是，此时皆需拿出十二分的警戒心来，一个烛阴已经很难搞了，再来一个能与烛阴相当的人物，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应付来。

　　这洞穴的走廊七扭八拐甚至狭长，甚至有好几个岔路。白渺每走到岔路口时都停下脚步，让钟无走在前。说来也怪，钟无明明没有过去的记忆，也说不上来曾经有没有来过这里，但每每走到岔路口时他皆能毫不犹豫的选择一条路踏上。
　　白渺觉得此事很不寻常，但他也不知改如何问，问也不说，问就是凭直觉。他能如何，当然是选择相信钟无。

　　走廊虽曲曲折折岔路颇多，但根据方位白渺依稀能瞧出钟无选择的这些路通往钟山中央最深处，烛阴栖息在钟山最深处，白渺想，这条路当是没错的。
　　白渺二人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了钟山中央。此时前方隐隐有绿光传来，越往前走便越盛，周围景象清清楚楚，倒显得白渺手中的火苗毫无用处了。

　　白渺收回手，皱眉奇道：“前面似乎有光？那是什么？”
　　钟无回道：“是极光之源，烛龙的眼睛。”
　　白渺心道，终于找到了。

　　他二人并排再顺着洞穴往前走了一刻钟，面前终于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石厅，到不如何大，说起来与玉京山主殿七宝殿差不多大小。住几个人倒是绰绰有余，但塞一条龙进去未免太勉强。
　　这石厅似是有人居住过，虽不大，但床榻桌几样样俱全，大小也是普通大小。虽落了灰看上去久无人用，但其样貌甚至扶手上的雕刻皆完好无损。

　　那案几旁的矮凳微微偏到一边，几面上胡乱摆着几支精巧的笔，笔端的毫早已风化不见，徒留一支光溜溜的笔杆。笔的旁边还有一只单独摆着的石杯。这些物件的摆放看起来像是曾经有人在此写字或者作画，间或就着石杯饮一两口清茶。然后他放下喝了一半的茶，胡乱将手中的笔一丢，也不管案上的一片狼藉，挪开矮凳便起身离开，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桌案边。

　　因此这案几，这笔杆，这茶杯，这移开的矮凳，就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直至落满灰尘，直至被人遗忘，如一本塞在角落的残卷，破落却沉静，盖着厚厚的尘土，翻开来唯见书中景致，却再也寻不见笔者的气息。

　　白渺沉默一会，向钟无再三确认道：“烛龙他……当真不会化形吧？”
　　“当真。”
　　“那这可真是……让人不得不小心了。”
　　这可真是太让人想一探究竟了，白渺心道。若不是眼下找烛阴要紧，他是真想好好讲这隐藏在钟山下的洞穴好好探究一番。
　　“对了，这是最后的石穴了吧？烛阴到底在哪？”
　　钟无一指西南方：“那里。”
　　白渺顺着钟无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瞧见西南方角落处盘着一条长长的通体暗红的……蛇，那蛇双眼将要阖上，只留一条细细的缝隙，白渺在石穴口见到的绿色光芒便是从蛇眼中透出。

　　或许是钟山洞穴常年无人闯入，又或许是那蛇半眯着眼，眼神也不大好。白渺二人进入这里如此久，蛇也并未察觉这石穴多了两位闯入者。
　　它盘踞在角落，垂头搭脑，看样子就快睡着了。

　　“你莫要告诉我，那就是烛阴？”
　　“嗯。”
　　“掌天地昼夜变化，群龙之首的烛阴？”
　　“不错。这石穴于他而言太小，他想进来只能缩小体型。你有什么想问的便趁现在，过一会他眼睛就要闭上了。”
　　待烛阴双眼彻底闭上，真正的黑夜就来临了。

　　白渺闻言向烛阴盘踞的方向走过去，但随着他的不断靠近，烛阴也开始发现了闯入者的存在。
　　这个发现让它十分震怒，他虽依旧半眯着眼，但身体已经在瞬息之间膨胀了几十倍，霎时间整个石穴被挤的满满当当。白渺若想再往前走一步只怕是很艰难了。

　　再进不得只有后退，白渺向后连连退了几步，但烛阴却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上身竖起，喉间低啸，看样子像是立马就要对白渺发起攻击。
　　烛阴突如其来的敌对让白渺一时无措，正待他思考应对之策时，一个黑影从他身后掠了前去。
　　白渺看清那个黑影是钟无后，便顾不得再想办法了，大声吼道：“钟无！你做什么？！”
　　钟无头也未回：“自然是打……”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袖子便被白渺猛的一扯，再回神时，自己已经被白渺扯着手腕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跑了。
　　打什么？打一架再说？打趴下再说？谁把谁打趴下？白渺一边狂奔一边不忘感慨：“你可真是二啊……”

　　他当然是不知道钟无有多大本事，也不知道钟无若是和烛阴干上到底是烛阴把钟无吞进肚里还是钟无把烛阴踩在脚下。但烛阴毕竟是龙啊，还是群龙之首啊！他疯了才会拉着自己区区两万年的修为给钟无陪葬。
　　钟无被他拉着一路狂奔，倒也没有挣脱，顺从的跟着他一起跑，只是声音略有不解：“你此行既然是来找烛阴，那你跑什么？”
　　白渺听着石穴轰轰隆隆的声响，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大声喊道：“我不跑？我不跑难道跟它对打？要我以卵击石？我疯了吗？！”
　　“倒也不是以卵击石……”
　　“壮士！我就是最脆的那颗卵，我还想活，好吗？请你闭嘴跟着跑，别拖我后腿，好吗？！”

　　白渺即便不回头，但身后的响动越来越大，烛阴的鼻息似乎就在脑后，由不得他拼了命的往回跑。
　　“要死要死要死……”白渺拉着钟无加快了脚步，索幸这条通道十分规整干净，没有旁的物什绊脚。即便对这里不甚熟悉，白渺跑起来也算顺畅。
　　他忙中抽空转头看了一眼，那烛龙追地很慢，似乎是担忧自己庞大的体型碰坏了这石穴中的东西，体型尚不能完全恢复，一尺一丈都挪动地分外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