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故去的事》一个盒饭

2、酱油拌粥和小蛋糕

　　君婉姐姐姓茹，她的名字从头到尾巴都好听，就像她这个人从头到脚趾都好看。
　　她总有一种柔弱的气质，爸爸说：“君婉不像是隔壁人家长出来的。”
　　敏敏表示同意，她在楼道里跟君婉姐姐的家人擦身而过，“不好看”，她附在我耳边说，有些失望的意思。
　　敏敏喜欢好看的人，第一次见到君婉姐姐，就记住了她。
　　敏敏从小学一年级就跟我同桌，住在我隔壁小区，从没变过。妈妈说：“难为你们居然个子没有长差太多。”
　　我们相视而笑，各自脸上都有得意的神色。
　　三四年级起我们开始一起上学，每天早晨我到她家小区楼下。她住在一楼，楼栋有门铃，可是我从来不按。我总是对着她家窗口喊一声：“敏敏。”
　　我很快就能听见敏敏喊：“欸！来了！”或者是敏敏的外婆说：“敏敏快点！小如来了！”
　　过一会儿防盗门“叭”地响一声，我拉开有些锈迹斑驳的铁门，敏敏总是站在她家门口，捧着碗粥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等我！”然后就进去，坐回餐桌旁。
　　我走过去站在门口，惯例喊敏敏外婆“老姨”。
　　敏敏的外婆总是招呼我：“进来坐呀，不用脱鞋了。”边招呼边帮敏敏找东西，有时候是红领巾，有时候是钥匙，有时候是语文作业。外婆总是边找边抱怨：“你看你，丢三落四，不是叫你昨晚好好收拾再睡吗？”
　　敏敏撒娇说：“昨晚太困了。”
　　外婆说：“女孩子怎么可以把房间弄得这么乱？”
　　敏敏不耐烦：“今晚就收拾啦。”
　　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
　　有时外婆忽然想起，又会招呼我：“早饭吃了吗？要不要再喝点粥？”
　　敏敏家每天的早餐都是白粥，配各种罐装小菜：萝卜干、橄榄菜、腐乳、脆瓜、油浸小鱼等等等等，以及一大支酱油。
　　我惯例说“不用”，坐在敏敏对面看她吃。
　　敏敏能把白粥喝得很香，虽然时间紧张，但在吃上她总不将就。我从没见过她哪天把饭碗搁下说“来不及了不吃了”，这种沉着令我敬佩，也令我心慌，虽然她家离学校不过五分钟路，但指针可是一秒一秒在转！
　　敏敏家喝稠的粥，喝之前先淋一圈酱油在粥上，喊一句“巴拉巴拉”的咒语，酱油像黑色的咒文。舀一勺吃，有酱油和粥的热腾腾的香气。接着就夹一点橄榄菜，把酱油和橄榄菜在粥里拌开，舀一大口，然后配各式样小菜。酱油觉得不够了可以加，但一定要拌开。
　　我说：“拌开了不就淡了吗？”
　　敏敏说：“淡了可以吃小菜呀，小菜不都是咸的。”
　　“可是要的是酱油的香味呀。”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去过夜的第二天早上，老姨会多加一盘热菜。有时候是菜脯蛋，就是咸萝卜干鸡蛋，有时候是酱油炒紫菜，偶尔有的时候，因为前一天初一十五或其他要拜拜的节日，会热昨天吃剩的斋菜给我，金针菜、木耳和豆腐炖的，我喜欢浸得咸咸软软的金针菜。敏敏的外婆是拜佛吃素的，不过也吃肉边菜。
　　下了学我们常常到对方家里去玩。老姨常常坐在摇椅上织东西看电视。她常常请我吃鸡蛋糕，那种用粉红纸包着的，吃之前要把粉红纸撕开，咬到最底部，有时候会有橙汁味道的夹心，一点点，很吝啬，像得来的瑰宝，吃到了是一定要跟敏敏炫耀的：“我吃到了！”敏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敏敏的运气总是没有我好。
　　也有时专程买了有奶油的小蛋糕，粉红塑料小提篮装的，上面插一把玩具小纸伞，可以开合。常常是粉色和黄色的，我和敏敏一人收集了五六把。我不太记得那种蛋糕的味道，后来也少见了。初中时有一次妈妈买了来，说是难得见到。那奶油的味道实在很劣质，吃了一半就扔了，伞我仍插在笔筒里，是难得一见的橙色伞。
　　后来有一次我在公交车上遇到敏敏。
　　我们聊了很久。因为堵车。
　　我问她老姨好吗。
　　她说挺好的。
　　后来讲到我之前去她家过夜，第二天早晨起来吃白粥拌酱油。
　　敏敏笑，又皱着眉头说：“我外婆口太重了，总吃得那么咸。”
　　“好多老人家都口重，我爷爷吃豆腐花能要三份糖。”
　　敏敏显然已不太赞同这种生活方式，皱着眉含糊说：“不太健康。”
　　想着忽然又笑了，说：“那时候老是白粥拌酱油，吃得我肤色黄黄的，不好看。”
　　我也笑，说：“可是我有时候会很想吃，特别是生病。”
　　敏敏笑。
　　“生病的时候喝粥是挺好的，不过别拌酱油了，太咸不好。”
　　她最后说，
　　“我外婆很挂念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