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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杆子VS枪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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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让出一条空道,郁甜朝台前走去,把二筒回怼到梁歇云胸前。
话筒里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电流爆音,甚至盖过了《走火》背景乐。
梁歇笑得开心,偏头看着郁甜,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他手上拎着的木匣,呈现出一种浪漫又旖旎的玫红色,像熟透的继木花瓣。
那是桃花心木,螺旋花纹在阳光下窈袅生动,天生带着一丝贵气。
配合着郁甜那来者不善的气势,不得不怀疑那里头装的是炸弹还是凶器。
木匣被搁在台边,镀银锁扣“咔哒”一声弹开。
像是游戏里开宝箱的特效,金光四射,许多人抬手挡住眼睛。
夭寿了!
郁甜捧出了一把锃亮如鉴的黄铜唢呐!
有着老红木削成的竹节状锥形杆身,和黄铜打造的扩音碗。
喷泉边有个乘凉的老大爷,眼神极好,一眼认出了这要命玩意儿。
那大爷把头上的毛线冬瓜帽摘下,手指颤颤地指着郁甜:“好家伙,那是把‘黑杆子’!”
郁甜把唢呐反手扛在肩上,倒像扛着一把机关枪。
梁歇云呛笑一声:“部长,你要吹夺命喇叭?”
“不是喇叭,”郁甜托了托墨镜,“是喇叭的亲戚。”
唢呐,乐器界的流氓,流氓里的极品。
“嗯,别吹《百鸟朝凤》就行,”梁歇云和配合地把背景乐调小声了些,“真是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技能。”
“你不知道的事,”郁甜利落地翻转唢呐,“还多了去。”
“对了,我不吹《百鸟朝凤》,”郁甜手指着音响,“我吹现在正在放的这首。”
观众们惊呼:“枪灵主题曲?”
“对。”
此话一出,梁歇云感觉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
——
唢呐一出,寸草不生。
郁甜戴着最炫酷的墨镜,吹最骚的唢呐。
用响遏行云来形容一点不为过。那几乎是声嘶力竭的、高亢激越的乐声,有几丝凄怆,有几丝疯癫,同时还有点儿要破音又不破的骚气,比萨克斯放肆(sao)的多。
它介于雅俗之间,介于人间的极悲极喜之间——如此的不可状述,却越听越上瘾。
听到第一声时还觉得突兀,听到后面只觉雄浑霸道,浩荡磅礴,有倾压万物的野蛮气息。
千载难逢的唢呐独奏版《走火》,画面感实在太强烈了!
以至于下沉广场在视野里灰飞烟灭。
郁甜把梁歇云从游戏地图里揪出,硬生生拽入异域同天的另类画面。
“枪灵”站在仙人掌边,身后是荒漠的白日西沉。黑亮的机车印着荆棘玫瑰的图案,刮痕狰狞的手枪冒着硫磺烟气。
他把一杆15环径的袖珍雪茄从唇边夹走,蹙眉望着对面的荒漠入侵者。
是个活人,也是个怪人。
这人悠哉驾马,戴着和矅石一般透亮的墨镜,身后扬起塞北漫漫的风沙十丈,手上抄着闪光的老红木唢呐。马背上搭着手工缝制的大红色鞍鞯,彩线绣着秾艳花枝。
这马背上的人,却是面容俊美,肤白唇红,有种柔和又疏离的魅力,同布景格格不入。
那人望着枪灵,把“夺命金喇叭”凑到嘴边,仰头吹出第一声嘹亮的高音。
苍白日轮骤然烧成了火红,飞鹰长唳。
他看着清瘦,气息却绵长而饱满,博得枪灵一笑。
枪灵灭了雪茄,红亮的烟丝落入长靴。
他朝马背上缓缓而行的人走去,同时一颗颗退掉转轮里的黄铜子弹。
沙漠上留下一串脚印,和子弹坠落的小洞。
到最后,六个弹槽里只剩下单独一颗。
他把枪口抵在了那人的心口。
年轻心脏卖力搏动着,像是铿锵的倒计时。
唢呐声戛然而止。
龙府广场十一点的钟声准时响起,城市喧嚣铺天盖地席了回来,鸣笛声依旧刺耳。
咖啡厅的音乐还在泛滥,伴随着地下铁呼啸而过的轰隆。
——
郁甜把墨镜上推,茶色眸光缓缓垂落到自己的心坎上。
隔着纯棉T恤,他依旧能感觉到金属的冰凉。
“梁歇云,”郁甜已经很久没有喊出过他的全名了,一般都是“喂”,“你”,“这位同学”,这下竟感受到一股陌生,“你不是要等我砸场么?我还没砸完,你怎么喊停?”
梁歇云提起嘴角一笑,眼睫半虚,看起来像是睡意残存。
他又把枪口往前一抵,食指攀附在扳机上。
众人纷纷举起手机和相机,几处闪光灯转瞬即逝。
咔嚓。
“你再吹,这枪可真要走火了。”
——
梁歇云已换回衣服,穿着浅灰色圆领T恤和一条宽松黑色运动裤,右肩草草挂着一条书包带。
他从卫生间里缓步而出,隔着人头一眼看到对面的郁甜。
郁甜就倚在蓄香阁的木架上,墨镜在衣领钱挂着,装着肇事者的木匣子在脚边放着。
这蓄香阁不是什么商铺,只是一个处从墙体凹陷进去的小空间,三四平米的样子,没有门,三面皆是木架,摆着人们自发捐赠的熏香,大多是檀香、沉香和藏香,别有一股禅意。
如果你刚从地铁里疲惫不堪地出来,因为汗酸味儿而窒息,不妨到蓄香阁里歇歇脚。
如果你心浮气躁,或是想有一段转角的美好邂逅,当然也可以来。
蓄香阁是下沉广场的打卡景点,也是龙槐的“净土”,它为任何人敞开。
“说吧,”郁甜刚才的砸场因为效果太震撼,不成火上浇油,反倒成了锦上添花,导致他现在看起来挺不耐烦,“告别用不着留我,你还想说别的什么?”
梁歇云已把兔耳姑娘给他画的裸妆洗得干干净净,睫毛上和鼻尖上还挂着晶亮的水珠。
很奇怪,眼线没了,那股很撩拨的气息却还在。
衣服换了,月光广藿的末调却依旧浅淡。
似有似无,亦真亦幻。
郁甜没好气地想,这人本来挺变态了,为什么老天偏要给他一双多情又漂亮的眼睛,让他恃靓行凶。
该死。
头顶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发出微弱白噪音。
郁甜抬眼,望着颤抖的彩色丝带。
梁歇云走到他身旁,又神经质地后退一步:“郁部长,我……”
郁甜觉得很不自在,别开头,抄起杂志给自己扇风:“别叫部长,已经毕业了。”
混合香气一阵阵侵入鼻腔,助长了盛夏的慵倦。
“好。郁甜,郁同学,我想请你客。”
“梁歇云,你真是吃错药了。”
“没有,不过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谈?有什么可谈的。”
“反正不是谈恋爱,怕什么?”
郁甜冷笑不迭:“想搞基是吧,直走左转不送。”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你到底答不答应?”
“不,答,应。”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郁甜提高声调:“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面子了?嗯?”
两人陷入沉默,一时有点尴尬。
梁歇云拨拨额前垂下来的头发:“我想谈的就是这个。我想和你道歉。”
郁甜把杂志卷起来,提起木匣欲走:“道歉是吧?好,我接受了,原谅你了,你走吧,拜拜。”
蓄香阁很狭窄,梁歇云立刻举起双臂,手心抵在两壁,封锁了出路。
“不行。”
“滚开!”
梁歇云和郁甜:“……”
这场景和对话像极了狗血电视剧里的经典壁咚场面,两个人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呕。
梁歇云收回手,看向别处:“甜品吃不吃?”
郁甜抹了一把脸:“可以啊,想拿芥末班戟报复我是不是?”
对话的间隙,总是安静得很可怕。
“那也太没诚意了,我想请你去芝麻店来着。”
听到芝麻店,郁甜虚了虚眼睛。
当时那沓传单,洗校服时忘拿出来,已经在洗衣机里被绞成了渣渣。
“太贵,不划算。”
梁歇云见了他这表情,只觉胜券在握:“为了表现我的真诚,破费,也是应该的。”
郁甜叹出一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那走吧。”
白吃一顿,也不算亏,权当是散伙饭。
——
芝麻店店如其名,铺面不大,门口挂着做旧的木刻门牌,里面就四张高脚圆桌。再加上墙壁上间歇闪烁的玫瑰色氖灯霓虹管,这甜品点竟然有种地下酒吧的神秘感。
整体是暗色的主题风格,木板墙上钉着上世纪的英文画报和许多张泛黄的牛皮纸通缉令。
通缉令中间的画像部分被挖了,装上了镜子,所以郁甜一进门就在通缉令里看到了自己。
罪名是:“Fire Setter in Hearts.”
郁甜凑近一看,发现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词组:“这什么,心里的纵火者?”
梁歇云把背包随手甩在桌上,很轻松地坐上了高脚凳,脚尖甚至还可以触地:“是芳心纵火犯。”
正在煮咖啡的店员小姐姐看痴了。
她想,大概只有腿长的人才能这样任性吧。
“那我肯定不是了,”郁甜的手指叩击着木桌,“说你差不多。”
说罢他也坐上了高脚凳,屈着极匀称的一双腿,干净的运动鞋踏在椅子的横梁上。
咖啡快煮糊了,泡沫溢出了玻璃盖。
梁歇云坐在昏黄的壁灯下,托着下巴笑了:“何以见得?”
郁甜捧起菜单,垂眸看着:“刚才你出场,观众多了几倍。”
“那是枪灵,”梁歇云往后一靠,拍拍背包,问候里面的假发和皮裙,“不是我。”
说罢也低头研究起手上的倒刺。
咖啡果真溢出来了,店员慌张地解下围裙,擦拭着那摊深棕色的液体。
芝麻店里就他们一桌,不说话的时候只剩下背景乐复古的旋律。
梁歇云闭上眼,脚尖随着节拍轻点地面。
脚底还嵌着操场上的红色塑胶粒。
歌曲很好听,用轻快的唱腔,唱着最心碎的词。
蓝调的节奏,复古的氛围。
他拿出手机,点开某个软件,再点开“听歌识曲”。
歌名是“'A Broken Heart Can Mend”。
直译是:碎掉的心能够修好。
应该是喜剧吧。
他开始滑动手指,看着歌词。
“It takes a little time,then you can love again”
让你再爱上我,可能会需要更多的时间。
“But I ain't got the time,to get through another heartbreak.”
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来走出另一场心碎。
……
看到这里,梁歇云退出了软件,手机桌面的柔光映亮他的脸。
一秒,两秒,三秒。
“暑期甜蜜促销,应届毕业生持中、高考准考证可享半价优惠……”郁甜把菜单推到他面前,“你真会挑时候。”
梁歇云回神,按下电源键,光熄灭了。
“我居然能有好运气?”梁歇云从钱包里里夹出自己的中考准考证,“那你随便点吧。”
郁甜往椅背一倒:“‘失重味蕾’。”
梁歇云一笑:“那是什么,我从没听过。”
“我也不知道,”郁甜对着那些镜子挥手打招呼,“名字有意思,就点了。”
“行——”
梁歇云起身,走过去把黑白准考证递给店员:“要一个芒果班戟,一个失重……话说这失重味蕾是什么?”
店员小姐姐赶紧把围裙塞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清了清嗓:“亲,这是最新上市的冰淇淋哟,最近卖的很火。”
梁歇云心不在焉,强忍笑意:“好名字。多少钱?”
“51~”
“嗯?不是半价么?”
“芒果班戟半价后是十五,失重味蕾因为是最新上市,不参与本次活动的,还是原价,36。”
梁歇云回身冲郁甜竖起大拇指:“好极了,有你在果然再好的运气也要洗脱。”
郁甜摊手,耸了一下肩:“我真是随便选的。”
那样子看着像只装乖的狐狸。
——
梁歇云笑着坐回去时,背景乐恰好一曲终末,衬托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两人干瞪了一阵子,便低头玩弄起手指。翻来覆去的看,好像能数出上面有多少个微生物似的。
昔日的仇人同桌吃甜品,这件事本身就挺扯淡。
梁歇云没话找话,口吻僵硬:“嗯,你唢呐吹的不错。”
郁甜很虚伪地恭维道:“你女装真漂亮。”
……
突然就更尴尬了。
还好两人沉默之际,有背景乐救场。
歌词唱的很清楚:
“…Could be a silence, a silence between us,Breaking us slowly apart.”
翻译过来就是:我们之间的死寂,把我们撕裂开来。
郁甜:“……”
梁歇云:“……”
真他妈应景。
是真的裂开了。
店员托着一黄一蓝两个小瓷碗走来,很小心地搁在桌面上,铁勺叮咛轻响:“二位,你们的芒果班戟和失重味蕾,请慢用。”
甜品色泽鲜艳,让人很有食欲。
梁歇云已经用小勺戳破了班戟皮,令人愉悦的芒果甜香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他挖出半勺淡黄色的轻奶油,然后倒扣着勺子,在微露的舌尖上飞快一蹭。
郁甜望着他,很无语。
“别这样看着我,”梁歇云得逞,回归了正常吃法,“你这眼神,一看就是要扣操行分的前兆。”
郁甜想起过去种种,无奈一笑。
真是疯狂。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的“失重味蕾”。
那是青绿色的单球冰淇淋,形状很精致,也很奇特,中间被劈开一条缝,里面的绿色比外面那层冰皮颜色深了不少。
看着……怎么这么眼熟?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郁甜挖了一勺冒着冷气的冰激凌:“有必要吃的这么销魂吗?”
梁歇云虚了虚眼睛,本就上扬的眼角里媚气横生:“我销谁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