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亿烛光》雪落春深

10、光速断袖

　　梁歇云果真是一去不复返，在对面留了片空白，直到晚会结束，那时已经七点半了。
　　郁甜才出校门十来步，却突然想起笔盒忘在了竞赛教室，只得逆着人流回去。

　　再返校还要登记签字，麻烦的很，他心情又烦躁，干脆一笔画签完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签了个什么玩意儿。

　　保安对着这跟波浪线研究了很久，怎么看都是，“有一”。

　　——

　　郁甜来到二楼，发现竞赛A班的教室后门是开着的。

　　一束操场上的路灯透窗再透门打下来，十分黯淡。

　　教室里没开灯，背景是窗框框住的夜幕。
　　有街灯，有正在放电子烟花的高楼，有垂下来的七里香花枝。

　　讲台边缘上，竟逆光坐着一个人。
　　他的腿自然垂着，右手捏着一截快看不见的白粉笔头，在黑板上疾书。

　　粉笔灰簌簌落，走笔声干脆铿锵。
　　竞赛教材倒扣在腿上，嘴里叼着一支红笔。

　　梁歇云太投入，以至于没看见从后门进来的郁甜，还继续写着。

　　郁甜脚不出声，在第一排找了张课桌坐着，好整以暇看他写的东西。

　　他知道这是老师留在黑板上的欧拉线证明，故意没擦的，一周之内任何人有想法都可以去写一笔。

　　梁歇云应该也是从A班同学那里打听到的。
　　郁甜心里再度萌生了一丝惋惜。

　　梁歇云已经写了一种，却在第二种证法的一半卡住了。

　　挂钟里的指针滴滴答答。

　　郁甜开口破了沉默：“是不是该联立AI和CI两条线了？”

　　梁歇云一惊，手里的粉笔头掉入金属槽。
　　然后轻笑一下，拿了根新粉笔继续写了下去。
　　好像郁甜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应当的事。

　　一切寂静照旧，分针又走了五圈。

　　郁甜“嘶”了一声：“用代数证挺麻烦的，计算量大。”
　　梁歇云回身把粉笔头弹向郁甜，拿起第二根新粉笔：“我只想把A班的粉笔用光而已。”

　　郁甜飞快一躲，面不改色：“用完后，还不是杨老派人到隔壁借你们的？”

　　“……嗯。”

　　梁歇云证完，把粉笔头又投入盒子，拍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甜。
　　“你怎么在这里？”

　　郁甜：“我问这句话可能更合适。”
　　“你看到了，我来A班消耗你们物资。”
　　“那你也看到了，我是回教室捉贼的。”

　　梁歇云扶了扶眼镜：“心灵感应？”
　　郁甜冷冷道：“孽缘罢了。”

　　两人四目相对地默了一会儿。

　　“看来我的姜饼人没能收买你。”

　　“是啊，你的干儿子们在登车口挡道，我尴尬的要死，和刚才一样尴尬，”郁甜挠挠下巴，“你要怎么赔？”

　　梁歇云摊手：“要钱没钱，要色没色。”
　　“嗯，后者还是免了，我不好那口。”
　　“哈？”

　　郁甜及时止损：“这样，你帮我解决一个问题……”

　　“事先声明，我几何比代数好，计算容易崩。”

　　“不是题，是这个。”
　　郁甜递过去一封情书，就是平安夜那天收到的那张。

　　梁歇云嗅了嗅信封上的香气：“嗯，薰衣草的，好闻，”然后抬头，“我看着很像有经验的？”

　　“可不是吗，看刚才那便签，你已经到男女通吃的境界了。”

　　“我可没早恋过。”
　　“能不能设身处地一下？”
　　“哦，我懂了，就假装是我写了这封信，是我喜欢你。”
　　郁甜：“……”

　　“梁同学，假装你是我，你替我出个主意，这样说行吗”
　　“原来是这样啊，”梁歇云一脸恍然大悟，简直担得起影帝这个称号，“那好，我有一个好主意，绝对屡试不爽，一针见血。”

　　郁甜抱起手臂：“什么。”
　　“告诉她，”梁歇云收拢五指，托住下巴，“就说，你对女生没兴趣。”

　　这主意馊的可以，比刚才那便签更馊。

　　郁甜：“这要是传开了，我可就不清不白了。”
　　梁歇云一笑：“没事儿，就说我教唆的，我也不清不白。”
　　“...…？”

　　郁甜附身，捻了个粉笔头甩过去：“谁嫌命长，要跟你一起不清不白！”
　　梁歇云没躲：“哦，那你肯定不知道那张表情包。”

　　郁甜非常后悔提醒他证明的下一个步骤，早知道就来一句：你他妈在伪证。
　　小心被雷劈。

　　“怎么又说起表情包了？”

　　梁歇云没回答，只是从讲台上滑下去，把手揣进衣兜，摸出手机点点划划了一番。

　　在屏幕光下，梁歇云的鼻梁线条和下颔线都很好看。
　　安静的教室里，只剩交错的呼吸声。

　　“看吧，”他点开一张图，把手机怼到郁甜眼前，“我给部长开开眼界，看看同学们的才华。”

　　那张图有些模糊，拍摄距离应该较远。但还是看得出画面正中是谁哪两位。
　　是12月24日那天的中午，篮球架旁边。

　　郁甜发现事情不对赶紧甩了梁歇云袖子的那一刻，被捕捉到了。

　　可能是甩的太匆忙，那只袖子竟然出现了……残影。
　　梁歇云一脸漫不经心，笑着看自己的袖子。
　　郁甜背对镜头，只看得见一只同样有残影的右手。

　　图的底部配了一行字：“光速断袖 ”
　　郁甜：“？”

　　“当时班群拿这个当群头像，我就上网查了一下断袖的意思，”梁歇云一本正经地解释到，“它讲的是，这个汉哀帝和董贤共寝，‘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郁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还来段文言文呢？”
　　“尊重历史，”梁歇云收回手机，“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窗外，保安又拿着大喇叭催命似地开始赶人了。

　　“哈，”郁甜又捏了捏手骨，露出了核善的笑容，“想再断一次么？”
　　“来啊。”

　　——

　　梁歇云说完这句，察觉到对方脸色不妙，便当机立断地抄起那盗版竞赛书，往门口冲去。
　　郁甜也跟着追了出去。

　　两人疯跑到楼下，却和正在打巡视的保安打了个照面。

　　保安企图拦住这两个崽子：“喂！你们两个站住！几班的！”

　　梁歇云摘下眼镜，脚下不减速，头也不回地往身后一指：“他叫郁甜！”

　　然后“嗖”的一阵风，刮掉了保安的帽子。
　　溜了。

　　保安扶正帽子，刚把警徽对准脑门心，结果又是一阵风。

　　郁甜一步跳下三级台阶，稳稳落地，手指前方：“他叫梁歇云！”
　　说罢也溜了。

　　保安站在原地，也没去扶帽子，一脸懵逼。
　　“哇，是幻觉吗？”

　　——

　　龙府大道上车来车往。

　　两人一路跑出校门，随便找了个街边长椅歇息，喘气不止。

　　身后，二楼的落地弧面窗里透出黄光，一楼的面馆里逸出暖气和香气。

　　一片灯火煌煌，和俗世的喧嚣。

　　“部长，明年毕业，你想去哪个学校。”
　　“哇，你这是要和我聊天？”
　　梁歇云一愣。

　　“增进一下了解，一不是坏事。”
　　“行，随便。三六八哪一个都可以。”
　　“我猜六中？”
　　“何以见得？”
　　“我认识的巨佬，哪一个不是冲着六中去的？毕竟是大佬云集的地方，分数线又超高。”

　　“是了，价签上标的越吓人，东西就越金贵。同样两颗白菜，一个标三分钱，另一个标三千亿元，吃了后者好像就真能成神仙一样。”
　　“那你甘心吃三毛钱的？”

　　“不一定。对自己胃口，物有所值就行。”

　　“可是三千亿元的白菜揣在怀里，好生霸气，可以证明一个人的能力。”

　　“白菜是给自己吃的。如果你自己都吃得噎，难以下咽，要它何用。”

　　梁歇云指了指身后的牛肉面馆：“能换一个比方不？我饿。”
　　“……”

　　郁甜：谁要和你“我们”。

　　“反正就这个意思，我也没别的要说。”
　　“嗯。明白。”

　　梁歇云说罢低头，真就说话算数，点开了X团外卖，排了个号。
　　甜美又活泼的女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下单时间：19点54分
　　排位号：B-250
　　K师傅牛肉面馆，欢迎您的下次光临～”

　　郁甜舔了舔后槽牙，把嘴角按平：“好吉利的数字。”
　　梁歇云：“我好感动。”

　　然后两个人就别开头笑疯了。

　　直到不远处的龙府广场上，音乐喷泉开始变着花样儿喷，一片迷蒙水汽。

　　郁甜擦了擦眼角：“赶公交回去？”
　　梁歇云灵魂早已出窍，飞到了面馆里：“嗯。你赶地铁？”
　　“1号线。”
　　“哦。”

　　“我先走了。以后少惹点事，同志。”
　　“嫌我麻烦了？”

　　郁甜抱起手臂：“是呢。”

　　“那我知道错了。”
　　梁歇云拎起书包，冲郁甜露出一个假笑。
　　“下次还敢。”

　　“靠，你再说一遍！”

　　“我说，新年快乐，郁部长。”
　　电子烟花开始了第三场，身后人群轰动，梁歇云逆光挥手。

　　“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