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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墙坯闹鬼 ...

  •   万盏灯火的除夕夜,母亲早早地开始傅粉施朱、衮衣绣裳。

      她将长期密闭的铁木门一点点地敞裸开来,将笔直的躯干晾在衣架上一点点撑开。

      在蝇趋蚁附的土实木窗前焦灼而蹙迫的地搜寻着,木窗外车驰马骤,攘来熙往。

      屋内近乎浩渺而丰盛的菜肴与三张空晃的碗筷面面相觑,在黧黑色的围裙下,鲑红色的棉袄里显得格外嘲讽。

      鞭炮从猩红的油锅里打捞出来又逐渐解愠,从鲑红色逐渐变为碳灰色,又由碳灰色化为绯红色,婉转悠长而连绵不断。

      穆黑色的云霄就像一个硕大的高压锅在不断地解压着硝和磷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时不时发出几声闷燥的余炮声响。

      她愕然间看见一只幻影似烟火般的潜匿进楼下,正试图沿着楼梯爬进铁门内。

      突然母亲的背影变得异常警觉,在暗黑色的灯火里变得尖锐而嶙峋,就像茭白月色里的一把直戳云端的镰刀。

      她将身子猛地从木窗前摞转开来,追云逐电般地将门窗迅速盘拢,将蜡烛、灯火熄灭,用铁锹、木桌、椅子将铁木门堵得水楔不通。

      就像缝紧自己痉挛而躁动的心房,生怕倾泻出气体让人察觉到似的。

      林晓望见她草白色的脸庞,变得异常僵硬而诡异,脸庞上紧勒住皎洁的泪珠。

      她将脸低沉在衣角又觉得突兀,随即缓缓地抬起头来,对着林晓,对凝固的酸涩的空气颤颤栗栗地说:“别发出声音!肯定是他来了!是他来了啊!”

      那一夜,母亲彻夜未眠,她伏在枕上,屏住呼吸,目光在黑暗里灼灼发响,她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地窥探着外面的一砖一瓦,一声一响。

      直到夜完全静下来,天快亮的时候。

      林晓才发现她一边哭,一边诡异地笑了起来,她像踩着星辉色的蜡光在空隙里、在时间的褶皱里与自己对话。

      与林晓对话,与悬挂在记忆里,躲藏着、挣扎着、拼凑着早已物腐虫生、支离破碎的“父亲”标本对话。

      就像溺在水底的人在窒息中求救似的:“你还来找我干嘛啊?当初就是你要听你那死老太婆的话。

      污蔑我到处偷男人,把怀着孩子的我打得满身是血,我给你下跪你也不听啊……

      后来也是你自己掉进深水里淹死的……不是我不救你,是你自己太毒了……是你要把我逼死啊……”

      深夜,林晓看见匕首插进母亲血红色的抽噎里,里面跳动着浩荡而壮观的神经碎片尤为清醒、疼痛。

      自那以后,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的脾气变得古怪而难以捉摸。

      她半夜三更会突然从梦中惊醒,睁着滞白的木鱼眼睛,瘫坐在床头前,发出鬼魅的呓语声:“晓晓——,我——我觉得那个男人肯定困顿在水泥墙里,那个男人死后连完整的血肉都没有了。

      他现在肯定是想拿石灰、拿水泥把他滞白的枯骨粘起来……

      你知道的,做鬼也要完整的躯壳的,不然阎王爷不会收的……到时候只能做个孤魂野鬼的……”

      “晓晓……你这几天别乱跑啊,别发出太大动静啊……我这几天耳朵里,脑子里一直嗡嗡地响,就是你那该死的父亲。

      拿着从炉膛内刚打好的铋红色的钢刀,架着一堆枯骨,从左耳打挥到右耳啊……我明天得想个法子……”

      第二天林晓醒来,林晓便看见断壁颓垣的石黄色土墙上赫然耸立了一层又一层似牛皮癣般突杌的钟馗画像和八卦图。

      以及一尊瓷器状的观音像。

      整个房间内充斥着着薄荷、牛黄、甘草以及石灰粉加热沸腾的油腥味。

      母亲傍晚从超市工作回来,便开始变得异常鬼祟。她将熏黑色的油腥混合物涂抹在眼睛边缘。

      双腿以打坐的形式盘蜷在一起,双手并拢合十,眉心在惺忪的烛火前扑腾闪灼。

      一对丰盈的双唇在雄黄色的灵符前如弹簧般上下怵动。

      林晓只觉得背上阴森森的发凉,仿佛这屋内真有一个隐形人藏匿在墙角,或许此时此刻正捂着头。

      被往生咒折磨得浑身抽搐在地上翻滚,正一点点地抃笑、缩小,最后化为尘埃,像蜘蛛网一样吊挂在墙角。

      林晓隐约觉得那个人不可能是母亲说的那个男人,而是另一个自己,一个与自己血肉相连、性格迥异的幽灵。

      某晚,母亲突然把折叠的腿立起来,在烛火下,用两只肿胀得像金鱼肚馥中的泡泡似的双眼。

      在烛火旁峥嵘着:“晓晓——晓晓,我们有救啦……菩萨他告诉我,我是好人的……

      我没有杀人的……她要把你父亲这个孤魂野鬼赶走,不能让他再害我们娘俩……”

      只见她勒住我的双手,就像溺水者勒住最后一缕稻草一样,肿胀的双眼喷射出星光火燎。

      嘴里不断喷泄出发酵后的花青色大葱和藤黄色大蒜的液体。

      瞬间火苗熏黄了灵符和牛皮癣般的八卦图以及正在发出诡异微笑的瓷观音像。

      自此以后,母亲除了每天拜观音、做各种法式之外,就是开始毫不避讳、光明正大的把各种形形异异的男人一起。

      挤进局促、褊狭的衣橱里,蜷缩在幽暗、刓晦的床底下,藏匿进牛黄、甘草、灵符和往生咒里。

      最后渗透在粘稠、湿浊的纤维毛巾里,仿佛只有男人们的鱼腥味、肉糜味、汗藓味以及溃足味才能够驱赶走那些终日缠身的魑魅魍魉。

      仿佛只有□□的极度肮脏、糜烂才能换置内心的澄澈与神圣。

      渐渐地,男人们的体味像逾期的腌菜萝卜一样在阴晦的房间里发酿起来,在槁枯、膨大的空气中声长出奇菌异类,葳蕤青青。

      在唇齿舌尖耳斯鬓磨,在深夜里铁化银钩、桀桀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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