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江山·列国风云志》衣履冰帛

12、第十二章：捕获

　　前往缥缈城需要一路向北，虽然王城也靠近正北，但是距离走出国境，还至少有个三四天
　　途径一片沙漠。
　　这里有个客栈。
　　溟沧一身黑衣戴着斗笠，骑着奔羽慢悠悠地来到戈壁荒漠的地界。
　　过去很多年里，他没事的时候喜欢骑着马去喝酒，游荡在鸣耀国的各个城与县，越是偏僻无人认得他的地方越好，这样他面对那些平民百姓对他真诚的赞颂、善意的问候，便不会有罪恶感。
　　那种戴着正义的面具掩饰他杀人如麻本质的罪恶感。
　　边城的酒比不得王都，入口苦涩，不知道兑入了多少劣质酒精，他却自得其乐。这位于大漠中的客栈，淳朴民风也好粗粝风景也好，都正和他的心意。
　　“小二，再来一壶酒。”
　　溟沧在粗木桌上再放一钱金子。
　　其实，抛开吃食还有酒水不说，这里的风景倒还不错。
　　却偏偏遇上来煞风景的人。
　　“将军，光喝酒，可没意思得很哦。“
　　只听一把妖艳的女人声音不无讽刺地响起。
　　边城粗粝的风吹散了来者那身紫色的纱衣和长发，婀娜的身姿在门口逆光而立，浑身散发着浓香
　　溟沧抬头，瞳孔一缩，他没想到会在这遭遇炎姬。
　　这女人，是巫虞之地的鲲教信徒！
　　一年前，在一场围剿南方乱党的混战里，他领教过这个女人的身手。
　　只是当时，自己还有一身功力，和黒叶枫的协助。
　　说起巫虞之地，那是西南一片蛮荒的地带，当年的太子文显便被流放于此。
　　这片地域无人可接手管辖，各个邪魔外道在此筑教立宗，势力与势力之间逐渐形成相互制衡的局面，倒是与中原互不打扰。
　　而鲲教，就是广为人知的魔教之一，其教众皆培养自鲲教修罗场，而修罗场教官，更是身怀绝技的一众高手。
　　如今，巫虞之地已经被蜀苍的国家收复，蜀苍国君的背后操控者，却正是鸣耀国的文显。
　　鲲教也已经是文显的左膀右臂。
　　在此处遭遇炎姬，真是糟糕透了。
　　“真没想到，恶名远扬的屠夫溟沧，居然也会有落单的一天，要知道，未名殿对你人头的悬赏，已经价值连城。”
　　说话间，炎姬带毒的蛇头鞭子已经好不客气地向溟沧甩过来！
　　容不得半点喘息的空间。
　　没了内功，溟沧甩手扔出酒杯力道不比以前，在半空中与蛇头一碰即碎，而染了毒的酒泼洒在地，烧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
　　与此同时，溟沧迅速钻入后厨，基于熟悉地形的优势，他迅速找了硫磺对着帘子外面撒了一圈。
　　这女人怕硫磺，跟蛇一样。
　　炎姬在外面反倒被困住。
　　“听说你已经失去了功力，看来是真的。”
　　女人讥笑着，虽想靠近，却忌惮那一地的硫磺。
　　作为还礼，两枚蝴蝶刀从帘子里猛然飞出，旋转着直冲炎姬门面而来。
　　炎姬本想一鞭子甩过去了事，却没想到那两枚刀有意识一般，在她尚未出手前就分道扬镳地自两侧向她同时攻击。
　　逼得她不得不向后跳开数米远。
　　炎姬对付了这两枚飞刀后，便在心里暗暗思忖：
　　根据之前的交手，她一直以为溟沧是用重剑的，那种近身战的兵器，自己的蛇鞭可攻可守，单挑的话，自己也算是能克一克他。
　　却没想到，这小子暗器也在行。
　　自己这鞭子只有接触到人以后才能发挥毒的作用，可溟沧现在不仅躲了起来，还撒了一圈硫磺牵制自己……
　　“砸了酒坛试试……”
　　炎姬听见真空扩散一般的一把男声。
　　原来是教主正隔空传音给自己献计。
　　只见她突然发力，数十米的蛇皮长鞭被她攥在手里用力挥过头顶，游龙一样地盘旋一圈，迅猛如电地出击！
　　靠墙放了一圈儿的酒坛瞬间集体爆炸，只见顺着炎姬挥舞长鞭的轨迹鳞次栉比地碎了开来，酒香铺了满屋。
　　溟沧站在后厨的帘子里边，一直靠着过人的听觉在与炎姬对峙，只听噼里啪啦的酒坛爆裂声一顿响起，溟沧一愣，几乎在立即闻见浓郁酒香的时候，倒吸一口冷气。
　　他居然就忽略了，这里有酒！
　　而酒，可以蒸发。
　　炎姬婀娜地立在外头，她的四周流淌着迸裂在地的佳酿，却只见满地的液体正诡异地蒸腾着，丝丝缕缕的幽紫色蒸汽，仿佛引颈而立的遍地毒蛇一般……
　　溟沧无法抵御气体的侵入，哪怕他不呼吸，毛孔也会被那些带毒的液体渗透。
　　眼前的场景扭曲起来，所有事物的颜色都变成了刺眼又诡异的荧光色，让他眩晕还有恶心。
　　很显然，他中毒了。
　　溟沧真是没想到，从嘎娅国开始，自己接二连三地被设计，而次次套牢他的，都是蜀苍那边的人。
　　真是可怕的对手。
　　文耀的弟弟，确实并非池中之物。
　　或许今日自己就要死在此处，那缥缈城，他恐怕是到不了了……
　　短短五年人臣生涯，葬送在了蜀苍手里，也确实是万般无奈。
　　这么想着，溟沧逐渐失去了意识，闭眼之前，他仿佛听到炎姬站在自己面前正同一个男子讲话，而那声音似曾相识……
　　“带他去缥缈城吧。”
　　他想起来了，正是前朝的中庭大谋士，鲟沧。
　　……
　　溟沧非常难受。
　　他睁开眼睛，视线仍然是一片错乱和扭曲，这里仿佛是一片废土荒地，昏黄色的画面里到处都是砂石还有废墟
　　还有如此闷热的空气……
　　他大口喘息，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烈火，要从喉咙里面喷涌而出，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一种烫伤般的痛楚，让他没有办法老老实实地呆在一处，而只有动起来，靠着空气流动时带来的凉爽，才能缓解。
　　溟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狼狈地踉跄前行，他一口气一口气地呼吸，却只觉得快要断了气般地憋闷。
　　他仰起头，让空气更多地进入肺部。
　　这是怎么回事？
　　他死了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缥缈城么？
　　他在哪里？
　　头重脚轻着，一步没走稳，溟沧就一头栽了下去。
　　四肢虚软、双手颤抖。
　　他努力支撑起身体，慢慢地爬起来，却又一次跌倒。
　　溟沧甚至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全身脏腑都在衰竭一般，他竟然感受不到半分力气。
　　文耀……
　　溟沧第一次这样心慌，这是一种如若不努力爬起来，就会跌进万丈深渊的心慌。
　　而如果跌进那万丈深渊……
　　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文耀……
　　这一次，溟沧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死亡逼近是什么感觉，与任何一次战场上受伤或者这段时间中毒昏迷的感受都完全不同。
　　钝刀割肉一般，除了漫长的痛苦，还有深刻的恐惧。
　　是的，恐惧。
　　自己甚少恐惧，这虚无的、无助的分分秒秒……
　　恐惧和绝望一把攫住了溟沧，他仿佛在挣脱一只夜路上突然拽住脚踝的鬼手，却是越挣扎，越催生了魔鬼的恶意。
　　但出于反抗的本能，溟沧的心里催生了一股向生的力量，鬼手越是束缚他，他便越是要与之抗争。
　　因为他想活着，因为他不要死。
　　“不要死……”
　　无助的虚无里，溟沧听见一个声音这样对自己说。
　　我不想死……
　　“我知道……但若是想活，需要付出代价，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只要能活，他在所不惜。
　　过去有那么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溟沧早已忘记了去敬畏一个生命，他甚至认为死神已经是自己的化身。
　　实在是狂妄。
　　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去藐视死亡，如若能活，便是千刀万剐，都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和相爱的人，坐在桃花树下饮酒谈天、守候春秋四季……
　　“那么，杀了他们！ ”
　　仿佛一道惊雷劈裂了黑夜，溟沧眼前骤然亮起，所有混沌在此刻一扫而光，他就像是骤然被拉回了凡尘世间，一个场景在眼前清晰地定格。
　　宅院的会客厅。
　　有两个人站在那里。
　　不容溟沧细想，那把声音继续道：
　　“杀了他们，去换你的命。”
　　溟沧愣了一下，因为眼前的两人有点熟悉，他却想不起来是谁。
　　“天道轮回，你如今要杀的，都曾经欠过你。”
　　“快，杀了他们，然后回家，和他团聚。”
　　场景突然转换，文耀一身广袖宽袍，站在耀王府的院子里对自己伸手微笑。
　　却在溟沧向他跑去的时候烟消云散。
　　会客厅和那两个熟悉的人又一次出现。
　　再不犹豫，溟沧恶从心头起，手起刀落——
　　血溅三尺。
　　眼前一黑，溟沧却再无意识。
　　至此，他已跌入了轮回地狱一般的一场陷阱。
　　每次醒来，溟沧都会重复一遍那种撕心裂肺的死亡幻觉，然后一个声音出现，告诉他要活着，而为了活下去，溟沧愿意答应声音的任何条件，然后再次昏迷，又再次醒来。
　　完全不能思考，只有强烈的求生欲望。
　　杀人、不停地杀人，都不知道杀了哪些人……
　　唯一的认知，便是杀了他们，活下去。
　　然后就能回家了。
　　回家去见文耀。
　　他仿佛一个通关的机器，战斗着，拼命战斗着，耗尽所有，同他们战斗。
　　只为了，为了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