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江山·列国风云志》衣履冰帛

11、第十一章：钢铁和机械

　　文耀冷冷地盯着被押在地上的少年。
　　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衣衫撕扯破了，裸露出光滑细腻的肩头和脖颈，一头银发，容貌俊秀，眼神却带着锋利的敌意。
　　“这就是你们的成果？”
　　文耀观察着这名纤细的逃犯。
　　下朝后，本应回上书房等待慕容斯回来商议要事，却听密报说“龙隐寺有乱”，他便当即放下所有事情，亲身前来。
　　到达的时候，他亲眼见到，银发少年正在用非凡人可达到的奔跑速度，躲避身手了得的武士的追捕。
　　而文耀还记得在笼子里第一次见到少年的时候，他是一副多么柔弱可怜的样子。
　　“是的，主人。”
　　一副不似凡人的嗓音，带着金属般无机的音调。
　　那是一名装甲武士，而他十分特别。
　　他的装束，与目前所能见到的任何一名将士或者刺客都有所不同——
　　混入了特殊材质炼就的钢铁，制成了一件镶嵌在内里皮衣上、刀枪不入的甲壳，从头到脚的一身武装，令高挑的武士看上去更加魁梧健壮，就连同手指都包裹起来的各个关节处，则是大小不一、薄而韧的鳞片状设计，然后手臂外侧一直到肩部，都是鲨齿状的凸起，武士灰色的细长缏发就缠绕过脖子搭在凸起之间。
　　仿照蛇头形状打造的精钢面具覆盖到他的鼻骨处，而下颌骨两侧分别镶嵌着一只仿佛是过滤什么气体用的圆形装置，拼接着黑色皮革，贴合着他的脖颈。
　　他露出额发下一双冷静锐利的双眼，眼白，是黑色的，瞳孔，却又是红色的。
　　这名武士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了不详，同时，还有文耀的秘密。
　　他隶属黒叶枫，但同燕商的刺客团有所不同。
　　他所在的，是一支直接听命于文耀的部队，跟刺客团互不交集，就连慕容斯都不知道。
　　绝对的私密精锐部队：暗礁。
　　正如文耀给这支部队起的名字一样，他们守在暗处，会给每一个触礁的人致命一击。
　　他们的使命，便是执行文耀一切的个人意志。
　　相比之下，国事中游走在暗面的刺客团，便不是那么神秘了。
　　因为交给暗礁的任务，是比暗杀、刺探更为隐秘的事情……
　　那名武士仿佛是为了向主人进一步证明他的回答，他一把揪住少年柔软的长发，逼迫他在文耀面前仰起头来，露出他那片光滑的肩颈部位皮肤。
　　一只鲜红简约的凤凰图腾仿佛生长一般，出现在少年偏向后颈的部位。
　　“受试者的身体会在后来异变，同时能量增强。”
　　文耀听武士这般说道。
　　他一直在观察着少年，发现这枚图腾出现以后，少年整个人都在喘息和颤抖，吹弹可破的皮肤泛着一层潮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仿佛在极力忍耐着某种不适。
　　仿佛溟沧情动时候的样子。
　　“天乾地坤术，孤当时选中你们去修习的时候，并未想过有真正成功的一天。如今，既然该术已在这少年身上修出了成果，那么必定是有个天乾之人与之相配。”
　　文耀看向武士。
　　黑甲武士明显愣了一下，仿佛被发现什么一般，又仿佛做错什么一般，他立即单膝跪地，请求文耀原谅：
　　“主人息怒，是我，一时失控……”
　　“罢了。”文耀摆摆手。
　　“此乃人之常情。孤改造了你，但并没有打算连你做人的资格都一并剥夺。”
　　“主人仁慈……”
　　此事告一段落，文耀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厚重的嗡鸣。
　　伴随着一刻不停的采矿声响还有钢水滚在巨型容器里的燃烧声音，文耀动身，径直向对面的门外走去。
　　他们刚刚一直都在一座大殿里，这间庙宇内部并未供奉佛像，只有24根柱子撑起一座长方形的空间，地面由青石板铺就，而建筑顶部则是歇山顶的样式，铺设着贵气的黄绿色琉璃瓦。
　　四面八方，皆设有可通行的门。
　　但只是这样，这间大殿还称不上庙宇。
　　文耀跨出门槛，来到的，竟是一处断崖边上。
　　四周流淌在各项工程里的熔浆和冶金所产生的热风扑面而来，他隔着万丈深渊所遥望的，正是一尊无比巨大的佛。
　　这才是龙隐寺的意义。
　　而这里，其实是一座矿坑，大佛则镶嵌在巨坑半腰。
　　若有人站在圆形的坑边去看大佛，便会发现它和矿坑中央的位置，那建造了寺庙的孤山，有着一般的大小。
　　可想而知，文耀此刻遥望着大佛，就仿佛看着逼近到眼前来的星星。
　　更神奇的是，巨佛全身都是钢铁铸造，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拼接的痕迹，巧夺天工、浑然天成。
　　这是文耀的手笔。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凡人的手笔。
　　但他已经用这座龙隐大佛寺证明了，他在冶金之术和建造方面的登峰造极。
　　对物理世界他已然掌控，对智识世界的追求，他才刚刚开启。
　　听说，那是神的世界。
　　但无论是神也好、魔也好，这浩瀚天地都应看见，他是一代苍生之主，是要建立不二功业的那个王。
　　之前溟沧问他是何许人。
　　如果有朝一日溟沧见了这里，他便会真正地知道，自己是何许人。
　　但若有了那么一天，恐怕也已经是天地倾覆了吧……
　　文耀抬起头，仰望漫天的星斗，一层莹莹发亮的半圆法阵覆盖在矿坑之上，与银河交叠。
　　看上去梦幻又玄妙。
　　那是文耀所请的龙隐寺高僧，在矿坑岩壁的洞穴里坐镇施法。
　　去镇压将天乾地坤术传授给文耀的，他的老师。
　　一个不老不灭的恶灵。
　　沉睡在深深的坑底。
　　“文耀，你待他们还好么？”
　　每当文耀听见老师仿佛真空传音一般地如此问他，他都会一身冷汗地惊醒，然后发现自己又在做一场重复了很多年的噩梦。
　　龙隐寺在都城郊外的深山里，离王宫非常远，同车辇人马一齐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已经坐在车里睡了一觉了。
　　到达王宫后，文耀从车里下来，却立即发现不对劲——
　　整个王宫，都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没有灯火、没有人烟，宛若死地。
　　往日这个时辰，虽然已经很晚，却仍旧有宫人行走、侍卫值班。
　　哪怕经常有宵禁的战时，也会有打更者敲着梆子吆喝。
　　“来人，接驾！”
　　文耀试着喝了一声。
　　自己的声音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回音，听上去空荡得诡异。
　　静得恐怖。
　　再一转身，竟然只剩下一架马车，就连护送自己回宫的仪仗都没了踪影！
　　文耀脸色一沉，他知道自己这是中术了。
　　却神不知、鬼不觉……
　　话分两头去说。
　　慕容斯看着溟沧任性离去后，便着急地赶回宫里去打算上报文耀，回去的路上，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园林里一闪而过。
　　“老师……”
　　慕容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宫里见到鲟沧，他愣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本能地去追赶。
　　鲟沧的身影忽隐忽现，慕容斯就这样跟到了前朝鲟沧的行宫。
　　慕容斯只觉得闷热，且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昏黄的颜色，让眼前这座行宫的一草一木都变得诡异非常。
　　他甚至怀疑，那道人影，或许是个鬼影……
　　慕容斯犹豫着推门而入，却在行宫的溪流边上，真真实实地见到了鲟沧。
　　正临水而立。
　　像是他学生时代的每一天。
　　“老师！”
　　慕容斯大喜过望，正要过去与鲟沧相聚。
　　却后脑剧痛。
　　再不省人事了。
　　就这样，整个鸣耀国王宫，文耀中了法术被困在一种名为“魅都”的幻境里，慕容斯被设计打晕了过去，木仓烈和燕商正在前往缥缈城，而溟沧，也追了过去……
　　有能力的这些人，如今都被控制住了。
　　打伤了慕容斯的人站了出来。
　　居然是嘎娅国的前国君，贺昌。
　　他恨恨地盯着慕容斯倒在血泊里的身体，心想自己可算是报仇雪恨了一次。
　　整个事情是这样的：
　　蜀苍密探上报摄政王，说文耀在襄平城外有一个神秘的寺庙，在做的事情，同贺昌之前在嘎娅国所做的居然别无二致。
　　文显听后，便安排了一个局。
　　首先，他让贺昌挑一个蛊人去往文耀的秘密寺庙，而这个蛊人，一定得有足够的理由去完成任务。
　　其次，他会安排让文耀和慕容斯无法相见。
　　因为他要保证，文耀对溟沧动身前往缥缈城一事，毫不知情。
　　如此一来，他才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此时的贺昌早已不是君王，嘎娅也被充了城邦，但文耀还留着他的头衔，连待遇也不曾变过。
　　尽管如此，贺昌依旧怀恨在心，一直蛰伏着与文显来往，就等着给鸣耀国一击。
　　于是他按照文显说的，放出了自己豢养的蛊人，骗他说他的弟弟在文耀手里，让他前往那寺庙去救人。
　　这才上演了开头文耀所见到的那一幕。
　　可实际上，贺昌放出去的那个蛊人，还未摸到那银发少年的手，便已经被杀死了，文耀没见到而已。
　　因为每日前往龙隐寺的刺客有很多，暗礁都来不及一一排查。
　　这样的大意，便铸成了大错。
　　如此一来，文耀错过了溟沧的动向，造成了溟沧后来掉进文显的陷阱，以至于，最后木仓烈全家被杀、黒叶枫遭受重创，溟沧一刀刺向文耀，他才明白过来——
　　敌人其实早就在铺设一张巨大的网。
　　这就是一场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