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江山·列国风云志》衣履冰帛

10、第十章：与子同袍

　　溟沧在内廷独自呆了七八天。
　　他一直卧榻养伤，没人再让他去做仆役的活儿，之前伺候他的宫人又都回来了，像以前一样，他作为内廷的主人又重新待在了这里。
　　文耀没有再赶他出院子，但也没有再传唤过他去前庭和书房伴驾……
　　并且那日他离开后，也已经七八天没有回来了。
　　溟沧独自游走在杏花岭，带着七宝在石板道上闲逛。
　　数个月不见，这只猫居然又长大了一圈，溟沧去寄养的宫人那里取的时候，听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文耀在抽空照顾，后来实在是太忙，便只好寄养在她那里。
　　太忙？
　　这几个月，文耀都在忙什么？
　　说起来，自己被贬黜做杂役的那段时间，每到半夜溜进院子里去，却没有人发现并阻拦过，有时候动静大了，文耀也都没有现身过。
　　他一直以为是文耀彻底厌恶他而躲着不见……
　　如今看来，那段时间他恐怕都没住在庭院里……
　　溟沧知道自己已经被革职，而且脱离了朝堂数个月，怎么会有人跟他奏报什么正事？
　　他现在同普通人无异，只是生活在宫里而已。
　　失去了全身武艺，终日又这样无所事事，实在是难以习惯……
　　回了融阁，屋子空荡荡的令人难受，溟沧便叫人备马，他要出宫去走走。
　　这个时间还是上朝的时候，宫里没有什么人，文耀也还在明堂之上。
　　溟沧驾着奔羽上了马道，淋一下，两旁站岗的带刀侍卫们见了他，除了行礼问安也没什么反应。
　　只是对他的称呼，从过去的“将军”变成了“先生”，连“大人”都不是。
　　溟沧年轻有为，不可能对头衔毫不在意，思来想去觉得郁闷，便离开马道，从没什么人知道的几条小路绕出了王宫。
　　来到木仓府的宅邸拜访，本来是想坐在这里等木仓烈下朝，却听说木仓烈外出去办事了。
　　“什么时候的事？”
　　溟沧心里很不痛快，如今连木仓烈的行踪他都不再是第一个知道的了。
　　“八天前。”
　　那会儿他还在重伤昏迷。
　　“跟谁？”
　　“这，小的不知……”
　　正说着话，侯府大夫人、木仓烈的母亲前来招待。
　　让人奉了茶，坐着跟溟沧寒暄一会儿，才知道溟沧是来找她儿子的。
　　大夫人心里有点尴尬。
　　数月前，王上宣告革去溟沧职务，曾经权势滔天的定国王将军一朝跌落，她也就不再乐意宝贝儿子与之来往。
　　说起当年，要不是老侯爷从内部渠道探听到鲟沧要助文耀夺位，太子文显已非良木，她也是不肯把儿子塞进宫里，给那个溟沧做武伴的。
　　看看自家儿子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那文耀背德篡权、这溟沧妖媚惑主，两个大男人竟光天化日下谈起恋爱，堂堂国之君主到现在连王后都没有一个，更别提子嗣了。
　　什么定国王将军，残害了旁国无辜百姓，如今竟然仍旧活得好好的。
　　分明就是个宠臣！
　　她家烈儿明明有世袭的爵位，却还非要入伍去什么劳什子沧家军。
　　真是疯了。
　　也好，如今溟沧找上门来，她也该摆摆款儿，好让这个已经被贬黜的，知晓一下侯府嫡子，也不是随便能攀附的。
　　侯夫人捏着丝绢放在口边轻吭一下，微微抬高了下巴：
　　“溟沧先生若只是来找我侯府嫡子，那便还是不用再来了。小侯爷如今公务繁忙，自是比不得先生清闲，大白天的可以有功夫这般闲逛的。”
　　一番话说得是傲慢又刻薄。
　　溟沧喉结滚动，他硬生生把羞辱吞进肚里。
　　他与木仓烈是青梅竹马也是过命的兄弟，二人比手足更亲。
　　侯夫人这番话是为何，他既理解，便不会跟她去计较。
　　那毕竟是木仓烈的母亲。
　　“夫人说的是。溟沧只是想知道小侯爷去往何处，若夫人知道还请告知一番，往后必不再叨扰。”
　　侯夫人见溟沧居然就逆来顺受，不见一点会跳脚的样子，反倒显得她做作，便面子有点挂不住。
　　结果一心想着挽回场子，就忘了儿子的反复叮嘱，不要透露他的去向。
　　“我是他妈，我怎会不知？”
　　侯夫人吭了吭，道：
　　“说是北上去执行任务了。”
　　“北上？具体何处？随行者谁？”
　　溟沧紧接着追问。
　　“具体何处不知，但听说是同一个叫燕商的武将。我倒是一直没听说过这个人。”
　　燕商何人，溟沧怎会不知，那可是黒叶枫的座首，名震四海甚至连江湖几大机构都要忌惮几分的“零”字号杀手。
　　五年来，溟沧协领的鸣耀国军部一直都同秘密机构黒叶枫打着配合，但凡能让燕商亲身前往的，都不会是轻量级的任务。
　　若有权限，在事后去藏机阁查看黒叶枫的档案，便会发现，这次北上的任务，被标注了“零”字印章。
　　代表着同杀手能力程度相匹配的危险程度。
　　溟沧有点慌。
　　木仓烈只是一介副将，跟黒叶枫之间的配合大多都还只是对接情报这样的事情，即便对接到杀手需要亲身参与任务，也都是佑阿上诺那样等级的，且往往有自己这个主将挑梁。
　　让他去配合燕商，不如说是让他给燕商当炮灰……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当日早朝结束后，慕容斯打算更衣再回上书房去参见王上，却不想刚踏进提供方便的庭院月门，便被人从后门一把捂住了口鼻。
　　身后那人力气很大，看着手臂并不粗壮却肌肉坚硬、充满力量。
　　慕容斯硬生生地被他拖到了一处假山旁边。
　　这里并非重地，连个宫人都少见，更不要说带刀侍卫了。
　　慕容斯心里急转十八弯，却只觉得应该不是刺客，因为除了十分了解自己在宫里行程的人，他想不出外来的刺客会能选择在这里下手。
　　他垂眼看了一下这人的鞋，却顿时放下心来。
　　果然，溟沧在身后道：
　　“别紧张，是我。”
　　假山附近有一条人造的鹅卵石小溪，溟沧的马正低着脖子喝水。
　　慕容斯看看溟沧驮着干粮和弓箭的马，再看看溟沧的这身方便行动的装扮和高高束起的发，他问道：
　　“要出远门？”
　　溟沧看着他点点头。
　　“去找烈小侯爷？”
　　溟沧诧异地看着慕容斯，仿佛在说他怎会知道，慕容和善地笑道：
　　“那我就知道你用这种方式来找我来是为何了。放心吧，文耀不会允许你去的。”
　　溟沧皱眉抿唇，耐着性子开口道：
　　“他管不了我那么多，更何况只要你不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自然就没问题。”
　　慕容斯一挑眉毛，然后抚一把衣摆，拱起手来，看着溟沧道：
　　“都被你算到这个份儿上了。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看中庭大谋士也是个拎得清的明白人，溟沧心里舒展了不少，他道：
　　“我只想知道，木仓烈和燕商北上何处，为何而去。”
　　慕容斯心下了然，他点点头，看着溟沧的眼神里带着欣赏的味道：
　　“北上缥缈，为你而去。”
　　“缥缈城？为了我？”
　　慕容斯便告诉溟沧，他们设计捕获了安插在内廷的蜀苍刺客，但是关于如何解救一度性命垂危的他、以及其他机密情报，陈九却半点都不肯吐露，还趁看守不备，吞了药，疯癫了。
　　为了解救溟沧，也为了获得情报，燕商和木仓烈这才启程前往缥缈城。
　　“只是没想到，他们前脚离开，你后脚就醒了，且康复得不错。”
　　溟沧确实恢复得挺好，醒来之后躺了数日，便没什么不适得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吞了药丸豁去性命要救的陈九，竟然会是内奸……
　　想想他当时被文耀打得遍体鳞伤，独自一人在偏殿里高烧不退，还是陈九照顾他痊愈……
　　溟沧惘然，他竟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样的……
　　慕容斯见他神情茫然，安抚道：
　　“都过去了，好在你还活着。但我告诉了你想知道的，却不希望你追到缥缈城去。”
　　“为什么？木仓烈与我情同手足，他跟燕商都不熟，任务危险，没人能护着他。”
　　幕人斯有点生气：
　　“你如今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么？”
　　慕容斯只是想提醒溟沧他还有伤在身。
　　溟沧愣了一下，仿佛才想起来一般。
　　是了，他现在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罢了，哪怕去了缥缈城，见到了燕商，难道就能保证让燕商护着木仓烈么？
　　一个被革职的废臣，哪里还有说话的份？
　　“你去哪里？”
　　见溟沧上马，慕容斯急道。
　　“北上，去缥缈城。”
　　溟沧牵扯着马头调转方向，启程就要离开。
　　“你疯了？单枪匹马去那里，无异于去送死！”
　　那边溟沧停了一下，侧身过来看了一眼慕容斯，墨蓝色的眼中写着一点嘲弄：
　　“此处气味和人都让我厌倦，死在外面，也好过烂在这里。”
　　一骑绝尘而去。
　　慕容斯心道不好，文耀叮嘱自己看好溟沧别让他乱跑，却还是没能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