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百香果

2、安置

　　元也一边吃西瓜，一边偷偷观察小表弟。
　　就刚刚听到的一点儿内容来看，小表弟应该会在他家住上两年，到高考结束为止。这和元也预想的有些不一样，他本以为就是寻常的串亲戚，哪怕留宿，也不过住上两晚上，这没什么。但要是长住，对于独惯了的元也来说，本心里是不愿意的。
　　他是想有个人同龄的弟弟，大家偶尔玩玩挺好的，可要是长时间相处，那能没矛盾吗？有了矛盾，作为哥哥，他不得让着弟弟么？那怎么行呢，从小在家说一不二的主儿，能为一个关系亲近，却根本不熟的人妥协？
　　再说了，他们家虽然不小，可是房间是真不多，而且分得清楚明白，根本没有多余的能睡人的地儿，那小表弟要留下，不得跟他睡一屋啊？独属于他的空间要跟不熟悉的人分享，多不方便啊！而且他藏起来的烟啊酒啊，杂志啊小说啊什么的，肯定会被发现的，小表弟看着就是个好学生，好学生一般思想比较古板，万一去告状怎么办？
　　元也胡想八想的，不经意间吃完了一盘子西瓜，才发现小表弟还拿着他给的那一块儿慢慢啃着。
　　小表弟叫什么来着？许nian？念、年、碾、蔫、拈、惗、廿，还是什么，他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天马行空，把自己知道的nian字都想了一遍。
　　“我只知道你比我小，却不知道小多少，你是属什么的？”元也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我是属马的，八月生人。”听姑姑的意思，小表弟应该跟他一样，开学就是高二，那俩人年纪应该一样，估计就是月份不同罢了。
　　“我……我……我是属……属羊的，是……十月五号生日。”许念结结巴巴的，他其实搞不太清楚属相怎么分的，只知道属马是比他大，但……是大一岁还是两岁？“我，我是九，九一年出生的，今年升高三。”
　　“高三？”元也惊讶了，这个表弟比他小了一岁，却比他年级还高，“那你上学够早的啊，我今年才升高二呢！”
　　“我……我，上学是比较早，五岁就上一年级了。”许念小声解释道，“其实我，我本来是应该上高三的，可是，两……两边的教材不一样，所以我要再上一年高二。”他把西瓜皮放到盘子里，“所以，所以开学后和表哥一样，也……也是高二。”
　　“哦，这样啊！”元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教材不一样，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端着盘子出门，“你歇会儿，我去把瓜皮扔了，在屋里放着招虫子。”
　　元也把瓜皮倒进垃圾桶里，站在水池边洗盘子，一边洗一边想着事情。他们县城有三个高中，一中二中成绩比较好，还有一所职高，会招收一些外地的生源，但是教学质量一般，不知道小表弟要去哪个学校。元也自己上的就是二中，离家很近，骑车也就十几分钟。一中和二中隔了两条街，也不远，职高就不同了，跟他们这里大调角。
　　小表弟要是上职高就好了，那样不住校也不行，每个月回来一两次还是可以接受的，元也默默想道。
　　许念不好意思一个人在屋里坐着，紧跟着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元也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小表弟身姿如松地站在槐树底下，斑驳的阴影洒在他身上，渡了一层金光。身为一个标准的北方汉子，加上县城闭塞，元也没见过多少外来的人，更不知道南北方的差异，他只是觉得小表弟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长相白净、气质干净，性格安静，哪儿哪儿都跟他们差别很大，比他们班最文静漂亮的女生还要好看耐看。像是……像是，元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眼角余光瞥见水池边的菜篮子，看见最上面顶花带刺，沾着水珠，反射着光的小嫩黄瓜。嗯，就像那根小嫩黄瓜似的，小表弟整个人都发着光，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见惯了糙里糙气的汉子们，连女生都是咋咋呼呼，一个赛一个的野，元也对于软软乖乖的小表弟很有好感。
　　许念看见表哥出来，本能地露出了有些腼腆的笑容。
　　唉，虽然卖相真的很好，可是小表弟似乎有些傻愣愣的，元也叹口气，心里想道，脸上却随之带上笑容。
　　北屋的房门打开，元奶奶率先走了出来，元芳跟在她后面，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
　　“小也回来了，这是你姑。”元奶奶看见孙子，不自觉的柔和了表情，指着女儿说道：“那是你表弟。”
　　“姑姑好，我是元也。”元也热情地招呼，走上前揽住奶奶的肩膀，轻轻拍拍她的背，问道：“奶，姑姑和表弟来了，我们晚上去外面吃饭好了。”
　　“不用了，你姑姑不在家吃饭，她马上要走了。”元奶奶没好气地说，刚缓下来的表情又绷了起来，“你跟着你表弟一起送送你姑去，我做晚饭。”说完也不搭理元芳，走到水池边，把菜篮子里的菜倒进盆里，开始摘菜洗菜。
　　“小也都长这么大了啊？”元芳笑得有些勉强，“姑姑上次见你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呢，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她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塞到元也手里，说道：“姑回来的急，没给你买东西，这钱你拿着，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
　　“谢谢姑姑，长者赐不敢辞，我就不跟您客气了。”元也接过钱，笑眯眯地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您还要走么？”
　　瞥了眼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的表弟，元也心里叹口气。
　　“嗯，家里还有事，我得赶回去。”元芳捏紧手里的小包，看了眼木讷的儿子，心里不满，强忍着说道：“你弟弟要在这里读书，他笨的很，你多照应着点儿他。”
　　看儿子还是一句话没有，元芳更加不耐烦了，但是时间真不早了，她着急走，只得自己上前交待，“我以前就是住的南屋，你外婆说现在放着杂物呢，你帮着你外婆收拾收拾，你以后就住那儿，懂事点儿，别给你外婆和你哥添麻烦，知道吗？”
　　许念点点头，没有吭声。
　　“姑，南屋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就算收拾了也住不下人的。”元也看许念一声不吭，而元芳要发脾气似的，赶忙说道：“让表弟跟我住好了，我房间大，就是床有些小，委屈表弟跟我挤挤了。”
　　“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哪儿能挑三拣四的。”元芳看看手表，最后说道：“我真得走了，再晚赶不上火车了，你们看着安置吧，怎么都行。”她走到门口，转头看向母亲，“妈，我先走了，下次回来我多陪您几天。”
　　元奶奶有心怼她几句，却碍于孙子和外孙子的面，不好开口，干脆什么都不说，端着洗好的菜，转头进了厨房。
　　“姑，我送送您。”元也看奶奶的背影，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凑上前去，“您怎么走啊？这个时间点打不到车了。”县城里倒是有出租车，可是一般六点以后就歇班了，不提前预定，是打不到车的。
　　“你不用担心，我订了车，就在街上等着呢。”元芳不满的看了眼儿子，还没有侄子贴心呢，“你们不用送我了，几步路的事儿，我自己走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怎么也得送送您啊。”元也扶着元芳的手臂往外面走，回头示意许念跟上，“您好容易来一趟，还这么匆忙，下次来可得多住上几晚啊！”
　　许念看着聊得开心的二人，默默在后面跟着。
　　元也送元芳到街口，想着他们母子可能有话说，主动避到了后面，不想他姑上车直接走了，小表弟还傻愣愣地站着。元也无奈，只得招呼小表弟回家。
　　俩人回到家，一起进了厨房，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结果让元奶奶轰了出去。
　　“我自己做饭就行了，哪里用得到你们。”元奶奶对女儿有气，却不会撒到外孙子身上，这些人里，就属这孩子最无辜了，她交待大孙子道：“小也啊，你带着弟弟去收拾收拾行李，你俩再洗个澡去，休息会儿，饭好了我叫你们。”
　　“哎，好嘞，奶，您放心吧，我会照顾表弟的。”元也应和道，趴在奶奶肩上撒娇，“我今天放假了，晚上要吃肉，早晨说好了的，您别忘了啊！”
　　“忘不了，都给你准备好了，红烧排骨，可乐鸡翅，一会儿就做上了。”元奶奶郁闷的心情好转，“好了好了，快出去吧，厨房里热得很。”
　　元也又贫了几句，就推着许念出了厨房，帮着他一起拎着院子里的行李箱，回了西屋。许念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东西，一箱子书，一箱子的衣服鞋袜，行李箱再大地方也有限，收拾出来拢共也没几套。
　　“你就这么点儿东西么？”元也把他的衣服整理好，腾出了半个柜子的空间给许念，说道：“我这里有些乱，你将就着点儿吧！”男孩子的房间，没几个是整齐的，元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房间的东西多，有些是我的，有些是我哥们寄放到我这儿的，我自己都不动的，你也不能乱翻，知道吗？”
　　“我……我，我不会乱翻的，你，你放心。”许念急忙应和道，他是绝对不会乱动别人的东西，但是怕元也不相信，再次强调道：“我绝对不会动的。”
　　“唉，不用紧张，没说你会动，就是交代一句。”元也也不觉得小表弟有那个胆子，不过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柜子里有你的衣服，可以随意开，书桌嘛，这四方桌也够大，我们一起用就行了，椅子是我的，你坐凳子。其他的等我慢慢收拾吧，你现在东西少，也占不了多大地儿，先这样吧，行吗？”
　　“可以的，这样就够了，我还有一个行李箱，朋友会给我寄过来，其他的也没东西放。”许念感激地说道，“这样就很好了，谢谢表哥。”
　　安顿好房间后，元也带着小表弟，给他稍微介绍了下家里的布局，卧室客厅，厨房厕所浴室什么的，然后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洗澡。
　　许念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心里感慨万千，他自幼颠沛流离，从没个固定的地方能接纳他，对于别人而言避之不及的学校，却是他唯一的归宿。而现在有个人愿意把房间分享给他，许念满心欢喜，颇有些无所适从。
　　他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满心惶恐，彷徨无助，因过度的奔波劳累而身心俱疲。又渴又饿又累，尴尬难堪不知所措时，是表哥牵住他的手，带着他进了房间，给他倒水喝，给他递西瓜吃，热情地和他说话。后来又为他解围，让自己住进他的房间，带他熟悉环境，许念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觉得表哥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许念转着头，环视一圈，这间屋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墙壁不是很白，东一道西一道的，墙上帖着很多篮球明星的海报；一张四方桌放在窗前，当书桌用，上面台灯书本笔摆的满满当当；床不大，应该是一米五两米的尺寸，两个男生躺上去有点挤，许念庆幸自己睡觉老实，不会挤到表哥；还有一个大衣柜，一个玻璃橱，里面摆满了书、唱片、磁带，门口乱糟糟地扔着好几双鞋……房间布局不好，摆设不好，和许念理想中的家差得很远，可是他摸着沁凉的竹席，闻着房间里淡淡的汗臭味，却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