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夕阳傍山,一日又将尽。
      宫女碧月照例与前一个人换了班,带着其他六个宫女到扶风殿守夜。
      这扶风殿不似别的宫殿,平日里都是敞开的,大部分时候,这座宫殿的门窗都是紧闭的,风雨不论,殿内也不曾点灯,只放着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出点儿微弱的,柔和的光芒。饶是这样,殿内的主人依旧觉得不满,定要让人拿了层薄纱将珠子罩了两层方才罢休。
      所以无论青天白日,还是电闪雷鸣,一年四季,扶风殿都如同幽深的山谷,终年不见天日,不沐阳光,始终是阴森森的一片昏暗。
      这扶风殿的主人,乃是当朝皇帝栎阑的亲外甥,排行第九,唤做九殿下的。碧月听说,这九殿下原也是个活泼欢闹的人儿,只是在两年前,他的父皇驾崩,八位哥哥也因各种原因相继辞世,重重打击之下,他便一病不起。
      西境大帝栎阑怜这个外甥年岁尚小便失了亲人,随令他在宫中调养,每日悉心照料,这一住便是大半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九殿下的身体将将有点儿起色时,他这个人却突然失踪了。
      栎阑大帝心急如焚,悲痛不已,接连派出兵将暗卫四处搜寻,终于在他失踪的第五十天被救了回来。
      此时的九殿下,已经是奄奄一息,半点人气也无。栎阑大帝举全国之力,四处收集灵丹妙药,命人白日黑夜的轮着班尽心照料,费了近一年了时间,方才将九殿下的这口气救了回来。
      然而,命是救回来了,但这九殿下却是性情大变。
      变得喜欢黑暗,喜欢安静,冷漠孤僻,不近生人,整日整夜的躺在厚厚的床幔中不出声,只有在发病时会忍不住翻滚惨叫,让人知晓至少他还活着。
      进入昏暗的殿内,碧月轻车熟路的尽量放轻了脚步,穿过书桌书柜灯台等物,躬身跪在了香炉边的蒲团上。
      她要在这里守一夜。
      跟往常一样,殿内安静地令人发疯,只听得见碧月自己的呼吸声。
      她偏过头,从密密匝匝的床幔的缝隙里,静静地观察着床榻上的人——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许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少年的皮肤白得透明,可以轻易地透过薄如蝉翼的肌肤找出青色的、歪歪曲曲的血管。
      他是极瘦弱的,连贫民窟里长大的营养不良的孩子也比不得他这般,正如一个纸糊的灯笼,清风一吹,也就破了。
      他闭着眼安安静静的躺着,雪白的头发散乱在玉枕上,眉眼似蹙非蹙,嘴角也微微下垂着,昭示着他在梦里的不安。
      这也是碧月能在他身上看到的、唯一的表情了,也只有在睡着时,这个少年才会表现出来的情感。
      在他醒着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空洞的,什么也没有,空洞得可怕。
      在他醒着的时候,碧月很少去看他的脸,只因为每每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没有情绪、没有生机、没有希望的眼睛,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放弃挣扎,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啊……
      碧月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又抬起手,轻轻地拈了一块香放进去香炉里,看着袅袅的烟雾腾起,看着最后一缕霞光缓缓寂灭,看着殿内的黑暗更加的深沉……
      在淡淡冷梅的香气中,碧月等守着扶风殿的一干宫女侍卫们都陷入了酣睡之中,而这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扶风殿里,床榻上的人儿在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尽量支撑着自己,一点一点的爬起了身,却不知牵动了哪一处,那木然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痛意。
      旋即,他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随手取过一件黑色大氅,将自己整个儿裹了进去。
      双脚触地的一刹那,他竟然不可抑制的抖了抖,微微阖上了眼,感受着这久违的刺痛。
      自从“失踪”的他被找回来之后,这将近一年的功夫,他竟再没有下过这张床,也没有再走过路。
      他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步,如同耄耋老人一般蹒跚,身形摇摇欲坠。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着,好容易走出了这暗无天日的扶风殿,却被天上缀着的那一轮皎洁的月刺得抬不起头。
      他忍不住抬起袖子挡住了眼,却依旧不可抑制的落了泪。
      一滴,两滴,三滴,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太亮了,太亮了……
      他死死地咬着腮帮子,泪珠儿依旧一串串的滚落。
      真亮啊!他想,可惜,他没有呢……
      他有的是将缠绵一生的蛊毒,弱不禁风的身体,还有那无穷无尽的、带着血色的仇恨。
      躺在那一池用上千种蛊毒制成的毒液池子里时,各种各样的痛楚环绕着他时,被蛊毒腐蚀得五感尽失时,他最渴望的,就是这样的光。
      他想着,哪怕只是看一眼,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惜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看到。
      他止住了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将大氅的兜帽盖在了头上,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长长的、让他无数次逃跑被抓的宫道,走过这两年来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宫禁,走出这座困了他两年的皇宫。
      他骑上一匹快马,飞速奔驰。
      这一次,在无人会阻挡他的离开。
      而当他再次归来之时,必将,血色漫天。
      ……
      闵槐烟站在蜉蝣阁的窗外,眼神复杂的看着床上安睡的自家小师弟,方才许岙说的话不自觉的在脑中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他被栎阑幽禁了两年,可说是两年,最后那一年他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上千种蛊毒入体,他的身体早就残破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栎阑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真的将他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了回来……那一年时间,他醒的时间远没有睡着的时间多,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若是换作旁人,就算是我,恐怕也寻死觅活了百次千次了,可他愣是挺了下来了。我知道,他之所以活了下来,是因为有要为父兄报仇这个念想,可既是念想,那总有实现的一天,等哪一天,这个念想若是没了,那他这个人,只怕也没了……
      难怪他睡着时总是那般不安宁,难怪他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得那么不真实……
      不由得,闵槐烟感觉自己的心口一阵一阵的悸痛,那痛感如同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的涌上,绵绵不断,疼的他连呼吸都紧了不少。
      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的人儿,仿佛只要他一合眼,那个人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
      不知不觉的,他就缓步走到了门口,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恍如梦游一般走到了自家小师弟的面前。
      面前的人儿蜷着四肢,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自己将自己搂着,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他的身体较为瘦削,好像怎么喂也长不胖的那种。
      他闭着眼,胸口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睫毛不时地抖动着,如同惊慌失措的蜂鸟,震动着脆弱的双翼来昭示自己内心的不安。
      闵槐烟忍不住低下头,伸出手轻轻地点在他的眉心,将那一丝丝的皱褶缓缓地展平。
      温热的触感让床上的人儿双眸一颤,紧接着便紧张的睁开了眼,那眼神里有惊慌,有茫然,还有几分杀意,但当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那些情绪便如薄雪般瞬间融化了去,换成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这么晚了,师兄还没睡呐?”
      “就想……来看看你。”闵槐烟垂了眼,语调很是温柔,面色却有些复杂,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几分心疼。
      看着他的样子,祁濡辰心中便是明了,当下却轻声笑了一笑,佯装着懊恼道:“阿岙这个人,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这些事情,何苦要告诉师兄你呢?倒害得师兄不高兴……”
      “是我主动去问他的……”
      “师兄,没事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没事的啊。”
      见自家师兄依旧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祁濡辰很是无奈的抿了抿唇,拉过他的手掌握了握,微笑着温声安抚着。
      “你别笑了!你不要再笑了……”
      闵槐烟却突然有些激动地吼了几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右手不断地摩挲着他的后脑勺,声音都有些颤抖,“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么多不真实的情绪。”
      额头贴着自家师兄温暖的胸口,白檀淡雅的香气更加浓郁,祁濡辰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
      听了他的话,祁濡辰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抬起手,挣开了闵槐烟的束缚。
      他的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也没有再看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中多了几分无力:
      “更深露重,师兄该去歇息了。”
      闵槐烟看着自家小师弟,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祁濡辰却没有给他机会,直接躺下了身,面朝着墙壁背对着他沉沉睡去,“还请师兄走的时候帮我关一关门。”
      闵槐烟张了张嘴,最后只得道:“好生休息罢。”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了去。
      这时,祁濡辰方抬起眼,看着紧闭的门,双眼微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