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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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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又是一夜的月黑风高。
庭院的犄角里,偶尔窜出一两声哀哀的虫鸣,兴许是已经入秋的缘故,连虫子也变得奄奄一息,得过且过的拖沓着度日,只有少数幸运儿还有些气力在瑟瑟寒风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呻吟。
更深露重,守夜的丫头侍卫们也都双眼迷瞪,半醒不醒的同周公下棋去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自庭院的门内闪出,虚眯着眼的侍卫眨了一眨,眼前却是空无一物,便只当是眼花了。
黑衣人的身形如猎豹般敏捷,行动时如奔雷出动,迅猛而又安静。
只见他时而如猛虎下山,手起刀落,干脆的解决了差点儿看见他的宫女;时而如雨落浮萍,糅身一转,壁虎一般紧贴在宫壁之上,躲过了宫中巡夜的侍卫。
黑衣人一路有惊无险的通过了重重宫门,当看到长长的宫道尽头那最后一道宫禁之时,心底一喜,不禁加快了脚步。
但他很快又停了下来。
在离黑衣人仅有三步之遥的前方,一个灰袍侍卫单膝跪地,恭敬但又不容置否的说道:
“请九殿下回宫。”
闻言,黑衣人似乎轻轻地嗤笑了一声,略略有些好奇的偏过了头,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嗓音缓缓传出:
“从一开始你就跟着本殿?”
“是。”灰袍侍卫的身体一动不动的,恭敬地低垂着眼。
“那你觉得,本殿的身手如何?”黑衣人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派天真的蹲在地上,拿出期待的眼神紧紧盯着那侍卫。
“殿下的身手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说,我这身手,要杀栎阑,够不够呢?”黑衣人撑着自己的下巴,把脸凑近灰袍侍卫的耳边,玩笑般的询问着,但眼中的杀意却是无比的真实。
“请九殿下回宫。”灰袍侍卫没有回答,再次抱拳道。
黑衣人站起了身,后退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侍卫,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本殿若是不愿意呢?”
“那属下便得罪了。”灰袍侍卫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与面前的人对视着。
黑衣人轻笑一声,了然的点了点头,双手手腕一转,两柄短刀自袖中滑落,被他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下一秒,灰袍侍卫身形一动,右手呈鹰爪之势探出,直取对方的脖颈。
黑衣人右手上翻,左臂下探,逼开灰袍侍卫的抓捕,顺势切向后者柔软的肚腹。
灰袍侍卫变爪为拳,带着凌厉的劲风砸向他的脑袋,后者却如游蛇般顺着他的手臂一转,毫不费力的躲开了。
不过几招功夫,黑衣人便有些喘息,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他舔了舔唇角,双手紧握着短刃,双眼死死的盯着灰袍侍卫,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不等他喘完,灰袍侍卫再次攻上,这一次,他似乎将自己变成了肉搏机器,手,肘,肩,腿,膝盖甚至是头颅……身上的每一处关节,每一寸骨骼都可以变成他的武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让黑衣人防不胜防,连连败退,身形也开始不稳。
终于,在一记强有力的肘击之下,黑衣人手中的短刀被重重的撞开了去,下一秒,凌厉的鞭腿带着劲风狠狠地甩在他的胸口上。
“噗……”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出,黑衣人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直接被摔出了几米开外,最后昏死在地。
……
满地的血液,残肢,一望不到尽头。祁濡辰站在尸山血海中,耳边是异常凄厉的惨嚎,眼前是无数残破的躯体,他从一张张狰狞的尸体的脸上看过去,觉得每一张都如此的熟悉,但又如此的陌生。
他一点一点的寻找着,不知疲倦的搬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查看,从最初的恐惧到后来的平静,再到现在的木然,他不断地寻找着,茫然的翻动着那些已经腐臭的尸体,想要从它们的身上找到什么。
在找什么呢?到底在找什么?去哪儿找?找谁呢?
祁濡辰机械化的来回走动着,一遍又一遍的翻过那些尸体查看,心底的茫然却愈来愈深。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突然,他暴躁的将手边的一具尸体推开,双手抓住自己的头颅低低的嘶吼着,像极了一头受伤的凶兽。
“找不到,找不到……”他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委屈的呜咽着,几近崩溃,又如同无知的孩童在尖声哭泣。
一只腐烂的一半的,露出几根白森森指骨的手,轻轻地搭在了祁濡辰的肩上。
他赤红着双眼,满脸泪痕的抬头看去,却看见了一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
看到这张脸,一些零星的往事的碎片突然在祁濡辰的脑子里无声展开,这张脸的主人,带着自己骑马,陪着自己吃饭,哄着自己喝药……
“你……是谁?”祁濡辰张了张嘴,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像是在问面前的尸体,又像是在问自己。
隐隐的,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种浓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得失落感,但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缺少了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那熟悉的字眼就停留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响,笨拙的如同牙牙学语的幼童。
就在他茫然间,面前的尸体突然笑了,那笑声如同暗夜里的厉鬼,勾起那些不归人放纵到极致的癫狂。
“哥哥,哥哥。”
突然,满山的尸体都开始张狂的大笑,一边笑一边重复着这一个简单的字眼儿,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哥哥,哥哥,哥哥……”
祁濡辰再一次抱着头蹲到了地上,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隔绝外界的那令人着魔的声音。
在某一瞬间,他看到,尸山上所有尸体的脸都变成了那一张脸,那一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
“哥哥!”
锦榻之上,白发少年在梦中大喊一声,猛然坐起了身。
只见他茫然的望了一眼帐顶,看着自己胸口上缠着的纱布,记忆开始慢慢地回笼。
“辰儿,醒了啊?”
青色的纱帐被掀开,一个人笑意盈盈的坐到了床边,满脸关切的询问道:
“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栎阑……”祁濡辰死死地咬住牙,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低低的,但怎么听,都有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暴怒。
见对方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滔天的恨意,栎阑很是无奈的耸了耸肩:“朕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试图逃跑的,而且,逃了那么多次都没成功,你为何就不放弃呢?”
“你究竟想怎样?”祁濡辰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也粗重了许多,藏在锦被里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手心中,明显是怒急的征兆。
那一夜,他看着自家哥哥的尸体,痛苦的在烈火中惨叫翻滚时,一心以为自己也命不久矣。可谁知,他再次醒来,却是在自己的寝殿——扶风殿里。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栎阑,这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栎阑。他依旧笑得跟以前一样的温和,完全不在意自己眼中昭然的恨意。
他无数次的想要杀了他,却一次也没有成功。他被他囚禁在这扶风殿里,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每天来关照关照自己,就像是寻常人家的舅舅关心
这大半年来,他被迫看着一个仇人每天在自己面前逍遥自在的活着,那种恨就愈发的深重,愈发的深入骨髓……
“栎阑,收起你那一套假惺惺的做派,没得让人恶心的慌……”
祁濡辰嗤笑一声,眼底的厌恶更深,偏过脸避开了栎阑的抚摸。
闻言,栎阑的手顿了一顿,缓缓收回,他叹了口气很是不解:
“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下往事呢?你不还是西境的九殿下吗?不还是每天锦衣玉食的吗?不还是有朕这个亲人的陪伴吗?这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我们就不能放下过去,相安无事吗?”
“相安无事?哈哈哈……”
听到他的问题,祁濡辰抬起脸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得极其的癫狂,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坐起身,猛地一下子扯过栎阑的衣襟,一边将手里的东西一寸一寸朝他的脖颈按下,一边疯魔般的笑道,
“你害我父皇,杀我兄长,囚我母后,你现在跟我说什么都没有改变?你让我放下过去?你跟我说我们可以相安无事?栎阑,你说,可能吗?”
“嘭!”祁濡辰的手被甩开了去,栎阑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怒急之下,竟一掌扇了过去,祁濡辰躲避不及,直接被凌厉的掌风摔到了墙上,嘴角处立刻有殷红的血液娟娟流出。
“哈哈哈……对嘛,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这样才是你栎阑的真面目嘛,对待任何人都可以不择手段才对,何苦要费神的演一个好舅舅,演的你也累,我看着也恶心,哈哈哈,畜生就该有畜生的样子,何必要披了人皮假慈悲……”
祁濡辰抬起手毫不在意的抹去了嘴角的鲜血,笑得很是开怀,刻薄的讽刺着,那披头散发的模样,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尖声厉啸着,令人心生恐惧。
见状,栎阑扬起手就欲再打,但那一巴掌终归没有扇下,他只是狼狈的收回手,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床榻之上,祁濡辰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低下头去,仔细的将一枚黑色的玉玦擦拭干净,口中呢喃着:“还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他就可以来陪你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