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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6. 家人 ...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蝉叫得让人头痛嗡鸣,路旁的蔷薇花各色盛开,又在毒辣的阳光下打蔫微卷,散发着颓靡的味道。
      一个优雅的人撑着阳伞从街道的另一端走来,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连带着她的身影也像是融化在了凝滞的空气里。我们相向而行,越来越靠近,直到最后交汇的刹那,她的身形突然消散,化成了一只寒鸦,嘶鸣飞去。
      我在最后看清了她的面容,惊鸿一瞥。
      ……那是我自己的脸。

      “再发呆的话,要糊了。”
      温润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我整个人吓了一跳,赶紧将煎蛋翻了个面,油挤在煎蛋和锅底之间发出滋滋啦啦的抗议。倒是靠在门边的枢君轻轻笑了,像是在揶揄我的心不在焉。
      自从我主动凑过去让枢君吸血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我越来越习惯于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周围,在厨房,在客厅,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们之间也会聊一些毫无营养的家长里短,而不再拘泥于刚刚苏醒时那种除了吸血之外的时间,都无比拘束的客气氛围中。
      他通过我的血知道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不知何时能恢复记忆的我,却不愿再一直踟蹰蹉跎下去,于是下定决心重新认识他,如果情况不能好转甚至恶化,及早分开或许也是及时止损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那两个孩子会怎么想……大概还需要问问。他们都已经在我沉睡的时候悄无声息的长大,应该值得被询问和尊重。
      我决定先去探探小浥的口风。毕竟是姐弟中较小的那个。
      “你确定他真的会喜欢这个?”枢君已经坐到了沙发上,正翻开手里的书,一边看着我将章鱼香肠和煎蛋一一摆进便当盒里。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质疑,不如说还莫名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家里人做的爱心便当,不应该是校园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项吗?”我盖上盖子。
      他若有所思地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依稀听到“人类”、“本能”等字眼。
      “那么,你今天要出门吗?”我解下围裙挂在钩上,准备回屋换衣服,“我大概午夜前后才会回来。”
      “协会今天没有事情,英和琉佳十一点可能会过来坐坐。”他抬头温柔地笑了下。
      我心跳一停,匆匆点头,看了眼窗外。积雪已经融化,路上泥泞一片。天空是涌动的灰。
      我猜枢君一定猜出了我故意逗小浥的把戏,不仅仅是爱心便当。

      “真是怀念啊。”
      理事长看到我扔下手里浇花用的水壶,眼泪汪汪地扑上来抱住我:“小优姬一穿上这身衣服,就让我感觉自己也变年轻了一样。想想居然是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你不也生活在时间的延长线里吗,爸爸。”我笑着叹了口气,帮他拾起水壶,“小浥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不过怎么说呢,”理事长笑着接过水壶,开始接着浇他的宝贝菜园,“如果同陌生人说他是枢君的孩子,恐怕很多人都不信吧。”相比枢当初对谁都是淡如水的交往方式,玖兰浥表现出的是更加直白的感情——他对陌生人的态度一向倨傲冷淡,熟起来之后却又偶尔面无表情地蹦出一两句一针见血的吐槽,相比之下倒是和他们都熟知的另一个人更有既视感。
      “枢君也提过这件事。”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说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当时把小浥托付给零照料了。”
      理事长信服地点头:“说不定真是因为这个。绮眠那个时候虽然也很喜欢零,但毕竟还是你们两个带大,更像你们两个一点。那时候她在这里上课,我就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枢似的。”
      我正打算说点什么,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理事长!这里有封信是寄给您的!”一个穿着日间部校服的女生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将盖着猎人协会的邮戳的信件放在他的桌面上。看到我和我身上纯白的制服时,她有些惊讶地问:“理事长,这是新转来的夜间部转校生吗?”
      我听到这抿嘴一笑,看到她肩上的风纪委员的袖标,更是亲切起来。
      “她是毕业生,回学校来看看。”理事长没多解释,笑着挥了挥手,“帮我们把门带上吧,里美。”
      “啊,好的。”有着一头黑色短发的苹果脸女孩冲我笑着行了个礼,拽了下快要滑落的袖标,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寂静悄然袭来。我有些感慨地站在原地,只有在这时才会感到自己真正站在时间之外的那种虚无。
      “所以,优姬今天来找我,是有事情想问的吧?”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把前阵子从拓麻那里看到日记的事大概说了一下,理事长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拓麻的视角固然重要,但也有他的局限性。日记里许多细节语焉不详。比如白鹭更为什么最后会死?当时我又为什么重伤以至于沉睡不醒?整场事件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怎样的?这些一条的日记里都没有说明。
      刚苏醒的时候我还在努力适应自己遗忘的人际关系,对这些真相的好奇还不强烈。如今身边算是稳定下来,探知欲也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了头。
      “这事情很复杂。”理事长叹了口气,转而露出一个笑容,“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你先去看看小浥怎么样?我可以在路上跟你说一些。”

      我们一边走在路上一边讨论黄梨的死。
      暮色四合,陆陆续续有兴奋的日间部少女从身旁跑过去,朝着那此时还紧闭大门的夜间寮。恍惚间我仿佛听到尖利的哨声响起,银白色头发的少年懒散地站在树荫下,那时还穿着日间部黑色校服的我正在他面前抱怨个不停。
      ——那是我未曾在枢的血液中看到过的光景。
      “怎么了,优姬?”
      理事长看过来,我只是摇了摇头。

      黄梨的死没能掩盖多久,自那场宴会之后,纯血种突然被杀死的消息就传遍了吸血鬼社会,一时之间揪不出凶手,人人惊惶。最先发现现场的我们当时虽然有合理的理由怀疑白鹭更,但毕竟没有证据——她身上新鲜血液的味道也算不得证据。毕竟不是每个纯血种都像枢君和我一样,对吸血有着自己的道德约束。
      事情恐怕不太好办。
      据说枢君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长时间不在家里,而是在猎人协会等地方周转。这件在吸血鬼社会堪称“恶性”事件的发生,终于提醒了所有的人:元老院的消亡意味着管理的松散,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那个时候倒是没什么太多要做的,每天就是蹲在家里陪浥和绮眠。论在吸血鬼社会的威望那时的我自然比不过枢君,论斡旋的心眼……虽然能懂,但是比起枢君那样能转一百八十个圈的水平,还是自愧不如。
      “枢那个时候想要将所有的纯血种和贵族氏族联合起来,建造一个类似议会制或者委员会的制度。和元老院区分开来的是所有人都有表决和发表意见的权利。”
      “他想民主?”我惊讶地问,“在这样的吸血鬼社会?”
      “很困难。但是他成功说服了大部分的人。”理事长和我站在离夜间寮比较远的地方,好让学生们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他设计出了一套完整的牵制体系,好让血统本身的压制能力在委员会中被消解。这样贵族就不用被迫听命于某一个纯血种家族。”
      “——就在这个时候,菖蒲死了。”
      传言说,是因为他拒绝参与玖兰枢的委员会,从而被枢君用吸血鬼猎人的剑杀害。

      我听到这里,心颤了一下,而不远处女孩子们的尖叫将我唤回了现实。
      大门缓缓打开,身着白色制服的少年少女走了出来,他们都有着我为之陌生的面孔。据说理事长当初为了说服他们来夜间寮花了不少的力气。
      浥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微笑起来——虽然诸多地方不一样,这一点他却和他的父亲不谋而合。
      夜间部的孩子们经过我和理事长时,都纷纷用惊奇的目光打量我,有几个似乎是认识我的,还对我打了招呼,而后眼神飘向玖兰浥。
      小浥看到我时整个下巴都像要掉下来,在我笑嘻嘻地把便当盒塞进他怀里时,他表情却瞬间恢复了正常的冰块脸。
      “那家伙派你来整蛊的吗?”
      “那家伙?”
      我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在指谁,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是的,我来找理事长有点事。顺便过来看看你。他么……今天在家招待客人。”
      他哼了一声,显然在对“顺便”二字不满。
      “小浥。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将目光对向我。理事长也摆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如果我和你父亲分开了,你会愿意吗?”
      我话音未落,这两人顿时震惊地看向我。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如果我一直不能恢复记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痛苦。”我说,“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到,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想的话,我尊重你的选择。”浥说,“只不过——或许该问问父亲的意见。”
      “当然,我会慎重考虑的。”
      我抬手揉了揉他浅栗色的发丝,拍拍他的肩膀:“便当记得在课间和朋友分享啊,小浥。”
      他赶紧抱着盒子溜走了。
      我和理事长一齐大笑起来。
      火红的夕阳正向不远处的大海沉落。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和枢君分开,可你们这平常相处的样子,完全就是老夫老妻了嘛”——by 黑主灰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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