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淡秋 ...
-
初秋的残热与恹恹的褪色绿叶中,他顺利升上了四天宝寺高中部。
很巧半途相遇,很巧地走进一个班,很巧地坐在了一起。
他看见雏咲的脸,变得无比漆黑时,绽开了一个无比腹黑的笑。
“请多多指教。”诚挚有礼地鞠躬,他在雏咲雅看不到的暗处,咬着唇防止出声。
“多多……指教。”她看出了这个没多少成分的行礼,她生硬地回了过去,直接坐在了白石的位置上。
“雏咲同学,我好像是坐靠窗的。”他得体地让开,却补充道。
标志性的白眼,雅肃然道:“坐里面和外面,会影响您上课么?”
“不会。”
“那就解决了。”
他笑出了声,心中翻滚了无数的反驳和接茬的话,却还是没有说出口。白石坐下,拿出了新教材,漫无目的地翻了起来。
看到少年的不为动容,雏咲雅不被察觉地咬了咬牙。
“喂。”少年忽然出声,但是却没有转头看她。
“嗯?”她支着下巴看着橘黄色的晨光,散发着最初清冷的温热。
“你还会参加,剑道社么?”夹着翻书的沙沙声,让这个问题仿佛只是随口而来的。
“……会吧。”她继续瞥头去看已经小了一些的树影。
“哦。”
“那……白石君呢?”她也试着延续话题。
“啪”,他合上书。“废话。”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鼻中闷闷哼了一声,白石笑意盎然,“因为你这孩子别扭。”
“什么叫你这孩子!”
“嘛嘛……没什么……”
参加了社团后,白石常常在公共饮水器那里,看着几乎瘫坐的少女。
只穿着剑道衣和袴,面扔在一边,束发成髻,汗水将额发和鬓角都湿透,时不时滴答而下。
竹刀倒是紧紧握在手里。
一般这个时候,他们只是默默相视,交换一个笑意。
此时,白石很难不会想起,学校后山,开满蒲公英和无名花草的缓坡,还有那棵虬劲的大树。
秋天了,大概都凋零了吧。他想,不过什么时候,想再去一下。
这个念头在第二天社团休息的档儿,有了实现的机会。
那本《娜娜》已经看完了,他不得不承认却是比《小酒店》高出一筹。
他的手滑过无数熟悉的名字,却不知道抽出哪一本。
要不要,试着看那个呢?他终于下定决心,抽出了厚厚的大部头。夕阳晃了他的眼睛,于是他眯起眼睛的同时,顺便弯起嘴边弧度。
夕阳的风中,都带上了温暖熟透的味道。他闻到了些微的植物气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花香,很淡,甚至是有麻木的微臭。
像是艾蒿一样的味道,但是闻久了,却还是,很让人安神。
脚下的地仿佛变脆了,咔咔作响。
他走上了斜坡,抬头,看到了雏咲雅。
于意料之中,又于意料之外。
“下午好。”
“嗯。下午好。”
语气已经柔和了不少,不知道是相处久了,还是因为被这温暖的土地所软化了。
“啊……”他看见她手里的书,虽然想竭力平静,还是忍不住变了唇边弧度。
她仿佛是被抓现行的小偷小摸的孩子,下意识将书抱住。
“没关系。”他扬起手里的书,“半斤八两。”
她良久会意地笑了,打开了那本《巴黎圣母院》。他也换到了树的另一边,打开了那本《追忆似水年华》。
“书很好……”那边的少女,忽然低低送来了这样的讯息。“谢谢推荐。”
“不客气……文艺青年应该互相鼓励。”
刻意俏皮的话没有引来打扰宁谧的东西,但他想,那个人,一定笑了吧。
第二天的社团早早结束,有书忘在教室,白石独自走在空荡荡的,盛满橘黄夕阳仿佛快溢的走廊上。因此在看见那个矮小的女生伏在桌前奋笔疾书是,他不由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有可以地去叫她,很平常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干什么?”他自然地俯下了身。
女生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她慌乱地将纸向怀里一揽。纸都被揉起了深深的痕迹。短小的信封从某个罅隙中落下。
“白石藏之介!”她恼羞成怒,“你知不知道偷看别人的信很不道德!”
“抱歉……”他弯下腰去捡信封,“我不知道你在写信……”
雏咲雅没有回话。她将信纸背面朝上,开始竭力想抚平难堪的折皱。
白石不经意看到了信封上的地址。两个信封,一个从东京寄来,一个是从这里准备寄去的。
“是寄给不二的么?”他挑起了促狭的笑。
雏咲雅依然没有回话。他敏锐地看到她抚平信纸的手停了一下。
“雏咲……”
“不是。”她简洁地打断了他试探性的话。短促,但他还是听到了鼻音。
“那……是你的不二大人寄给你的?”他继续小心问道。
愤怒地抬头,但是却又立刻垂下。
“你烦不烦啊,不要再问了。”声音,比强硬的内容,沮丧了很多倍。
他将信封递给她,坐了下来。“雏咲,你是关东人?”“对。”无精打采地继续做着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什么时候转过来的?”
“小学六年级。”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哈。”他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女生愤怒地扫了他一眼,“笑什么笑!”
仿佛是要忍住肌肉的抽搐,他良久才用低低的声音回答,“怪不得,您的方言那么奇怪……”
“白石藏之介!”她拿起钢笔直接扔了过去,无关痛痒的触感,只是下一秒女生的脸色变了。她尖叫一声扑上去捡起钢笔。
但是笔尖已经折断了。
白石微微一怔。
“抱歉……”看着渐渐聚集泪水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说。
“不关你的事。”她转过身,“是我自己有毛病。”
他反而一怔。“雏咲……”女生无声地将脸埋入了双手间。有陌生的,压抑的声音,是在哭么?
“不二,”她忽然断断续续地开了口,“和纱重交往了……”
“……纱重?”他下意识看了看信封,上面有清秀的笔迹,黑泽纱重。
“不二的青梅竹马。”她没有抬头,只是极其倦怠地叹气。
“叹一次气会老十岁的。”他尽量用轻快的语气。
“你走开好不好!”狠狠的哭音闷闷炸开,她全身随着这一声而微微抽搐。依然没有看他。
“雏咲……”白石微微叹气,他想,也许这个时候,再俏皮的笑话,也不过是最尖锐的讽刺和嘲笑。他把手按在雅窄小的肩上,“对不起。”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喜欢不二……对吧?”他发现这些话问得有些艰难。
缓缓从手臂间抬起头,他看到粉嫩的脸上,泪痕交错。极其微弱地弧度,一上一下,她低声说:“是。”
那个瞬间白石有了恍惚,他只能看见那个小到看不见变化的口型。
声音,随着空气的稀薄,渐渐抽空。
“干嘛……不告诉他,”他竭力控制了声音,笑道,“黑泽写信告诉你这种事,想必你们关系很好,那你和不二,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后援团团长?”
她浮起一个淡漠的笑,“你为什么不猜猜,纱重是因为向我炫耀才写的……”旋即她又狠狠摇头,“我都在说些什么!”她的指甲仿佛要掐入发根,把血肉中的记忆全部撕碎。
“不二喜欢的女生,不会是那样的人。并且……”他坐在她身边,“你不要在意,你不过是说气话。”
“她跟我……也是最好的朋友。”声音颤抖着,又恍惚着。
“我们三个……都是。不过……我六年级走了,如今,也只剩下这样的联系了。”她将已经揉乱的信纸折好,放入了信封中。
“不过肯把这种事情写给你,关系肯定不会差嘛,你不要想太多了。”他尽量从有限的了解中,找出安慰的字眼。
“当初是我写信给他们俩,让他们交往的……”她忽然生硬地打断了白石。“写信给不二,叫他主动一点,写信给纱重,鼓励她。”
“雏咲……”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只能讷讷地,唤了她的姓。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互相喜欢嘛!”她在竭力压抑哭腔的颤抖,“可是为什么现在……明明该高兴不是么……我真是有病啊!”他看到她长长的指甲已经刺入了手心。
白石握住了她的腕,生生掰开了她紧蜷的手。
“雅。”他下意识叫出了名,“你很了不起。”
“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你,但是我想,你不需要。”
“雅。过去的写在了道路上,现在还在你的手里,不要再为过去而悲伤了。他们的幸福,不就是你曾经想促成的么?如今已经存在了,而你的,终究会在前方等着你。”
少女灰暗的瞳孔忽然有了一点微光。她愣愣地看着咫尺的少年。
她忽然紧紧抱住了少年的手臂,哇的哭出了声。
倾下的泪浸染透过薄薄的衣料,从少年的肌肤上渗入,一直都了心中,某个微妙的柔软处。
白石经常会在秋日慵懒而盛满丰盈阳光的下午,想起那天黄昏。
肿着两个桃子眼的女生从他的手臂上离开,用脏兮兮的手揩眼。他于是丢了一张手帕给她,“借你。”然后又补充道,“明天还我时,要洗干净。”
故意加重了最后的字眼,她意料之中地附赠他一个白眼。
“这么重的眼皮您还能翻?”他大笑,再次不敬地用了敬语,“不容易啊不容易。”
雏咲雅扭过头去,将信纸胡乱收拾入包里。推开白石,径直离开。
“明天见!”他大声喊道。雏咲雅闻言忽然转头,“不准说出去!”
依然是凶巴巴的声音。
揉了揉凌乱的发,他无奈笑笑。
扯回了思路,他偏头去看旁边的那个人。她正拆着从东京来的信。
“喂。”他把雅的注意拉了过来,“干嘛不用手机邮件?这样不是很慢么?”
“那种东西,靠不住。”她声音难得有稳重之感。
“哈?”
雅将信放下,耐心地说:“因为太过便捷,所以没人会在意,所以靠不住。如果是信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很认真地写出来的。在漫长的等待中,信就超越了本身的价值了。不仅仅是信,更恰当的,是某种特殊情怀的载体。在这个太过急速的世界里,这样悠缓的情怀,反倒珍贵了。”
白石沉吟,旋即浮起笑意。
“喂,拜托你不要意味不明地笑好不好。” 仿佛是因为生气,又仿佛是不太习惯把心里的话,说成那样的内容给别人听,雅微微红脸,怒道。“搞得那么暧昧干什么。”
“不要每次都觉得我不怀好意行不?”他低下头,“我只是觉得,你很幸福,有这样的朋友。很难得,很羡慕。”
换做雏咲一愣。“没……没那么严重啦!白石你说得就跟什么似的!”那种罕见的,说不清是怅惘还是什么的声音,她没来由害怕。
“那你写信给我好了!”他忽然抬头大笑。“我明天就去查我的鞋柜!”
“有病!”狠狠的栗暴,少年再次灵巧地偏头躲过,然后顺势抓起书包和网球带,迅速消失在眼前。
“可恶的家伙。”她喃喃骂道,当她抬头看到奔跑的身影,忽然忍不住绽开了颜。
浓浓的枫叶,映红了整片天空,和她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