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半季》云茉

1、明夏

　　白石藏之介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雏咲雅的情景。
　　在一群后援团女生的尖叫中，她看到了他，然后一张小脸都快皱成老婆婆似的。依旧很明亮的是她碎光闪烁的瞳水。她的手紧紧扯住百褶裙，仿佛有快要撕裂的力度。
　　他忍不住愣了愣神：她认识他么？比仇人见面那眼睛还要红。
　　于是在这愣神的档儿，他听到那个瘦小的女生用和身材不成正比的声音吼道：“白石藏之介，你赢了不二大人是你运气，别太得意了！”

　　四下寂静。

　　她朝后狂奔，在众人都还未回神的期间，消失了。
　　轰然如无数火药炸开，后援团的女生们杂乱震天的声讨和尖锐难挡的怒音中，白石藏之介突然想起，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于是时光轴向后拉去。

　　和不二的比赛结束后，他无意识地扫过学校众人所在地，一片雀跃的身影中，有个矮小的身体静静藏在别人投下的浓阴中，反倒很惹人注目。
　　比赛结束后，他一出比赛场就看到了她。
　　红扑扑的小脸却有饱满粉嫩的脸颊，丰盈的阳光，染亮一层细微的，金黄的绒毛。
　　身量未足的女生横在他面前，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别太得意了……”
　　“哈？”几乎是俯视着眼前着同校校服的女生，他很自然一愣。不过却不是因为话的内容，而是她的口音。
　　是关西腔吧，为什么总觉得又像关东腔呢？
　　“最后是你运气好，所以赢了不二大人，不要太得意了！”
　　完全被那样奇怪的方言给击昏了，他却还是明白了女孩子的话。他缠绕绷带的手在发间搓揉。
　　“你是四天宝寺的学生？”虽然校服是一样的，他还是忍不住问。
　　“我是三年级的！”仿佛是被经常怀疑是个年龄12岁以下的标准萝莉，她在听到“学生”二字后条件反射地回答了年级。
　　“呃……四天宝寺，三年级的？”他还是追问了一句。
　　“对。”翻了一个不耐烦的白眼，脸上明显写着“你傻子么？我穿的校服都不认识了么混蛋”。
　　“不过我们学校输了，”他似笑非笑地回答，“你还是该高兴吧？”
　　“青学赢了关我什么事！”女生怒道。
　　他再次一愣，“你不是……向着青学么？”
　　女生的脸完全红了，“我只管不二大人赢不赢！”
　　“您是……”白石语气中多了份试探，仿佛对这奇异的女孩产生了敬意般。
　　“我是不二大人后援团的团长！”掷地有声的词语被狠狠扔下后，女生转身大步离开。
　　“我只是……算了……”他微微苦笑摇头。把“想问您的名字”咽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了这样的一段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记忆。苦笑着低头，他揉了揉浅色的头发。“真是奇异的存在啊……”
　　他喃喃自语。

　　再一次遇到那个女生是在不知道几个星期后的训练场上。说是遇见却也牵强，在从训练到结束不屈不挠的应援团尖叫中，他走到场边拿起了杯子，然后在无数身体的某个罅隙中，他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疾步地离开，几乎是跑了吧……仿佛这里充斥着让人作呕的死亡一般。
　　他忍不住想笑。
　　“呃……”他看着杯中空空荡荡，“没水了……”
　　他立即将目光扫向了金太郎。
　　少年刻意躲避了部长的眼神。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盖好了盖子，走了出去。

　　用了一个无害而温柔的笑，怔住了所有的后援团，趁着须臾空隙，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诶……幸会。”他看到坐在公共饮水器边长椅上的女生，微笑着开口。
　　女生扫了他一眼，良久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去社团么？”他按下了平滑的按钮，清凉的水柱入口。
　　“要你管。”她硬邦邦地回复。
　　“诶？”他诧异地看着她，“你是什么社团的？”
　　“剑道。”闷闷的鼻音，是哭过么？
　　“……是怎么了，能跟我说说么？”尽量温柔的声音，他慢慢走进了女生。
　　她扫了他一眼，鼻翼却忍不住了一下。
　　“说了不要你管……”明明是很想倾诉的样子，却底气不足地说出那样强硬的话。
　　“你喜欢剑道？”“喜欢。”眼睛中的光芒瞬间柔和了许多，女生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夕辉照亮了柔软的绒毛，仿佛是饱满的水蜜桃。
　　“既然喜欢的话，干嘛不去社团？”他自然地回到了他的问题上。
　　“谁说矮子就不能练剑道……”在良久的，仿佛都不会有下文的沉默中，她突兀地喃喃道。“明明就是打不过我……却说那样的话……‘要不是看她小’，‘就像小学生一样的’，‘真的就以为自己几斤几两’……烦死了！”
　　“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他爽朗地一笑，坐了下来，“你自己练得好不就可以了么？并且，他们的目的不就是让你离开么？”
　　“虽然这样说……”
　　“你不是喜欢么？”
　　“对……但是……”
　　“那不就行了么？”他打断了她虚弱的嘴硬，“你的不二大人，即使遭遇到失败，不是也最终会重新站起来，奔跑得更远么？”
　　仿佛是被什么惊醒，她霍然起身。
　　“喂喂喂，谁叫你坐那么近的！你可是我最讨厌的运气好才打败了不二大人的家伙！”女生用手指着他，底气不足地叫道。
　　无奈地笑笑，他斜靠着长椅，“那么，最讨厌我的你，能让我知道名字么？”
　　“……雏咲雅。”仿佛是极端不习惯自我介绍，她扭扭捏捏的挪出了几个字。
　　“雏咲……未亚？”他试探性地把含混的假名组成名字。
　　她皱眉，重复了一遍。
　　“雏咲美亚？”
　　仿佛是火了一般，她一字一顿。
　　“雏、咲、雅！是MIYABI！不是MIYA！”
　　“哈，所以说清楚不就好了嘛，干嘛那么扭扭捏捏的。”他毫不在意她的火气，依然微微笑着，“雏咲……雅。”故意拉长了声。
　　在她再次发火之前，他立刻站了起来。
　　“那我先回社团了，雏咲同学。”未等回应便自然转身离开，后面的人却没有预期中的爆发。
　　他微微侧头，雏咲雅涨红的脸还未褪色，只是她手中举起了体积硕大的物体。电光火石间，他认出了上面的字。
　　《追忆似水年华》。
　　一个灵巧的侧身躲避，厚重的大部头激起了漫天的尘埃。

　　躲在图书馆里看书，似乎是白石藏之介逃避无聊课程的唯一而完美的手段。
　　空寂的书架间，逼仄的通道被从高窗上倾下的阳光染黄，无数尘埃浮游。仿佛是被这样的光烤得老旧，干涩的书页轻微的“咔咔”声，都让他觉得安谧。
　　他的手指将早已烂熟的书送回了架上，指尖坚硬的触感，给他难言的欢愉。
　　忽然有轻微的“嗒”声落入耳中。有节奏的，一下，一下。仿佛是踮起脚尖，又无奈落下，再次踮起，再次落下。
　　他顺着声音寻去，他看到了矮小的少女就那样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但是手指却总是差了最高层一寸。
　　仿佛终于一狠心，她猛然一跳。夹住书的边际，借着下落的力量想拿出书。“哗啦”一声，无数的书被打乱了力量的平衡点，无数硕大的硬抄书猛然砸下！
　　白石下意识抢身过去，将跌坐在地的女生护在怀中，用背部挡住了沉重的钝击。
　　“很痛？”女生看到他眉宇的深痕和抽搐，小声问道。
　　他摇摇头，闭上眼睛。
　　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他猛然松手。后退了一步。雏咲雅慌忙站起，心不在焉地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那个……”她忽然小声说，“谢谢你。”
　　微微一笑，白石一边捡地上的书，一边回应：“不客气。”
　　“呃……”发现想拿的书已经好好端坐在书架上，雏咲雅泄气地嘟囔了一声。白石将所有书归位后，很自然地抽下了那本书，递给她。
　　他突然发现对面女生眼神有些不对劲。
　　“干嘛？”他略微后退一步。
　　女生几乎是扑了上来，“帮我再拿几本书下来！”

　　所谓几本书，就是厚厚的，从腹部轻易抵住他的下巴。
　　白石的手臂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喂，我说……你要去哪里啊？”他尽量好脾气地问道。
　　“带你去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前面引路的女生回头，兴奋的让脸红扑扑的。

　　所谓的好地方，其实不过是学校后山罢了。
　　不过白石，却是从来没有去过雅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很好吧！”得意地叉腰，雅立在长满了杂色野花和蒲公英的山坡上。虬枝浓叶的大树投下了巨大的阴凉，她指示白石将书扔在那里。
　　“拜托您稍微爱惜一下书好不好？”白石小心翼翼将书放下。
　　“啊，是左拉的《娜娜》啊。”他翻正了最上面的书，看到了封面的字，“对了，你的《追忆似水年华》看完了？”他的声音略有不信。
　　“上次那本，是最后一卷，今天早上看完的。”她对他的怀疑的瞳光回了一个白眼。“因为找不到书看了，所以想再看《娜娜》一遍。”
　　“嗯，左拉的卢贡—马尔卡家族却是写的很经典。”他翻开了扉页，“不过我更喜欢《小酒店》一点。”
　　“小酒馆却是在娜娜成书前，是非常好的作品，但是，这本娜娜可是卢贡—马尔卡家族最经典的著作啊！”
　　“我只是从个人观点来看而已，不过话说最喜欢的欧洲文学，还是《巴黎圣母院》来着，虽说看得人太多了，不过都是借着说好的评论多，想看了之后炫耀一下自己多文艺似的才去看，又能知道什么。”他语气略有不屑。
　　“你你你……”她指着白石，大惊失色，“你竟然是纯正的文学青年？！”
　　微微赧颜，却在夕照中不见分明。
　　“和您比，惭愧惭愧……《追忆似水年华》这书，听过的，吹嘘喜欢的，永远比看完的人多了很多倍……我才是很敬佩您的意志啊。”
　　白石眼神诚挚，雅倏然涨红了脸。
　　“喂，拜托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转过头，白石爽朗地笑出了声。
　　“你嘲笑我！”
　　“我只是觉得，雏咲同学真是很可爱啊。”
　　“明明就是嘲笑！”狠狠的栗暴，却还是落了空。女生咬牙切齿地看着拈起了《娜娜》的少年，坐在了树的另一侧。
　　“行了，看书吧。你的任务不轻哦。”
　　看不到那个家伙的表情，只是依然清爽的声音。雅忍不住浮起了难得的笑。
　　“喂，这回是报答你帮我拿书，下次不许来这里打扰我私人领地！你可是我……”
　　“最讨厌的运气好才打败了不二大人的家伙。了解了。”那边的人毫不在意地接上了话。“您还是歇歇您那不东不西的方言吧……”
　　一声闷哼后，再无音语。
　　于是仿佛是在这温柔的盛夏夕照中，两人安静地睡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在某个社团训话日里，他又很巧地碰见了雏咲雅。
　　站在剑道社的最后，完全比周围的人矮了不止一截。看着都觉得怜惜的孱弱。
　　网球部的部长，站在队伍的前面，正好和她差了一米远。
　　“雏咲同学……”他还是小声叫了一声。
　　女生回过头，微微愣了下。
　　什么？
　　仅仅能看到一个口型，话音全都被震天的训话声击碎。
　　打个招呼。于是干脆省去了声音，只剩下口型。
　　无聊。雏咲雅却难得笑了。
　　他看到她被光芒氤氲出的瞳水，温温凉凉。到了腰际的长发，仔细看，绝对是没有认真打理过：貌似烫卷实则是长久束发后未梳的结果。
　　您还真懒啊。忍不住还是用了敬语。他指了指她的发。
　　翻起了熟悉的白眼，雏咲雅无声闷哼。
　　爱护好视力哦，别整天翻去翻来的。也吓不了谁了。
　　仿佛竭力压抑了想翻的冲动，女生狠狠转过头去。
　　他独自笑了笑。
　　“部长……你没问题吧……”谦也忽然小小心心开了口。
　　“诶？”
　　“没……”用“部长你就装吧”的眼神来回扫视着白石茫然的脸，忍足谦也却只是很谨慎地说了“没”。
　　他转回头，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忽然有了须臾的恍惚。
　　在强弩之末的夏暑蒸腾着的喧嚣训话中，他看到女生不经意地转过头来，递给了一个浅薄的笑，然后迅速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