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天》三面棱镜

3、鸡飞狗跳的回忆

　　魏巍的告别仪式很简单，就家里近亲和几个关系好的旧时同事同学。

　　他这一天一夜就在告别大厅里踱进踱出，看着这些曾经亲近的人前来和自己道别。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人在生前就着急把自己后事办了，为的就是看看自己在世时处下的人缘。

　　方成义和他的关系，算是半公开的，今天来的这些人大部分都知道，所以看着方成义忙进忙出也不觉得诧异。

　　长辈们都不便久待，毕竟早亡人，老人们也忌讳，坐坐也就都走了。
　　剩下的基本都是魏巍的老同事老同学，凑一块儿聊着聊着就忆起了往昔峥嵘岁月。

　　“大二那回，为着我们班孟佳佳被男朋友欺负了，他跑去给孟佳佳出头，跟她男朋友打一架。结果把人后槽牙给打掉一颗，他那半学期都上蹿下跳到处蹭饭，就为赔人装牙的钱。”
　　“对，魏巍在哪儿都能搞得特别热闹，成天鸡飞狗跳的。”

　　方成义笑了，他和魏巍也是这样鸡飞狗跳得认识的。

　　10年前他22岁，刚刚工作，满大街跑业务那种基层岗位。

　　也是夏天，满身的汗合着灰顺着脊背往下淌。行道树还他妈是小叶种，大夏天的根本遮不了阳。连干两瓶水，还是不解渴，太热。
　　方成义感觉自己快中暑了，于是四下看看有没有带空调的临街店铺进去蹭点冷气，歇歇脚再走。

　　20米远就有个旅行社的门脸，方成义毫不犹豫走了进去。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在炸锅，两拨人正在口头上激烈交锋。他走进去站角落里听了几分钟，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

　　这附近交通大学的一个大二学生在这家旅行社订了国庆节出去玩的机票，旅行社以票量紧张为由先收取了500块订金，并承诺一定有票。
　　过了快两周，学生还没收到票就来问了，旅行社就直说你要的航班全天就那么一班，票太紧张，买不上了。要么你就退订，要么你看买头等舱？

　　学生说我那边什么都订好了，你告诉我没有票？你们让我交订金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买不上票啊？

　　双方越说越激动，学生旁边突然站出来一个人 ，也是个学生模样，看起来是吵架这人的同学。这位同学一直没插话，这会儿也依然没什么表情，摸出手机开始按110。

　　不到10分钟民警就来了，三言两语问个大概，遂通知在场所有人都回所里做询问做笔录。

　　只想蹭个空调的方成义莫名其妙地坐上警车，莫名其妙地在派出所做了一下午笔录，这一天业绩算彻底泡汤，简直悲从中来！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那两个学生正站在门口打电话，约着同学从寝室出来吃饭。

　　“蛋蛋，叫上林狗和猪飞出来吃饭，就在学校后面，我们老去那家干锅！赶紧的！”

　　方成义瞥了一眼两人，继续往前走。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嘿哥们儿，今天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一下午。跟我们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是那个报警的小崽子！不是他今天不至于没业绩！” 方成义恨恨想到，吃你一顿也算补偿一点损失：“ 行啊，吃吧。”

　　几个半大小伙一起吃饭，几瓶酒下肚就勾肩搭背如同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方成义也知道了小崽子叫魏巍，20岁，正在交通大学念大三。

　　方成义想到这里，看看手机，已经下午4点过了。他站起来给还在回忆过去的同学们倒点水，又坐了回去。

　　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聊起魏巍，仿佛自己并没有失去他，仿佛待会回去就能看到他站阳台上光着膀子叼根烟思考人生的流氓样子。

　　这让方成义感到很安全，很踏实。

　　魏巍现在也特别想抽根烟，已经快2天没抽了。虽然死鬼不需要烟吧，但心里这个瘾还在，旧习惯还在。就像他习惯站在方成义右边一样，十年积习，无法改变。

　　10年前他就已经在抽烟，方成义劝诫戒烟多次均告失败，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傻B你从来不会强迫我做改变，却为我改变好多。”魏巍对着身边的方成义说。

　　方成义好像有了感应，脸朝右边抬起来，眨巴着眼睛寻找着声音来源。
　　然而并没有找到他想象的那个身影，那个人还躺在那里，告别厅的空气里还是只有逝去的悲伤。

　　今天晚上的几个大学同寝兄弟会留下来和自己一起守夜，陪伴魏巍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几个小时。

　　明天以后，这个世界就不再有魏巍的位置。

　　晚7：00，张罗完守夜几个人的晚饭，方成义又走到桌前，给燃烧着的油灯添了点油。

　　桌上放着魏巍的遗像，方成义的视线停在相片上挪不开。

　　事发突然，没有合适的相片用作遗像，只能用身份证上的照片。
　　那还是魏巍18岁办第一张身份证时拍的，谁能想到他还没等到20年有效期到期就再也拍不了。

　　18岁的魏巍，跟自己初识时20岁的魏巍容貌差异不大。瘦削又轮廓分明的脸，浓黑的眉毛下面是不大但圆圆的眼睛，鼻梁挺拔，薄嘴唇紧闭但嘴角又隐约地上扬。

　　照片里这个男孩，脸上有即将成为男人的阳刚气息，也还保留着少年的纯真。

　　方成义打吃干锅那天晚上起就觉得他长得像只狗：杰克罗素梗，一种看起来就敏捷精干的梗类犬，到今天看着18岁的魏巍他还是这么觉得。

　　看着看着他对着遗像上的人小声说：”我早晚养条狗，杰克罗素梗，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我就给他起名叫瓜皮！你个狗日的，看你怎么管我。”

　　魏巍在旁边听得脸都黑了，他对猫狗过敏，所以一直没有满足方成义的愿望。此刻心道：”方成义，你这人怎么脑子糊涂起来连自己都骂？不怪我叫了你10年大傻B！”

　　晚12：00，守夜的几个人轮流趴着倒着开始眯觉，方成义也熬不住了，坐在椅子上打起瞌睡，头点得犹如鸡啄米。

　　魏巍自打成了魂，倒是不需要睡觉，困扰自己十几年的失眠就这么解决了。通过长眠来解决失眠，人生就是这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