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天》三面棱镜

2、we\\\\\\\'re chained

　　魏巍看着手术台上的自己有点恍惚。
　　原本浓密的头发被剃光，右脑从额头到耳后一道还渗着血的疤。双眼紧闭，嘴里的呼吸机还没来得及撤掉。
　　医生和护士在忙碌的记录手术详情，死亡时间，死亡原因，没有人瞥他一眼。
　　那个躺着面色青灰的是我？我死了？那我现在是什么？灵魂？
　　这时主刀医生往外走去，魏巍不自觉地跟了上去。医生打开手术室大门，穿过发出惨白灯光的长长通道，来到家属等候区。
　　随后他看到父母的哀痛欲绝和方成义的满脸茫然。

　　此刻魏巍脑子里电光石火回溯着自己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

　　出门见朋友，被闯红灯的摩托车挂倒在地。因为是8月底，大家都穿短袖短裤趿拉板，自己手肘和膝盖在地下擦出几个口子。他站起来看看觉得没大碍，挥挥手准备让肇事摩托车走。

　　对方发动引擎准备撒丫子的同时，他突然剧烈头痛，再次摔倒在地上，并且伴随着呕吐。

　　他恍惚中看到摩托车主人和几个路人围了上来，询问他的情况。
　　但是他视线逐渐模糊，听得见周围人吵吵嚷嚷，自己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再后来的事就完全不知道了，直到刚才，站在手术台旁边看着自己已经失去活力的身体。

　　眼前父母的眼泪敲在心里，没有哪家父母能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魏巍心下难过，走过去从背后想抱抱妈妈。这个拥抱是飘忽的，没有力量的，如同空气。他又走到另一边，想握住爸爸颤抖的手，也一样从空气中划过，根本握不到。

　　他心里着急，就大声喊了出来：“我还在啊爸妈！我在这里！方成义你个SB，你看不见我吗？！” 没有任何回应，魏巍颓然。

　　一抬眼看见方成义揽着两位老人的肩膀，紧了一紧，说道：“叔叔阿姨，魏巍还在的话也不愿意看到你们这么伤心。你们身体要紧，我先送你们回家休息，医院这边的手续我等会儿回来处理。后面几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办，你们得保证休息。”

　　凌晨2：30，方成义回到医院，手里捏着魏巍父母家拿来的户口本。咨询完护士才知道死亡证明半夜开不了，只能等明天。

　　缴费，退卡，这些都在自助机上办完了，方成义就这么空了下来。他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绷了一晚上的劲儿突然就泄了，瘫在椅子上，抬头望向天花板，两条腿打开伸直，长长叹了一口气。

　　魏巍挨着方成义坐下，侧脸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又没有说出话来。

　　“为什么啊？” 魏巍听到方成义喉咙里发出微小的声音，然后看到他收起两腿坐立起来，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到指缝里不断往外涌的泪流。

　　魏巍心皱成一团，再次伸开手臂试图抱住眼前这个哭泣的男人，当然，再次抱了个空。

　　这时候方成义深吸一口气，把脸从双手中抬起来，右手胡噜了一把脸上纵横的泪水，眼睛因为疲劳和哭泣充满了血丝。他缓缓站起身来，朝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魏巍叹口气：“辛苦你了”。

　　凌晨4：15，在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的方成义走回来又再坐下，情绪平静了一些。

　　楞了几分钟，想起了什么，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给山哥发了条信息：“哥，家里出了点事，这周我想请几天假。周口那边小黄先去，我晚几天再过去。”

　　魏巍在空气里划拉着，抚摸着方成义的头发，这大傻B就是这么个人，什么事都埋在心底里不说出来。

　　自己的离开对父母，对方成义来说是生活的崩坏，但对外人来说也就只是无关紧要的街坊新闻，要不了两天就烟消云散了。

　　方成义不想要别人轻描淡写的安慰，干脆就不要释放这个需求信息。

　　发完请假信息，方成义没有把手机收起来，一眼看到昨天上午发给魏巍的最后那条没有得到回信的信息：“明天出差周口，大约3天回，你这几天去妈家蹭饭。”

　　眼泪又没征兆地滚落下来。“瓜皮，我觉得你还在。我感觉得到，你就这里，你个狗日的不会这么突然离开”方成义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望向半空。

　　魏巍靠在他肩头，轻轻咧咧嘴笑了一下，眼睛起了雾。

　　清晨7：20，天光早已大亮。方成义走出医院，买好早餐开车送到魏巍父母家。魏巍坐在熟悉的副驾上感受着自己死去的第一个早晨。

　　两位老人显然也是一夜无眠，脸跟眼都是肿的。方成义有条不紊把青菜粥盛到碗里，熟门熟路到冰箱里拿出腌好的小咸菜，摆好碗筷，照顾老人好歹把早饭吃下去了。

　　收拾完厨房，方成义跟魏巍父母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商量丧礼。
　　“叔叔阿姨，我今天先去医院把死亡证明开好，然后联系殡仪馆那边来把魏巍带过去。我想就嘉禾南那家殡仪馆吧，离家不远，方便你们往返和休息。你们上午就在家别出去了，看看要通知哪些亲戚朋友，挨个通知吧。”

　　老来丧子的两个老人眼下把方成义当成了主心骨，也无心再去想细节，一切听任他安排。

　　从老人家里出来，方成义来到车库，坐上驾驶座，车厢里安静得让他心慌。

　　今天一天的主要安排就是为了送走魏巍，他不想那么快。哪怕在太平间里躺着，肉身也还在呢。明天一把火，就只得一捧灰了。

　　想到这里，方成义甩甩头发，点开蓝牙连上手机，打开音乐收藏夹。收藏夹里一共两个文件：瓜皮和 SB，分别属于魏巍和自己。

　　魏巍爱听摇滚，自己爱古典乐，每次两人同乘一车总要为播谁的音乐先拌几分钟嘴。最后两人达成一致，谁开车放谁的！

　　今天当然是方成义开车，他点开了瓜皮，播放魏巍最喜欢的Pixes的Hey：

　　“Been try to meet you,

　　but hey

　　where have you been

　　We’re chained uh！”

　　“瓜皮，今天不跟你争，你想听啥我就放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