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天》三面棱镜

4、十万个为什么

　　早7：08，魏巍被送入焚化炉。30分钟后炉门再开启时，只有一片灰白。

　　方成义捧着那个小盒子，十指死死抠住盒子边沿，生怕魏巍再摔了。1米82 快150斤的大男人，就躺这么个1尺多见方的小盒子里，想想就心揪得痛。

　　他和一大早赶来的魏巍父母商量，墓地得花点时间找找，选个好点的地方。担心魏巍父母睹物思人，骨灰他就先带回家，等选好墓地再挑日子安葬。

　　一上午就这么恍恍惚惚得过去了，老同学们都陆续回去上班，方成义将魏巍父母送回家，三人草草吃了点面算是午饭。

　　以后两位老人的日子他也操心。自己的父亲很年轻就不在了，他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生活直到成年。3年前他母亲也因病不治，血缘上来说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但魏巍是他的亲人，魏巍的父母也是他的亲人。

　　他太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才对老人往后余生的孤独感同身受。除了以后多去看他们，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别的头绪。

　　看着副驾上摆得端端正正的骨灰盒，他又想起魏巍，坐副驾时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老实过。

　　右脚踝永远要翘起来放左膝盖上，一会埋头下去翻地下包里的东西，一会伸个懒腰；一路上都要跟着音乐哼哼，有时候兴致高了还要说自己是小泽魏二，双手乱舞说自己在指挥音响里的乐团。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魏巍正在以标准的右脚压左膝的姿势坐他旁边，用自己的骨灰盒垫着屁股。

　　魏巍也不知道为什么距离医生宣布死亡已经过去3天了，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飘荡。本来以为随着□□的消失，今天这个魂魄也就一并消散了，然而还是没有。

　　这几天也没见着别的魂魄，就自己一个这么飘来荡去。还要飘多久，怎么才能不飘了，飘完要去哪里，这些都是魏巍脑子里的十万个为什么，没有人给出解答。

　　下午3：30，方成义堵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几天没睡踏实觉了，这会儿他已经困得跟马似的，站着都能睡着。

　　抱着骨灰盒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想好放哪里。最后转到卧室，他就把盒子放床头柜上，想着去洗完澡出来再思考这件大事。

　　热水把方成义最后一丝清醒都冲走了，还有能力思考个茄子！头发还没擦干，他就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了魏巍朝自己走来，还穿着走那天一样的衣服：大白T恤背后一个巨大的AC/DC图案；浅灰的宽松中裤趿拉在膝盖处，裤腰上的两根带儿一如既往地没有系上，松到都怕裤子掉下来；脚上是他们一起去越南美奈海边现买的黑色人字拖，合人民币10块，魏巍喜欢得不得了，好几年了还在坚持穿。

　　脸上没有血也没有疤，头发也没有被剃掉，还是那个皮肤黝黑得显健康，肌肉饱满得显胖壮的瓜皮魏巍。

　　方成义半撑起身伸手去拉魏巍，急切地想把他拉到身边，却被他闪开了。

　　魏巍咧咧嘴靠着方成义大腿坐下来，右手将半起的方成义按躺下，突然发力掐住他脖子，一边狞笑一边恨恨地说：”你把老子装那么小的盒子里，老子快憋疯了。你也尝尝喘不上气的滋味！“

　　“卧槽！”方成义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发现是自己双手压胸导致气闷做噩梦了。

　　看一眼床头柜上的小盒子，心里默道“瓜皮挺记仇啊！是我想把你塞进盒子里吗？全他妈赖你自个儿！”

　　翻身起来看一眼手机，已经晚上快10点了。冰箱里的保鲜菜已经不能吃了，还有点速冻饺子，随便填下肚子就行。

　　方成义食不知味地塞完一袋饺子，坐沙发上又进入茫然虚无。

　　平时这个点，家里都是两个人，魏巍要么正激情游戏，要么就在浴室里引吭高歌。剩下自己一个，不知道干点啥。

　　他把骨灰盒从卧室搬到客厅，放到茶几正中央盯了半天，对着盒子说“我现在睡不着，我收拾收拾屋子吧。” 于是在夜里11点，方成义翻箱倒柜地开始收拾屋子。

　　两人前几天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扔在篮子里没来得及洗，魏巍的脏袜子总有一只扔在篮子外面。“投篮技术是真的不行！”

　　把衣服塞进洗衣机转起来，方成义开始擦桌椅，擦到电视柜那儿进度慢下来。

　　电视柜上有太多摆件了，都是他俩到处玩带回来的纪念品，都是精致又脆弱的小物件。他只能一件件拿起来，擦拭干净再慢慢放回原处。摆正中央的是一只白瓷的小猫，踞在那里作势要扑，特别传神。

　　这是在周边一个古镇玩的时候在一个地摊上淘回来的。全国的古镇大概都一个样子，都是义乌批发市场的零售终端。临街店铺里的各种纪念品都没瞧上，魏巍就瞧上这个地摊摆的小白猫，说有眼缘。

　　想到这里，方成义手里也没停下，擦拭着小猫的后脑勺。

　　洗衣机咔的一声，提醒衣服已经洗好了。

　　他想站起来去晾衣服，却感觉自天灵盖一股强气压，压得自己头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站立。

　　全屋的灯一瞬间全部自动点亮，亮到刺眼的白光，方成义感觉眼睛要暴盲了。他又觉得奇怪，这样的亮度，早就超过家里灯泡的功率，照理说全屋灯早该炸了。

　　不容多想，因为眼睛已经很疼了，方成义赶紧闭起眼睛，举起右手想遮挡这强光。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又看到魏巍。他觉得眼睛是被强光晃花出现了幻觉，遂眯缝着一只眼从指缝中看出去，发现魏巍确实站在自己面前。

　　他撒开遮光的手，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魏巍，是真的！这个皮肤，这个肌肉感，这个味道，是真实的，是魏巍！

　　魏巍本魂也是懵逼的：前几天我试过触碰爸爸妈妈，也试过拥抱方成义，都是个空。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活了？那茶几上那盒灰又是什么？这是活体蓝猫虹兔三千问吗？十万个为什么里又多出来好几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