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人间九 ...

  •   “淑姑娘,是我,张良。”那人反而息了烦躁,大步迎过来。
      待人走最近了,她才看清,正是今日才盘算自己的张良。
      “张、张先生?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呆着?”
      “淑姑娘不也没回去么?”
      “我、我……屋子里太暗,出来赏月。”
      初春到底太冷,冻得她鼻尖通红。
      “那正好,小亭临水,月影婀娜。不妨一同坐坐?”张良这请的架势就差给她脖子上架把刀,拖她过去了。
      您儒家什么时候如此开放了?
      黎淑也知这种事最易被人说嘴,忙扯出拙劣理由,“不了吧,我这出来久了,师姐会担心的。你不是想一人静静吗?还是改日再约吧。”
      大晚上的,离水越近越冷。东晦郡好玩的东西还多着,她可不想第一天就染风寒。裹个棉被,囫囵睡觉,那有什么意思?
      月光太暗,恰巧遮住张良眼角倏然消逝的黯然神情。
      “也好。”
      这是真心邀她?就这么放过她了?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见黎淑离开,他也回亭中坐下,从袖中拿出一管箫,自顾自地吹起来。
      是这首曲子!是他在吹奏。
      可此人何时遇见都是一副不羁模样,过着顺风顺水的生活,连中了剧|毒都能找见我帮他解。怎会吹出这样的曲子呢?箫声寒凉,他也毫不掩心底孤寂,如泣如诉,延绵不绝。
      遇到伤心事了?左右相识一场,若她不管不顾,未免太过凉薄,以后生意估计难做。
      “那个,反正我在屋里也是发呆,坐这聊会儿天,还能彼此解个闷。”
      张良淡淡回应,“多谢。”语气毫无起伏,一点儿都没得偿所愿的高兴意味。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姑娘请讲。”
      黎淑有几分担心,抑或同情那个被张良呼来喝去的小护卫,开门见山问道:“你身边那个护卫呢?”
      “给你送点心的那个?”
      “对,和子翕师兄差不多高的那个。你好像也不认识我师兄……”
      “子翕?确实未见过。我的护卫叫乐湛。他差事没办好,我一时生气,打得他皮开肉绽,这会儿正跪在院子里面壁思过呢。”
      一片寂静……
      “怎么不说话?觉得我狠辣?枉为人师?呵,那个乐湛是不是在你面前就这么说的?”张良毫不在意地说,嘴角笑开些许。
      黎淑自认倒霉遇上了狠角色,含混地“嗯”了声。
      “这小子……我说这下邳城就这么大,怎么那么多人说我坏话呢。”
      黎淑见不惯有了坏名声便拿别人开脱的,张口呛道:“你要是待人宽和,下人怎会诬陷主子?”
      张良也没料到遇上个兼济苍生的泼辣姑娘,“还是不信我?我没打他,自他进张家我就没亏待过他。他嗜酒,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醉着。”
      “我只见你这个在这儿喝闷酒的。”
      小酌怡情,有什么烦心事的,备二三小菜喝几盏,且不为过。可瞧他这阵仗,双颊通红,都不知喝了几壶了。
      “我只喝了一口。”张良笑答。
      喝醉的都这样,胡言乱语。
      他贴贴自己红烫的脸,无奈道:“就知道你不信。”
      “我信不信有什么用?烈酒伤的是你的身,和我有什么关系?”淑姑娘干脆爽快地翻给酒鬼一个白眼。
      “多谢关心。”听到此处,张良笑了,“良天生体质特异,小时候连酒味都闻不得,稍大些偶尔能喝一两盏,只是上脸太快,第二日头痛些。”
      黎淑偷瞥酒壶,问道:“那为何还要饮酒?”
      “因为,今日是在下生辰。”
      过寿不是亲人齐聚庆祝之时吗?在佥合堂时,杜娘娘总会记得给她煮汤饼吃,师父也会赠她礼物。难怪曲意悲凉,他师兄也不陪他,着实可怜。
      他低垂下头,抿了下唇,“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怜的?也没人给我庆生,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是有点……”
      “我不喜欢过生辰。”他顿了许久,待凉酒变冷,才鼓起勇气抬头说,“淑姑娘还不知道吧,我是张氏老宗主的庶子。生母难产,生下我后,没撑过来。我自幼丧母,父亲念及旧情年年祭奠我生母,所以,在家中时,过寿就是去祠堂跪一整天,再睡一觉。后来,后来城破家亡,父亲和大哥身故,嫡母自缢。没亲人了,也就没心思过生辰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讨来个伤心故事,黎淑有些自责。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想说。其实我师兄们对我都不错,但自家烦心事不想再让局外人同情。索性编个日子,说是五日后才是生辰。”
      “我父母也去世了。不过当时我还小,全然没印象。师父、杜娘娘、子翕师兄,小殷师姐也算吧,他们对我就如亲人一般,时间久了,不去想,就不觉得自己可怜了。”
      见张良心情略好,黎淑也就不大拘谨了。
      “对了,你说,你有过一位哥哥?”黎淑无意加重了“过”字。
      张良依旧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是,长我七岁有余。他是家中嫡长子,样貌端正,读书也好,还极善射箭。你应该听过,说书人讲的张少宗主多半都是他。”
      忆起儿时欢笑,他的语气并未和缓,反而强装出冷静,“为人不骄纵,从未因为我是庶子就看不上我,小时候父亲忙于政事,他就时常陪我在家里读书。只是老天容不下他,秦军攻打韩城,他偏要去……”
      至真至切之情,难免动容几分。
      “如果你哥哥能看见,你现在把家产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把书念得这么好,他也会欣慰的。”
      “或许吧。”
      黎淑仔细查看周围,确认无人后,压低了声道,“所以,你去博浪沙,是为了给父兄报仇吧?”
      “听起来是否极为合理?”张良调笑道。
      她却无笑意,正色说教起师父讲的老文章,“天下因战乱失去亲人的家庭数以千计,因家仇而祸乱天下不可谓义。”
      “你一个阴阳家的主事,儒家的道理讲得确是不错。” 张先生侧首,颇为欣赏,“不过,你都能找见这么个理由,我又不是嫌自己命长,还不至于这般光明正大地撞上去。”
      “是啊,从长计议不是更好?”黎淑喃喃道。
      “是有人逼我的。你今日自己说了,你我一损俱损,也不怕告诉你了。”
      张良确实不避及,和盘托出:“当时我手下打听到个生意,买主开价千金,只买皇帝巡游路线。放在江湖上的单子,双方都拼个信义,所以小门小派也不敢乱猜乱赌。正巧我家商队原本计划路过博浪沙一带,结果临行时文书又被退了回来,功曹连钱都不敢收,想必只能是怕掉脑袋的大事。所以,我就接下了。”
      瞧小丫头听得聚精会神,他便继续讲了下去,“不想买主更有本事,寻来能掷千斤石锤的死士,还绑了我的家人做要挟。不仅要我与他们同行以防泄密,还威胁张家,若是拿假情报换钱,就以人质性命相抵。”
      “你可以事后去告发他啊。”
      张良摇了摇头,“撇不干净关系的。就同你不敢送我去官府一个道理。”
      黎淑安慰道:“不过家人平安最重要,只要亲人没事就放他一马也无妨。”
      “小丫头,你的日子总顺风顺水吗?”他仗着略有醉意,抬手轻捏了一下黎淑后颈。
      黎淑躲开,“没你如此苦大仇深!”
      沉吟半晌,张良忽而低笑一声,“还好,他现在无恙了。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也挺可怜的?别忘了,你左手的伤还是拜我所赐。可能是宿命吧,祖先活得太顺遂,子孙自然都要吃些苦头。”
      “张良!前人的运气不干后人的事。你今日生辰,不能说倒运的丧气话。都是我不好,偏要和你聊这个。我自罚一杯,就当赔罪了。”
      这丫头是有些豪气的,一时没在意,半壶烈酒,一饮而尽。
      “其实,说出来了,心里反倒好受许多。我要好好谢谢你才是。”
      “辣!这酒怎么——这么辣!”黎淑呛咳不止。喉咙有些难受,身上倒暖和了些。
      小东西,存心逗他吗?
      “喏,吃点甜的。”
      就同变戏法似的,张良从袖中托出个甜糕来——早上出门时乐湛塞给他的,还算新鲜。
      吃人家的嘴短,多少也要捧个场,“好吃!”
      张良回避开黎淑的目光,微扬了扬头,“我过几天就要行加冠礼了。男子加冠取字,淑姑娘有何高见?”
      “取字?你二十岁才有表字?”
      张良有些不解,“不错,世间男子皆是加冠之年取表字。”
      “我们都是堂主给取的。进阴阳家时便有了。”
      “原本也是应请长辈取的,只是我没有了。请我那个长脸师兄取,他跟考我功课似的,头疼的很。”
      “我且想想。”黎淑低头沉思起来。张良便一直静静地看她。
      还好这丫头浑然不觉,片刻后答道,“你名字里的‘良’字,在楚地常用作良驹良才之意,不如取字时带上‘御’字,张弛自控,大有可为!子御,如何?”
      “寓意不错。只是我母家姬姓玉氏,需得避讳。”
      绞尽脑汁想的还是被回绝了,黎淑只得讪讪道:“那是冲撞了。”
      张良仰头向夜空叹出一口酒气,忽而轻笑一声,“我想到了另一字,同义音不同。过了加冠礼再告诉你。”
      “静待佳音。”黎淑微笑道。
      她也不知张先生是否认真听自己讲的,无奈只是初识,也不好意思细问。
      “说来奇怪。”
      “怎么?”
      张良侧首,仔细端详小丫头半晌,终于舍得问出:“芈掌门座下共有七位弟子,前六位皆以颜色为字。到你却坏了规矩。”
      黎淑似乎早就料到他要问这个神奇问题,张口就答,“我师父原是要凑红橙黄绿蓝靛紫,名字都想好了。可后来他按原想的名字叫我,我不应,所以就改了。”
      “为何不应?”
      她尴尬笑笑,“我也不记得了,约是小孩子耍脾气吧。不过现在想来,那名字比黎淑还要美许多。”
      “让我猜猜啊,叫紫电,对不对?”张良存心要逗小丫头。
      “谁家姑娘叫宝剑名?”
      “开个玩笑。”
      黎淑声音有些发软,醉乎乎解释说:“我本是要被赐字紫棠的。听起来是不是更雅致些?”
      “紫棠,也是个好名字。”
      “你知道吗?其实‘黎’也是一种颜色,是藜麦掺了黄土的颜色。魁梧大汉到是担得起!”
      说完咯咯地笑起来,好一阵都没止住。
      好酒不上头,但能使人通畅,悲者泣泪,喜者贪欢。
      若真醉倒在此处,于姑娘家无疑是自毁清誉。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张良半搀半扶,却丝毫未触及肌肤。
      清月影下,二人安静地走过。无一句相谈,心却被酒暖得有些温度。
      “我师姐好像回来了,就送到这吧,我再走两步就到了。”
      师姐对张家戒备异常,黎淑也没必要惹她生气。
      “好。早休息,明天下午有花会,别忘了去。”张良将她搭在腕上的最后一处衣袂送远。
      “知道了。”
      黎淑转过身,咬咬嘴唇,“那个,那个,我能把你当朋友吗?有人时你可以假装不认识我,不过平时有什么烦心事了,可以对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也可以叫我小淑。”
      “好。”
      “师父和师兄总这么唤我。”黎淑又讪讪解释道。
      “好。”张良温声道。
      “我回去了,你也早休息。”
      看她一蹦一跳渐渐行远了,张良忽又喊了声:“小淑,多谢!”
      “啊?谢什么?不用谢。”小丫头像是被吓到了,慌乱间回头看,险些把自己绊倒。
      “听你师姐的话,离暗影客远些!”
      小丫头慌张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小点声儿,我师姐要听见了。”
      “回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收到首杀,其实还挺在意料之外的。。。
    毕竟,是吧,阿信也没想到现在对签约作者水平如此之高。
    不过存稿都存了,就图“真心”二字。
    看官老爷们看一看就行,喜欢了点个收藏不迷路。不过千万别砸什么营养液啊或者霸王票。一者是我的文章确实没有好到那种程度,二者就是,我收不到。。。莫要被资本赚去了血汗。狗头保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