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打雷劈》信口开河hiya

11、端倪一

　　次日花会，是各家女眷的比拼主场。莞尔花间，赏红论诗。尚有雅兴的，采择几株可人芳草，携至长廊，摆弄一番，也是争才艺高低。
　　这原是没有的，只是官家嘱托，想找个时机能叫公子与姑娘们见上一见。
　　郡守传达时，孟当家几近青筋暴起，差点没徒手砍了那大人。情有可原，毕竟承贤庄承的乃是孔夫子之贤，“唯女子与小人……”若干自然根深蒂固。
　　如若灯会、踏青，遇见也就罢了。但在庄内，又不能放公子一人私会，又怕女子争宠莺莺燕燕，引各家弟子侧目。那还了的？淫靡之风岂不说起就起？好在张良这小子机灵，女儿家爱美爱花，不如办场花会。长廊处备些辅材，设下矮桌蒲团，亦配有糕点洌泉，不失为一次雅集。
　　那公子如何得见？
　　妙就妙在长廊东为花苑林区西侧，是给辩和赛手歇息准备的零散厢房小院。公子若来，既可一睹各家弟子雄辩敏思风范，揽贤慰才，亦能瞥见红颜侍花弄草之美态，与民同乐。
　　姑娘们来者皆是尚未定下婚约的，十四五岁的年纪，娇俏活泼平添春景。
　　昨日各家领队随侍公子左右，闻见真容，不禁大喜。
　　温文尔雅，天生贵气，这还能是哪位？
　　礼贤下士、仁爱远播、德才兼备、仪表堂堂的长公子殿下扶苏是也。
　　怪不得孔掌门笑了一整天。清谈会三年一次，一家一届。好巧不巧轮到他儒家了，长公子竟来下查旁听。真可谓光耀门楣，蓬荜生辉的大好事！
　　各家探清底细，出于私心自然要给自家女儿讲明。女儿家心里欢喜，自然尽心打扮。
　　墨家的弟子散落街坊乡镇，小道消息最广。他家不知从哪听来，公子最爱红色。下邳布庄一夜间红绸脱销。未制得成衣的，也拼上家产，买来红珊瑚耳坠艳压群芳。
　　也有人看刑名家平日与朝廷走得近，他家姑娘依旧素衣白裳，岿然不动，便猜想或许只是传言，跟着往素雅里打扮。
　　阴阳家本就心怀不轨，如此这般应当更不得闲。
　　殷脂年纪确实不小，往日穿得娇艳些尚可，今日若抢了自家妹妹风头，只怕日后师父怪罪。敛件墨金纱衣来穿，既显身份，也不张扬。头饰倒是挑了也半天没称心意的，勉强簪了簇双色丁香。
　　黎淑心不在此，又拿她那身水蓝单衣来应付。
　　“小淑，过来。”
　　黎淑赶紧凑出一副假笑，“师姐今天真漂亮！”
　　本想苦心劝导，却被笑脸堵了回来。有张良捣鬼，这小丫头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好了，阿姐不啰嗦你。这是师父特意留给你的玉钗，你戴着它，就当有师父陪着。咱们阴阳家的女儿，不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比那些胭脂俗粉好看百倍。”
　　说罢，便为黎淑插在发髻间。
　　别在头上，本人也看不见细致模样。也罢，事已至此，不必非拧着来，辜负师父一片好意。
　　鹂歌婉转，春红斗艳，最是可人景色。此时园中女子红素参差，佩环叮咚，人比花娇。
　　且看这些姑娘们，或嬉戏花间朝气活泼，或是抚花浅吟书卷才气。美态各有千秋，更撩动少年心弦，只恨自己尚为布衣，如何同尊贵公子争锋？
　　“师姐，你看，那有间草堂，咱们去歇歇吧？我都走累了。”
　　殷脂看穿这丫头诡计，回道：“在这儿好好待着，这片芍药颜色正，且备些过会儿插花用。”
　　人人都抢颜色最艳、开得最盛的。可惜那些还未绽放的骨朵儿，人群过后也多半零落。
　　采花人怎知种花辛苦？冬日育苗，初春栽培，每日除草施肥更是费神。即便是为花艺而采，最后又能用到几支？筠修阁善毒亦善药，略知培育不易。
　　久闻齐鲁待客铺张，如今一观确然排场浩大。
　　黎淑挑选半晌，还是觉得能入药者最美。掂量再三，还是觉着芍药三钱，养血过重。
　　“这里还有位姑娘吗？”
　　瞥见寿山石后有一片粉红衣角，甚是好奇，怎会还有女子同她一般不上心地到处瞎转。
　　过了一阵子，一个小娃娃从石头后面露出一只眼睛来。看见黎淑正瞧着她，又吓得缩回去，不敢出声。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女眷啊？是不是找不见姐姐了？”
　　小粉娃还是不肯回答。
　　“你想不想吃糖啊？姐姐这有糖，给你。”
　　小姑娘侧出半个脑袋来。看见被照得透亮的姜糖，怯怯地伸出手来。尝到了甜，便向糖姐姐回了甜甜一笑。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丫头？可有闺名称呼？”
　　“茯苓。”
　　哎呀呀，小娃娃开口，声音似蜜一般。
　　“我叫黎淑。”
　　“姐姐好。”
　　虽还有些怕她，但应是好人家教导出来的，见长者打招呼，这个小家伙也浅浅拜上一礼。可真要把黎淑欢喜死了，倘若这姑娘父兄与阴阳家相熟，她还真准备死缠烂打认个干妹妹。
　　“你家姐姐呢？”
　　“我没姐姐。”
　　公子选妃，良女皆观，话虽如此，可不过五六岁的小丫头也需应选？于情于理，不当如此。
　　“那你是哪家的女儿啊？”
　　“我爹爹是承贤庄的孟先生。”
　　好个正人君子！嘴上说什么威武不能屈的鬼话，眼下还把自家女儿推入火坑。富贵权势云云，这么个小家伙如何会求？为着他自己图谋，卖女儿怕也能做得出来！黎淑立即占据道德制高点。
　　“茯苓！茯苓，你这丫头，一时看不住竟跑到这来了。”来着是一妇人，边给小茯苓掸灰，边训道，“你爹爹准你来玩，是看大哥哥们雄才大略的，不是叫你来学魅惑本事的。看他知道了不罚你！”
　　“娘亲……”
　　这妇人，穿着不算美艳，但曲裾上刺有锦云暗纹，当是孟夫人本人了。
　　孟夫人看孩子嘴里嚼着糖，身旁还有一个陌生女子，神情愈发焦急。
　　“孟夫人，幸会。在下黎淑，阴阳家弟子。方才遇见孟小姐独自在这儿，就拿了块儿姜糖给她。”
　　“见过黎小姐。”孟夫人还真和孟宏有夫妻像，板张脸不说，抱起小茯苓，理都不理身后人，便转身离去。
　　一时尴尬，看粉娃娃歪着头，给自己挥手，她多少有些不舍。
　　咬咬下唇，计上心来。
　　“不知孟夫人与小茯苓住在何处？我和孟小姐相一见如故，甚是有缘，还望夫人准我过几日去您居所拜访。”
　　不说还好，一言既出，场面更是窘迫。
　　这孟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当着黎淑的面把糖从茯苓嘴里抠出来，漠然答道，“不方便，黎姑娘还是专心花艺吧。省的不日落选了，还怪我家犬女扰您清净。”
　　孩子被夺了糖，自然哭闹。
　　“哭什么？娘是怎么教你的？生人的吃食不准碰，就是记不住吗？明日我就亲自去请你二叔不必教你识字了。德行不备，装什么才情？”
　　师姐也同她讲过，儒家与道家交好，能容阴阳家这个旁门左道来比试已是谦和态度。这下自讨没趣，又羞又恼，未请辞便径自跑开了。
　　前辈恩怨垒叠，小辈再难交好。
　　难为张先生还愿交她这个朋友，但也到此为止了吧。儒家弟子，万万不可对阴阳家这般卑劣小家展笑颜，更何况他是韩国故臣之子，倘若黎淑再获公子青眼……陌路相向怕是最好的结局。
　　“快看那边！是公子来了！”
　　“哪边哪边？”
　　“公子往哪边去了？”
　　“是长廊吧？说是要同我们插花来着。”
　　“是先去看辩和吧？”
　　“先过去吧，说不准公子听那帮庸才吵架没会子就烦了呢。”
　　“是呢，反正也没什么像样的花了。”
　　一众淑女风风火火，脚底生风，前推后搡。
　　“小淑？小淑？”
　　也只她亲师姐领着师命，尚未忘了她。
　　“师姐，我在这，我，啊！”黎淑奋力向殷脂游去，但身后似有人拉她，怎么挣都挣不脱。
　　伴其大喊声的，还有一落水声。
　　殷脂奋力拨开十几位姑娘，才勉强看见莲池空处有一圈圈涟漪散开。
　　“快来人啊，有姑娘落水了！”
　　话是喊出去了，岸边站着的小姐却谁都未动，只匀出个池畔空位给殷脂。
　　情有可原。
　　不会水的自顾不暇，往外退都来不及。会水的，看池子不深，为救一笨拙野丫头，沾湿自己衣裙还是不怎的值当的。再说，谁知落水者不是故意为之，以博公子怜爱？
　　“小淑！你别吓阿姐，淑儿！小淑啊……”殷脂自幼在北方长大，亦不通水性，此时只能干着急。
　　其实也不是很急，堂内只有两位女主事，若陨落一位，那么另一位自然而然便成了众星捧月。但这会儿死和过几月出嫁无甚区别，殷脂也没有想陷害的意思。只是怕这次意外真把好不容易择选的“贡品”摔砸了，毁了堂主周密策划，那她的罪责可就大了。
　　水波越散越开，依旧不见有裙角浮起，甚至连气泡都没有。
　　幸好这边喧闹公子听见，遣了两个随侍前来相救。二人跳下水，不一会儿便将黎淑捞了上来。咳出几口水，万幸并无大碍。
　　果然是精心构想的！
　　扶苏仁爱名声远播，因自己选妃闹出的事自觉愧疚，必定前来查看。
　　诸小姐恨得能把银牙咬碎，但立在近处的各家女眷却有些可怜黎淑了，顶好的机会，偏偏是现在这副样子。
　　水蓝的衣裳湿透后紧贴在身上，颜色发污，亏得黎淑底子白勉强不显黑。可不巧落的是莲池，裙子上、脸上甚至发间都混着不少淤泥。特意挑选的白玉钗，原先巧在雕刻栀子花瓣处恰有丝丝血红糖色鬼斧神工，可现在松松散散垂在鬓角，当真难看极了。
　　“姑娘无事吧。” 毕竟是公子殿下，端着仪态，俯身关心道。
　　“没事。”
　　“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黎淑看看公子，又环视四周佳丽。她只要敢说，谁不想把她撕个粉碎？
　　“我不想告诉你。”
　　“放肆！公子问话，速速答来！”扶苏身旁护卫不由分说，横剑在前。
　　“灵钧退下，不得无礼。”
　　黎淑并无惧色，只答道：“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可以告诉公子，可周围这些人听到了，日后便指名点姓地取笑我了。这般狼狈样，公子看见了，随便记下民女姓字，再回想起也只是想笑罢了，不如不记，给小女子些颜面吧。”
　　“好。那便等你整顿好妆容再来见我。”
　　“民女叩谢公子救命之恩。”
　　花会虽还照旧操办，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公子已无心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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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放过本章的小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