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名不见经传》懿书生

4、第四章

　　周一，操场，主席台后方。
　　照例是一大早的升旗仪式，两周一次，一月两回。今天这一场，是升入高二的头一遭。

　　主席台侧，水泥柱子后头，陆黎捏着打印好的发言稿，一边等着校长绵绵无绝期的讲话见底，一边瞅着发言稿上，又被班主任用红色水笔纵横捭阖批注过的字迹。
　　有点连笔，却也字迹清晰。

　　就是那字跟板书似的，叫人看着颇有压力。陆黎干脆自己又用蓝色水笔，在旁边又描了一遍。她不嫌麻烦，就是怕不够顺眼。
　　果然，描过之后，看着就顺眼多了。

　　这稿子，是陆黎从网上“借鉴”来的。
　　打开网页，输入什么“升旗仪式演讲稿”“优秀学生发言稿”之类的，点一下搜索，一搜就是一大堆。

　　大都以“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开头，先是表达一番感谢和荣幸，后面的内容也都大同小异。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中间还要对当下的学习生活有一点积极乐观的描述。
　　大多都是“沉淀”成的固定表达。

　　陆黎最开始攒初稿时，有点偷懒，那些不用修改就能直接照搬的固定句式，被她复制粘贴了不少。
　　可临复制到U盘去打印之前，又略略看了一遍，觉得四字短语太多，成语比比皆是，读起来跟校长讲话似的。
　　于是，又删减了一些，添了些自己的大白话。

　　没想到，还是被班主任大笔一挥，改回了骈文式的朗朗上口。
　　没辙，谁叫她们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呢。

　　九月初的天气，夏天的暑气还未褪尽，不过早晨七点，也已经蝉声四起，热得人一脑门细汗。
　　薄薄的两张A4纸，被她捏得一边皱出了包子褶。

　　她躲在柱子后面，遮挡着底下全校师生的众目睽睽，时不时用它扇一把凉风。然后，再往纸上瞄上两眼，等着待会儿的读稿。

　　身后的台阶上，有脚步声传来，不紧不慢，还伴随着一两声男人的低斥：“去，赶紧上去。下回再迟到就别来了。”
　　除了情绪，没什么实际的威慑效果。

　　陆黎听出，那是一班班主任的声音。
　　他是他们的数学老师，跟他教的课一样，严肃又古板，规矩多得吓人。

　　正讲到“师生要和谐共处，一起拼搏出优异成绩”的校长大人，泰然自若的，冲后面转过半边身子。
　　戴了眼镜的一双眼，从演讲稿上抬起，朝陆黎身后瞥了一眼。因为还沉浸在情绪里，这一眼，也是轻飘飘的。

　　有了这一眼，陆黎也不再绷着，光明正大地扭过脖子，朝侧后方的阶梯口张望。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那里冒出头来。
　　是个男生。

　　大热的天，他却穿着长袖的白色衬衫，深蓝的长裤，一双白色的球鞋，正好首尾呼应。
　　陆黎一眼就看见衬衫左胸，口袋边上，那一小排绣迹整齐的深蓝色小字——N市一中。是他们的校服。

　　没错，身为市重点，他们N市一中是有校服的。
　　只不过，因为素来没有统一衣着的传统，全市也找不出几所中学操心给学生们区分季节发放校服。
　　他们一中，也就没有特立独行。

　　只是前两年，校领导们不知跟着哪里的流行，赶了回时髦。趁着运动会开幕式的契机，鼓励学生们以班为单位，统一订了校服。
　　一百多块的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便宜。不过是为了有集体活动时，有一套统一的穿着，看起来气派一些。

　　因为不是强制要求，所以，也有几个班坚持个性，到最后也没交钱下单。其中，并不包括陆黎他们和隔壁班。
　　他们都属于屈从了权威的大多数。

　　说是校服，其实并不是统一样式。除了白衬衫胸口那一排绣上去的校名，班与班之间挑中的款式，还多少有些差异。
　　男生的领结和裤子颜色，女生的裙子和毛衫样式，有的偏中式，有的像日系，还有的还带出些哈利波特附体的英伦风。

　　巧合的是，身为兄弟班，陆黎他们两个班的最后选择，竟然出奇的一致。
　　一款有些日漫感的长袖校服。

　　男生的裤子是深蓝色，女生的裙子，则长不过膝盖，裙摆处，还多了两条细细的白边。看着倒是挺秀气，就是……不太好搭帅气的运动鞋。
　　……幸好，不是天天都要穿。

　　陆黎觉得，这是两个班里的二次元太多的缘故。
　　说不准，最积极号召大家订下校服的体委同学，私心里，就藏着个cos灌篮高手的二次元美梦。或者，是网球王子。
　　……只要不是什么火影忍者就好。

　　不过，要是她有一票否决权，她八成会同意，压根不要什么校服——那种长度的裙子，穿不穿长筒袜，都会觉得很奇怪啊。

　　就前两天，通知她上台发言的班主任还建议：“周一你可以穿校服，正式一点。”
　　她想了想，果断寻到了个合理借口：“天太热了，我还是穿自己的衣服吧。”
　　“……”
　　于是，她就穿着自己喜欢的圆领短袖加休闲裤，站在了这里。

　　她没想到，偏偏真的有人，对这身衣服情有独钟，还专程穿了，出现在升旗仪式上。
　　陆黎看着男生，看他短短的寸头，不怎么宽挺的肩膀，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松开的领口的扣子，挽起到肘间的衣袖……
　　竟然觉得，有那么几分懒懒的帅气。

　　陆黎不自觉地挑了下眉。
　　男生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下一秒，就抬起头来，很敏捷的，朝她扫过一眼。

　　陆黎这才认出这位仁兄，似乎也是隔壁班的名人。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姓楚，在他们这样中规中矩的学校里，也算是混世魔王一个。

　　迟到早退，作弊逃课，时不时还有点小打小闹的劣迹。据说，还在学校门口的公告栏里，贴过几千字的检查。
　　尽管和其他绝大多数同学一样，陆黎从来没注意过那一排公告栏里的东西。

　　也没少见他们班的班主任，跑到陆黎他们班上，问同在宿舍住得近的男生：“你们今天谁见着姓楚那小子了？”
　　“……”
　　在他们这周一到周六都全封闭的住宿制学校里，能做到这样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实属真高人了。

　　没想到，高人今儿个竟然显形了，还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
　　就是迟到了一点点，差点就错过了整个仪式。

　　……哎，等一下，今天这场升旗仪式，不是已经有了她一个学生代表发言了么？又送上来这一位是几个意思？
　　而且，就算是上台发言，也不应该找这么个……随时会沦为反面教材的典型吧。

　　难不成是他们一班班主任别致的反其道而行？就是那种越是上课睡觉唱反调的，就越要安排个纪律委员当一当的无聊计俩。
　　……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很无聊了。
　　陆黎有点无语。

　　其实，今天这一场仪式上发言，按照顺序轮次，应该是他们高二一班的任务。
　　这是他们学校的传统。一个学年下来，二十场升旗仪式，先高二，再高一，每个班轮流选派学生上场发言。

　　其间，没有高三什么事，也是因为校领导们认为，高三的学生学业太忙，不能有一刻功夫的耽搁，所以他们干脆连升旗仪式也几乎不参加，只躲在远远的一栋独立教学楼里，一天到晚的上课自习。

　　剩下的那部分演讲任务，就在这些非毕业班的班级之间，轮流摊派。学生们觉得无甚意趣，老师们却觉得大小也是种荣誉。
　　所以，大都挑拣本班的所谓优秀学生，出这个风头。

　　开学头一遭，本应是他们一班的荣誉时间。
　　可不知道为什么，周末之前，班主任就找到陆黎，要她借着周末，抓紧时间赶个演讲稿出来，周一一早上台发言。
　　难不成，又临时变卦，换成一班的人了？

　　于是，陆黎又想起，自己花了一个周末的功夫，没睡上懒觉，没看上闲书，更没得空约个小伙伴，全都耗在这两张“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上了。
　　到现在，都还困着呢。

　　要是今天不让她发言了，她一定……争取下一次还要上。
　　不然，也对不起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还绷着站了一身汗的辛苦啊。

　　她下意识捏了捏小拳头，已经被捏出包子褶的A4纸，更加愁眉苦脸起来，被她手心里的汗一浸，跟又灌了汤似的。
　　乱七八糟的心理活动，也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

　　她还没想好，对来人是要热烈欢迎，还是淡然处之，男生就已经三两步站在了她身边。
　　陆黎：“……”
　　男生：“……”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男生一边脸上，颧骨底下，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伤口。已经结了疤，却还透着血色的鲜亮，看着就……挺疼的。
　　八成又是打架打的。
　　……就算说是走夜路在电线杆上撞的，也没人会信吧。

　　前面的校长大人，早就又转回身，只留下一个微胖却严肃的背影。
　　主持升旗仪式的学生会干部，侧身站在校长身边不远，也只是朝这边抬了下眼皮，好像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陆黎更加摸不着头脑。
　　到底有没有人敢告诉她一声，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小小修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