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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日环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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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7点左右,街上才开始冒出人烟。
冯西昆举目四顾,便看到后方尽头的地平线上,在初升的旭日中,万千光芒慢慢熔出了一个楚佑。
正要开口,就见一个凌厉瘦高的青年从后头追上来,撒网似的张开一件大衣,从后往楚佑身上披,并就着穿衣服的动作抱住了楚佑。楚佑不耐烦地挣了挣,青年才松手,又嬉皮笑脸地帮楚佑翻好衣领,套上书包。楚佑头也不回地走出一段路了,青年还在后头慢悠悠地挥手告别,目送楚佑拐进校道方才离开。
这青年让冯西昆心底警铃大作,直觉地感到危险。因此,在青年出现时,冯西昆下意识猫低腰躲进草丛。
冯西昆满心狐疑,胡乱揣测了那青年的身份。同时在心里暗暗气闷,这人和楚佑也太亲昵了点吧,真让人讨厌!楚佑可是他的朋友!
冯西昆暗自生起闷气来。他有种自己的私有物被别人占用的不适感。不过,一看到楚佑走过来,他随即就将这点小情绪抛诸脑后了。
他腾地跑起来,从小道包抄过去,一个兔起鹘落就串到楚佑前头,两臂伸展,趾高气昂地做了个拦路打劫的动作。
“站住!校霸来了!”
楚佑从容不迫地看着他,跟看隔壁村的二傻子一样。
“冯西昆,你跑这干嘛?”
冯西昆摸摸鼻梁,尴尬道:“你这也太淡定了吧!”随即他精神抖擞起来,挨近楚佑,哥俩好地搂住楚佑肩膀道,“楚佑,我有个好主意——我帮你转学吧!”
楚佑大吃一惊!
转学?
他都高三了,这时候还转学?
转去哪?怎么转?白孝臣能由着他转?
一万个为什么霎时全冒出头。
楚佑垂下视线,只盯着自己脚尖道:“转学可不容易。”
冯西昆自信十足地笑道:“不就转个学吗,有什么不容易的!我爸能耐着呢!”
楚佑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你爸能比平安县的县长还厉害?”
“哈!”冯西昆不屑地摆摆手,“别说这小小平安县的县长,就是市长,也得给我爸敬酒!”
楚佑大吃一惊。
冯西昆的爸爸,居然这么厉害……?!
震撼,怀疑,期待,恐惧,不安,急切……各种情绪瞬间全涌上心头。
深深做了一个吐纳,楚佑勉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
他随即想到自己的困境,想到沈鸣宇的期待,想到冯西昆说的城里学校的“素质教育”,又想到白孝臣那天撂下的狠话——
白孝臣说,楚佑,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我,你要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楚佑心动了。
要是真的能转学,一切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只是,他和冯西昆非亲非故,凭什么得到冯西昆这样的帮助呢?
看出楚佑还有犹豫,冯西昆双手握住楚佑肩膀,将楚佑掰过身来,肃然道:“楚佑,你担心什么,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就该互相帮助!”
楚佑一愣,茫然而困惑地反问道:“朋友?”
朋友这词汇,于楚佑而言过于陌生,他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楚佑,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冯西昆红着脸,洋洋得意道,也不知道他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并由此结论做出决定,“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我会好好对你的!”
听了这话,楚佑终于抬起眼睫,正视了冯西昆的眼睛。
再三察言观色后,楚佑那颗警惕敏感的心终于被说服——冯西昆是真心来和他做朋友的!
可是冯西昆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喜欢他,甚至因此自认他的朋友呢?实在叫人困惑!
且不说他是否乐意和冯西昆做朋友——总之,他的确需要冯西昆这个同盟!
楚佑按住冯西昆握住自己肩膀的手背,缓缓加大力气,轻声道:“西昆,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冯西昆激动得脸颊泛红,也跟着严肃了神情。他掷地有声地保证道:“楚佑,你放心,我永远对你好!”
“我也是!”楚佑低声道。他那清亮的眸光宛如一泓潭水,那里闪动着晨曦最璀璨的光彩。
冯西昆被他看得心头火热,只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量,无所不能。
“放心,转学的事都交给我好了!也就一句话的事!”冯西昆把胸膛拍得震天响,满口保证。
楚佑笑了笑。
原来他的困境,对别人而言,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权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下午三点多,楚佑终于看清楚,原来权势是长这般模样。
冯西昆的父亲来了。
三辆豪车,在漫天尘土烟灰之中,腾云驾雾地莅临了这个贫瘠的山头。来自繁华闹市的疾风,吹刮得老态龙钟的植被们俯首震颤。
先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跳下车,列队两排,然后其中一个拉开车门,请下来一个健朗光鲜的中年人。
冯西昆早已翘首等在村道口,一见这人下车,立刻飞奔过去,拉着对方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话,方言难懂,楚佑和小秦远远落在后头,只能从冯西昆那气咻咻的脸上半听半猜这对父子的谈话内容。
过了一会,冯西昆便领着自己父亲朝楚佑和小秦走来。
冯父是个威严而自负的男人。他那刀子般的目光在两个朴素少年的脸上梭巡一圈,最后就在面对楚佑时,凝成一个游刃有余的笑容。
他对眼前这美貌少年颔首道:“谢谢你们对小昆的照顾。具体情况小昆都和我说了,放心,你们是冯家的恩人,承诺你们的事情,一定办到。”
冯家人来去如风,车头一转,又走了个浩浩荡荡,急得像要原地起飞似的,只留下滚滚红尘,在道路尽头长久地弥漫不散。
倒是冯西昆临走时仿佛很留恋楚佑,不仅留了电话和地址,还握着楚佑的手,再三叮嘱楚佑一定要去找他云云。这要放在从前,怕还要原地唱一出折子戏,名曰长亭送别。
比起冯西昆的低落不舍,楚佑一颗心却激荡不已,和那烟尘一起在半空中沸沸扬扬,好半天落不了地。
等到车尾烟尘渐渐散落,楚佑才捂着眼睛出了口气,告别小秦,转身慢慢往回走。
走着走着,他忍不住就露出笑容。
冯家展示出的实力,坚定了他对转学的信心。
一阵山风卷起枯叶,在前路盘旋飘舞。他在遮天蔽日的风烟中抬起头,眯起眼睛凝望斜前方的太阳。
就见今日的太阳与往日格外不同。
太阳的中心部分像被什么掏空了,竟是一片黑暗荒芜,边缘尚且明亮,变成一个光环形状。
正要再看,随即,楚佑就感到眼睛不适。他慌忙闭眼,避开强光直视。眼前好一会儿发黑发蓝,不能看清外物。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奇异景象却就此烙在楚佑心中。
太阳中心黑洞仿佛一个漩涡,让人忐忑惶然,那漩涡底部仿佛要钻出一只吃肉喝血的怪物来了!
等他恢复了视力再要去看,天空的奇异景象却已经消失了。
直到走进白家庭院,楚佑才又想起转学的事,不由再次高兴起来。
……白孝臣有一千一万个办法困住楚佑。
比如,让人篡改楚佑的录取志愿表,或者高考那天耽误楚佑进考场,或者破坏考试工具,撕毁准考证,或者直接将楚佑绑在家里……可是他私心里不愿意!
把这些腌臜下作的手段用到楚佑身上,他怕会伤了楚佑的心!
想到这,白孝臣就忍不住想赏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楚佑都把他的心摔成碎瓦砾,碾成木屑渣,丢进焚烧炉了,他却还担心楚佑伤心!热脸倒贴冷屁股,不是犯贱是什么!
工地上事一了,白孝臣早早便回了屋。他很是准备了些手段,打算狠狠凶一下楚佑。小崽子是有必要凶一凶的,好叫他心生畏惧并迷途知返。
然而,当他看到楚佑推门进屋,无意间递过来一个静如寒潭秋水的眼神时,他酝酿了一早上的凶恶脾气瞬间土崩瓦解,心里又爱楚佑爱得不行。
无论什么时候看,他家宝贝儿总是讨人喜欢!哪个王八蛋敢凶他家宝贝儿,看他不砍了他!
白孝臣狗腿子似的凑上前大献殷勤,对着楚佑又是倒水又是捏肩捶背,嘻嘻笑道:“宝贝儿,怎么心事重重的?”
“没事。”楚佑靠在沙发上,拿手粗鲁地搓了把脸,郁闷地反省了自己的得意忘形。他已经注意控制情绪了,没想到还是被白孝臣察觉。
恐怕只有老练机敏的猎犬和敏感多疑的妻子,才能如此目光如炬吧。
转学的事情,他已经和冯西昆约好了。但在事成之前,他不打算和任何人说。哪怕是沈鸣宇。
沈老师是个好人,奈何口风不紧,守不住秘密。他家那位如今收了白孝臣的好处,成了白孝臣的暗柱耳目,就更要提防了。
为免自己再被看出什么,楚佑借口做作业,拽起书包就钻进房间。
白孝臣正要跟上,冷不防听到窗外在喊大哥。
他出门一看,却是自己派出去做事的三个小子回来了。赶忙瞥了楚佑房间一眼,把这哥仨招到外边说话。
“大哥,对不住,人跑了!”
其中一个灰袄黑布裤的中年人哭丧着脸道,他是三人之首,故而虽然胆战心惊,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汇报情况。
“……嘭!”
白孝臣脸一沉,不发一言,回身就是一个狠脚!
那灰袄子当场被踹飞出两三米,铲平一小块草皮。疼得人五官都移位了,还是捂着肚子爬起身,吭吭哧哧地爬到白孝臣脚边。
旁边两个团伙吓得骨寒毛竖,却不敢跑,只能低头束手待毙。
白孝臣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本就是冷厉凶狠的长相,一旦眉眼下压,那粗野蛮横的气息更是骇人色变。
白孝臣沉声道:“冯家那小子这几天躲哪了,怎么跑的,给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