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赋深情》黑色地板

9、决裂

　　灰袄子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地爬起身，知道挨这一脚就算过了。还得感谢那位少爷现在在家，大哥不肯闹出动静影响对方学习，若非如此，大哥非得把他们仨扒皮抽筋了不可。
　　灰袄子解释道：“大哥，我原本以为那小子会向公家求助，兄弟们在那蹲了一个月，没想到那小子狡猾得很，居然躲在一个学生弟家里，就那个姓秦的贫困户，等我们得到消息赶过去，他家里人正好过来接他走，我们也不好再动手了！唉，当时若不是车子路上出了事故，也不会让那小子趁乱跳车逃跑了！”
　　白孝臣眉宇一压，狐疑道：“小秦？”
　　这小子他知道。不过不是因为小秦在平安县穷得出名，而是因为秦家那位老婆子，曾经在他年幼时给过他一个窝窝头。所以学校的贫困生助学金，他不许别人插队占小秦的名额。
　　灰袄子忙不迭点头谄笑道：“是，就是他！”然后，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更重要的情报可以救命。
　　“大哥，楚佑少爷好像和那小子走得很近！前边那小子要走，楚佑少爷还专程翘课去送他！”
　　“你说什么！？”
　　白孝臣瞳孔一缩，抓住灰袄子的衣领把人拽到眼前，一字一句狠狠说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灰袄子吓出一后背白毛汗，束着手老实道：“就，就是，楚佑少爷好像和那小子走得很近！前边那小子要走，楚佑少爷还专程翘课去送他！”
　　居然专程翘课去送那姓冯的小子！
　　他出门那么多次，楚佑从来没有送过他！
　　白孝臣心底醋意暴生！额头青筋跳了几跳，他咬紧牙关，咬出脸上一道褶子，显出即将要勃然大怒的狰狞神情。不过随即好像有所顾虑，又迅速平复了表情。
　　他背着手，一边垂眼思忖，一边慢慢来回踱步。
　　现在不是拈酸吃醋闹情绪的时候。
　　外头的买卖，他从不用本地人，不用有家室的，因为担心口音会暴露来历，妻儿会成了拖累。因此，哪怕那小子听过这三人说话，也不会猜到，这三人门面上的身份，乃是平安县一等一的良民。
　　可对方毕竟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会有什么门路，顺藤摸瓜追查到这里来。
　　“他看过你们的脸没？”白孝臣沉声道。
　　灰袄子搓了搓手，脸上讪讪：“不好说……”
　　“蠢货！”白孝臣一个大嘴巴过去，把灰袄子扇得歪了脸。旁边两个吓得噤若寒蝉。
　　快速衡量了其中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白孝臣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对灰袄子三人低喝道：“把钱退一半给买家，你们三个今晚立刻走，到南边找赵哥，没有我的准话，不许回来！”
　　又翻开皮夹子，露出里头一沓红票子，和透明夹层里的一张楚佑的校服照。他看也不看那票子一眼，单把照片抽出来，仔细在衣服上蹭干净了，塞进口袋里，才把那皮夹子整个丢给三个手下，低声骂道：“快滚！到了地方再联系！”
　　灰袄子三人赶紧千恩万谢，藏好皮夹子，掩人耳目地跳上车，一踩油门就走。
　　白孝臣随即又招来一个手下，两人交头接耳，叽叽咕咕地计较了一通，最后特别强调道：“让陈校长那头给我盯紧了！”那小弟喏喏称是，回身蹬了破摩托就往学校去了。
　　白孝臣若无其事地回了屋，踢掉鞋子，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就在由庭院到客厅这几步路中，他那思维清晰灵敏的大脑，已经把所有事情前因后果全部捋清！
　　楚佑搭上冯家那头的线了！恐怕再过两天，他家小宝贝就要跟人跑了！
　　白孝臣把自己隐藏在壁灯阴影中。
　　两指摩挲着下巴，他慢悠悠地狞出一丝阴沉的笑。
　　夜幕擦黑，几点寒星冷嶙嶙点缀在北角。
　　寒冷催人犯困。
　　楚佑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父母出了车祸，两车相撞，轰然爆炸，烈焰冲天，那火苗顺着流淌的汽油烧进他的心肺，他疯了一样想要冲进火海救人，但身后一股强硬力量却紧紧拽住他，任他歇斯底里，百般挣扎也不能摆脱。
　　他猛然惊醒，气还未喘均，就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正俯在自己头顶。定睛一看，却是白孝臣。
　　楚佑眉头一皱，就要把人推开，猛然一扯，手却动不了。他转头去看，原来他的右手不知何时，竟被绑在了床柱上！
　　白孝臣正跪坐旁边，窸窸索索地，拿麻绳绕他另一只手。
　　“白孝臣，你干什么！”
　　楚佑低喝一声，一抬脚就往白孝臣肚子上踹。可惜那脚受了被褥的阻碍没能踹成，反而被白孝臣手一伸，连着被褥一起揽进怀里。
　　白孝臣嘻嘻笑道：“宝贝儿，叔在绑你呢！谁叫你总爱乱跑，绑起来，我才放心！”
　　楚佑用力挣了挣，没能挣脱，于是又气又急：“白孝臣，你真是疯了！”
　　白孝臣轻飘飘地抚了楚佑的脸，表示十分赞同：“好，宝贝儿，你说什么都对！我就是疯了……那也是被你逼疯的！”他猛地变了脸色，阴鸷悲痛地怒视楚佑，“你TMD居然想要转学！”
　　楚佑一颗心瞬间翻起千丈巨浪！
　　白孝臣知道了！
　　“居然敢背着我在外头养野男人，好啊，姓冯的真不是东西，城里人就可以抢人家媳妇吗！我***！”白孝臣满口污言秽语，越骂越不堪入耳，还要晓之以理，“你也不想想，人家凭什么帮你？肯定是对你有不良企图！你还小，不知道那些人，人模狗样儿，都是一肚子龌龊心思！”
　　楚佑面无表情地听着，黑夜里，一双眼睛亮如寒星。
　　他心里不敢苟同，口中却不反驳。只不露声色地调动自己修长的十指，去勾动手腕上的麻绳。
　　白孝臣嘿然冷笑道，“小宝贝儿，你啊，到底是太嫩了。但凡你肯花点心思来和我周旋，哄哄我，骗骗我，说不定真给你偷跑了呢？只是事到如今，可就由不得你了！”
　　“嘭……！”
　　话音刚落，一张被褥突然腾空而起，把他劈头盖脸地罩住了！
　　白孝臣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扯下头上被褥，而楚佑已经翻身跳下床铺，要朝外跑！
　　“还想跑！”
　　饿狼扑杀猎物似的，白孝臣从后往前凶狠地纵身一扑，竟硬生生将楚佑拦腰抱住，一甩身扛起来！楚佑被他拔萝卜似的带得双脚离地，没了借力，最后就被他扯着一起摔回床褥中！
　　楚佑一落地就弹起身，可白孝臣存了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狠心，仿佛突然生出七只手八只脚来，竟缠得他无法脱身！还借机把热烘烘的嘴唇往他嘴上凑！
　　楚佑心慌意乱，边挣扎边喊道：“白叔，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说了，我以后一定孝顺你！”
　　白孝臣强摁住楚佑的手：“媳妇儿，我不用你孝顺，我要和你鸳鸯戏水！”
　　“白孝臣，你放开我！别让我恨你！”
　　“难道我放了你，你还能爱我不成!”白孝臣完全自暴自弃，疯魔似的发狠道，“楚佑，我要你一辈子离不开我！一辈子！”
　　说着，那凉冰又粗粝的手直接C进楚佑衣服下摆，灵巧得宛如一条毒蛇钻进灌木，咻然一划，绕了一圈，就往楚佑裤腰下钻去！
　　楚佑悚然一惊，突兀的冰冷和袭击，刺激得他躬身一跳！
　　慌乱中，他随手操起床头柜上的东西，也没看清楚手里抓了什么，就狠狠往白孝臣脸上扎去！
　　白孝臣恰好抬起头，那东西直接就插进他左眼！
　　“啊！！！”
　　白孝臣痛声惨叫，捂住眼睛。强横的力气骤然消失，整个人蜷缩成一尾熟虾，缓缓朝旁边倒去。
　　楚佑急忙从他身下滑出来，一个鲤鱼打挺跳到一丈之外。
　　原来刺中白孝臣的，是沈鸣宇送给他的那只英雄牌钢笔。尖细的笔尖粘着一点黏稠的红，十分触目惊心。
　　白孝臣弓背伏身跪在床上，疼得浑身剧烈颤抖，一只手捂了左眼，正在急速喘息——喉咙里拉风箱一般发出呜咽破音，哮喘似的，短促又激烈得好像无法换气。鲜红黏稠的血缓缓渗过指缝，在他青筋虬结的手背上流出几条细细的红线。
　　楚佑声音发了颤：“你，你怎么样了？”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扎穿了白孝臣的眼球。
　　白孝臣抬起头，身下床单被褥早已洇开一摊血渍。就见他半边脸全是血，被捂住的左眼还在不断往外冒血，流得缓慢，然而不停。
　　“楚佑……！”白孝臣强忍痛楚，尚且还能凝望楚佑的那只眼睛里，充斥了悲愤和怨毒，和一丝绝望的哀伤。
　　楚佑咕噜一声咽了口水，忽然抓起旁边的书包，拔腿就跑！
　　白孝臣孤零零地跪在床上，静默地目送了楚佑。
　　这个终日嬉笑怒骂，没个正经的男人，终于没了笑容。
　　只剩下一只眼睛流泪，一只眼睛流血。
　　在一个寒风萧瑟，万物凋零的深夜，楚佑穿着单薄的睡衣，抱着一只灰扑扑的书包，一个人搭乘了进城的巴士车。
　　他手里捏着冯西昆离开时留下的纸条，上边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地址。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他先是帮白孝臣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然后又往沈鸣宇家拨了号，可惜三更半夜的，沈家人早已拔掉电话线，关灯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