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
-
林招招捡回一条命，腿都软了，往地上无力一倒，大口喘着气，这才觉出全身酸软，刚刚脚崴了，手肘也有擦伤，一阵阵钻心地疼。
或许是雨水打在脸上，冰凉而令人清醒，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这个时代的科技能将人的大脑电脉冲转换成电磁讯号，将其接入网络空间，在意识层面建筑起一个虚拟世界，与外界互通，甚至可以脑控接入网络的其他装置。
人们已不用像电影那样在脑后插电缆。意识空间的接入媒介可随身携带，触感控制，商家还开发了各种讨人喜欢的外观样式。那个臂环想必就是了。
林招招对新科技的接受度还是挺高的，可意识空间需要绑定身份码才能注册，他也只有所耳闻，从来没使用过。
眼中控制屏已隐去。他尽力习惯着这种置身双重世界的奇妙感受，开始辨析脑中的一切——
意识空间内，他身处一座古雅的庭院，冬青与松柏植于堂下，花架上爬满了大簇白蔷薇，小径两旁散落着串串风铃草。碧色塘里睡莲盛开，天上却下着雪，院中草木仿佛被一层晶莹的梦覆住了。这雪并不大，他穿着单衣，也并不冷。
就在风吹过的廊下，悬着一个八角琉璃灯，盈着孔雀尾般的青金色微光，随着风雪微微摆动。
整个世界都像一个亘古而来的神秘美梦，回廊曲折宛转，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极轻，就怕将它惊扰。
前方有个宽袍广袖的男子，一手持着酒杯，随意地倚着华彩的柱，正在沉睡。
林招招直觉他就是昏迷在面前的男人。
刚刚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是什么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到底是谁？
林招招脑子一跳，有什么想法闪过。他还没来及抓住思路，猛然间白光一闪，几道光束打在面庞，刺得他闭上了眼，无人机从空中掠过。
“糟了！”
不赶紧跑路，还在这儿磨蹭什么！风雨之夜，这男人浑身是血倒在小巷，必定不是什么善茬！
他从男人身上捡出几个小型炸药，一袋营养剂，揣着包转身就逃。
三木镇地处江畔，这片以前是老一辈工人住宅，后来被格尔森公司征用，人全迁走了。穿过巷子再往前，就是跨江大桥，听说过了江，到了另一片辖区，这儿的警力就管不了他们了。
觑见小巷尽头的亮光，林招招一身斑驳擦伤，饥饿，困倦，刺痛……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得跑，拼了命跑！
“怎么，怎么退出啊…”他急切地敲着脑袋。自己意识还困在那里，找不到出口，还没法强制退出。
宁静的庭园仿佛受到影响，风雪打着旋儿，廊下的男人突然醒了，猛得转过头，狠戾地瞪着他。
林招招给唬了一大跳。
还别说，这男人长得真不坏，气质更是矜贵出尘。就连带着怒意的表情，也能硬生生看出几分天潢贵胄的逸荡。
男人黑发略长，披散在肩上，一侧碎发编成了几根散辫子，坠着暗红色的珠饰。
他的长相有种古典的英气，不是清新昳丽，也非狷魅逼人，就是很正很正的那种英俊。美貌天平两端宴满宾客，他必是中心。
要不要打个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下一瞬对方已欺到面前，锁住了他的喉咙。
“你是什么人？怎么能接入我的意识空间？说！”
风雪愈来愈急，吹得琉璃灯晃来晃去。林招招喘不过气，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双手：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臂环说我有权限就放我进来了……对不起我不该拿你东西，真的对不起，我回去还给你好不好……”
男人听到这话，瞬间脸色一沉，将他掼倒在地。
林招招小幅度地发着抖，双手被人制住，疼得要命，只觉得咽喉刺痛，一把匕首极薄，极轻，极凉，抵在血液汩汩奔流之处。寒意自尾椎骨升起，冷了他的血。
这个人比那些机械警什么的可怕千百倍！
与此同时——
机械警实时传输了他们的方位，轰隆爆破声响彻夜空，一整间屋直接塌下来，身后袭来的热浪推着林招招向前猛冲，一头栽倒在垃圾堆中，堪堪避过扫射的子弹。两侧出路被封，大批增援队伍朝这赶来。
林招招：“！！！”
他伏在地上，听脚步声靠近，猛得回身掷出一把炸弹，硝烟四起，两侧矮房塌了一片，一群人震飞了出去。
烟雾弥漫，林招招勉强撑着身子立起来，太阳穴涨得发疼。死路胡同，他竟生出一股蛮劲，踩着窗沿，借力攀上墙根，打算躲进二层阁楼。
荷枪实弹的队伍看见男人，小心翼翼地围上。突出的屋檐遮挡着，一时无人注意暗处的林招招。
可他现在一点儿都不好，意识空间里，男人居高临下地制住他，像只领地被入侵的凶兽，眼睛里迸发出嗜血的光。
“你是谁派来的！”
“我不，我不是……”林招招喃喃着，大脑缺氧，眼前一片迷蒙，意识渐渐变得空白，“我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要被扼死了。
下一瞬，男人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至极，好像遭受着极度的痛苦。
林招招瞅准机会，猛得一脚踹上他胸口，死死扳着他的手指，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
他慌不择路地躲，地面震荡，周围一切开始变得支离破碎，琉璃灯剧烈地摆动，大地向下塌陷——
他发现自己站在巨大无边的虚空中，没有庭园，什么都没有。方位感渐渐流失，中枢神经不听使唤，林招招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抓，直直坠了下去。
他如灵魂归窍般睁开眼，一抬头，一圈枪口正对准自己脑袋。
“……”
陌生的剧痛袭来，林招招动了动身体，差点儿把自己疼昏过去。掌心腰侧全是血。他低头一看：自己一身破烂黑衣……
等等，黑衣？
“？？？”
这不是他，这这……
林招招欲哭无泪，差点儿没来个原地昏厥。这是什么超现实主义的发展？
我怎么会变成那个男人？！
看见他——男人——醒了，荷枪实弹的队伍瞬间整肃，激光束瞄准他全身上下几处要害，一圈高强度电磁屏障将他禁锢在原地，无法逃离。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请放弃抵抗，随我们回公司……”
林招招慌乱地握住臂环，眼中光屏一闪，再次踏进那片虚空。
男人整个人都要喷火了，震怒地钳着他脖子咆哮：“滚出我的身体！滚！快滚！！”
林招招一脸悲伤：“我该怎么滚？你教我好不好……我也不想占你身体的，你马上就要被人抓走了，我要它也没用啊……”
男人表情一抽，狠狠喘了几大口气，差点儿给气背过去，脸上露出个扭曲的笑：
“你在怕什么？”他手指发力，几乎把人整个提起来。“你知道你现在拥有多大的权限么？！”
“我不知道……”林招招煞白着脸。
对方嘲讽地哼了声，猛得松开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空中拉下个悬浮光屏，触了几下，林招招眼中顿时出现一行指令：
“最高等级权限确认，应急防御系统启动。”
瞬间，禁锢他的光幕消失了，枪都上了安全锁，无人机解除进攻模式，炮筒全部收了回去。
所有人面面相觑，惊恐地环顾着四周，难以抑制的畏惧爬上面庞。
“他的权限不是被全部收回了吗！怎么可能！……”
最近的人突然冲到面前甩出棍棒，竟想趁男人重伤之际，将他强行制服，不留任何反击的机会！
林招招条件反射地闭上眼，感受到风声扫过耳畔，可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
“检测到生命体攻击，开启五级自卫模式。”
爆炸声首先是从队伍末端传来的。
整排房屋轰然垮塌，冲击波裹挟着热浪咆哮着袭来，一片混乱。
面前人瞳孔巨震，被呼啸着飞来的砖块砸中了脑袋。他身体晃了晃，无力地滑倒在地，手中的棍子滚到林招招脚边，脑浆从稀烂的头壳中淌了出来。
武器被无形的场控制着。像闪着银光的绣花针，子弹在胸膛中穿梭，血光从弹孔中绽放。脑电波与电磁频谱的交汇，意识具象化为比特流与电磁波，精确计算着它们的轨迹，与林招招擦身而过，却伤不到他分毫。
林招招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在火光与烟尘之中缓缓撑起身，强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在砖石中扒拉他原本的身体。
还好，自己还是温热的，仿佛在沉睡。他将那张熟悉的脸紧紧护在身下。在枪林弹雨之下，生死准则被高科技掌控，林招招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己只是多么渺小的一个人。
意识空间里，男人仿佛清楚外界发生着什么，凝视着无穷无尽的虚空，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信息涡流。
他在那串密密麻麻的数据中翻找着，抽出一串闪着光的二进制数，扔到林招招面前。
“这是你的接入地址，你可以滚了。”
天旋地转，林招招又一次从虚空中坠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睁开眼，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推开人刚想溜，下一秒脖颈就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世界安静了。
硝烟散去，尸体横陈，血水泡着残缺器官与碎肉，洇着地上的枪支，弹壳与粉碎的砖石堆在水坑中，焦糊味与血腥气刺入鼻息，一片惊心动魄的恐怖景象。
男人望着倒在怀中的林招招，神情复杂。
-
屋内很黑，没有开灯，只有水似的凉月透过窗户，扑面而来的风舒缓了喉管的火辣。窗外，渺远的人声、汽笛声，江波拍打着堤岸。
林招招醒时，自己正蜷在墙角，手脚被绑住了，姿势很不舒服，喉咙很干，身上很疼。
眼睛在屋内溜了一圈，猛得发现个黑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吓得瞬间闭眼，装晕。
“醒了？”
男人拎着他的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脸上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哟，一盆玫瑰。花了不少钱吧？”
林招招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
对方一步步逼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匕首贴上他脸上细致的肌肤，拍了拍，满意地看着人往里一缩。
他的伤草草包扎了下，血还在往外渗，腰上缠着的绷带都给染红了，蚀骨的伤为他镀上一层凛厉的血色，却一副神闲气定的神情，林招招不禁觉得有点惊悚。
“你很怕我？”
林招招嘴唇翕动，轻轻点了点头，很快地瞟了他一眼，又摇摇头，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轻轻打着颤儿。
匕首抵上他的眼角。
“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男人开口道。
“谢……谢谢。”
“如果把它们挖出来，拿到黑市上卖了，不知能卖多少钱？”
“……”
“跟你那盆玫瑰比，我倒是想看看，哪个更值钱些。”
林招招惊得一抖，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瞪圆了。
他的眸子很清澈，像极了半角天空下的琉璃灯。
男人歪了歪脑袋，似乎有点苦恼。
“不要这么盯着我，会让我不忍心下狠手的。”
下一瞬，那人突然敛了笑容，狠狠钳住他的下巴！
“还想要这双眼睛，就别给我装傻。你是谁派来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对方一字一句地怒道，“你怎么会有我的权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