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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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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名叫“小罗”的骡子蹦跶着跑到天明的面前,低下头用自己的大脑袋拱了拱天明的手,直拱得对方笑着将手放在它的脑袋上摸了摸。
这笑容若是被不夜城外的人看到了,大概会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不仅不觉得奇怪,脸上的表情也是异彩纷呈。
混世魔王来了。
小罗舒服得眯起了眼睛,间或十分人性化地朝这群人翻了个白眼,十分有种奸臣的风范。
少年看见天明,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天明?你居然从不夜城跑出来了?”
从颠簸的骡背上下来,众人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只见这少年容貌英气俊朗,脸庞棱角分明,皮肤透着几分健康的麦色,衬着一口雪白的牙,一双细长的眉眼此刻弯弯的,仿若盛满了灿烂鲜活的日光。
天明微微笑了笑:“今日是不夜城的奠基大典,我早就告诉你了,你怎么没来?”
“这不是刚从含山寨回来,没赶上嘛。”少年的目光缓缓在周围人身上转了一圈,“就算没赶上,你也犯不着找这么一群人来我家门口堵我吧?”
天明知道,没赶上只是一个借口,也不多说什么,随即转了话题:“阿眠,你此去含山寨,可有什么收获?”
名叫“阿眠”的少年一手牵着骡子,懒懒地叹道:“收获嘛倒是没有,含山寨太无聊了,那左慈功夫根本不到家,连我都打不过。”
“含山寨主左慈精通占星术与奇门遁甲,传说可驭鬼神。且他又不是女子,无法修炼蛊术傍身,在拳脚功夫上自然不如你。”天明看着他,无奈地笑笑,笑了片刻,又仿佛随意提起,淡淡道,“还是没找到那人?”
“没,”阿眠神情自若,“算上含山寨,这三峒七寨我已走遍了,无人武功在戚阿蛮之上。除非是偷袭,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个本事杀了她。”
这个戚阿蛮不是别人,正是他去的早的老娘。
天明垂下目光,让人有些辨不清他的神色:“若我不是大祭司,定随你踏遍三峒七寨,手刃杀她之人。”
他与戚阿蛮也算有些关系。早些年他还是个孤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流落到苗疆来,那时候老祭司还不知世上有他这号人,是戚阿蛮收留了他。
小天明哆哆嗦嗦地挤在与他差不多大、看着还算亲切的阿眠后面,瞪着大眼看着戚阿蛮端了一盘黑乎乎的炒蛊虫朝他走来,那张灿若朝霞的脸上被灶灰抹得比他的脸还脏,却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上挑的眼尾和阿眠一模一样,柔声道:“饿坏了吧?快吃吧,我刚刚炒的哦。”
饿坏了的小天明怔怔地看了看满满一盘的虫子,终是饥饿敌不过惊吓,扑到一边干呕起来,身后传来那人清脆的笑声,振飞了一片林中的鸟儿。
过去了很多年,他才渐渐明白,那一盘黑乎乎的炒蛊虫,是他这辈子再也得不到的温暖。
阿眠强忍着才没笑出来,这世上也就只有天明相信,他这般四处撩骚是在认认真真给戚阿蛮报仇了。别的不提,戚阿蛮逞强好斗的性格他是遗传了个十成十,自从功夫学得小有所成,他撒野的圈子就从不夜城变成了整个三峒七寨,见到比自己武功高的就免不了手痒,挑衅的理由也十分令人无语——怀疑你跟我那去得早的老娘的死脱不了干系。
就凭这个理由,他把三峒七寨闹得鸡飞狗跳,但天明摆明了站在阿眠这边,甚至真心盼望他能早日找到杀母仇人,因此无人敢把他怎么样,只想着早日把他这个混世魔王送出自己的寨子就行了。
阿眠也知道,天明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世坎坷,物伤其类,所以看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跟他一样可怜,他便也不辩解,只是敲了敲天明的脑袋,直教一旁的不夜城民们直抽气:“你这是什么表情,再说那是我娘又不是你娘,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天明看他眉眼里一派轻松,心情也好了起来,道:“我也不是来带人堵你的。今天奠基大典上,有人在地里挖到一把有些奇怪的剑。这剑有点灵性,奔着你的黑竹林就来了,已经跑进去了。”
阿眠挑了挑眉:“你说,一把剑,自己跑进黑竹林了?”
他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林子,一片风平浪静,难道里面真的藏了什么鬼怪?
天明点点头,道:“那把剑恐怕有古怪,不知道和八年前火龙下山之祸有没有关系……我想进去把它取出来。”
阿眠瞧了一眼周围这一圈人,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只觉阿眠唇边勾起的笑意有点冷:“我家庙小,容不下这么多人,进来还是算了。这样吧,要是我看到那东西,就抓起来给你送过去,怎么样?”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冷哼:“以为我们想进去。”
阿眠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即噤声了。
天明垂眼思索了片刻,和他想的一样,阿眠决计不肯让不夜城的人踏进黑竹坪。他无奈地抚了抚眉心,好在阿眠的武功远胜他们这些人,那把剑应该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危险,这才点头道:“那你小心一些。”
“行了,你们走吧。”阿眠牵着依依不舍的小罗,转身走进了黑竹林。
人们看着阿眠径自远去的背影,也不知说什么好。在他们看来,这小子就是这般性子,行事轻狂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脾气在这不夜城是出了名的古怪。别看他脸上总是挂着副笑容,可这人是真正的笑面冷心,一副笑脸皮里兜了个心狠手辣的肚肠。
他八岁那年有回在街上和几个大孩子打架赢了,那几个孩子也都是心狠的,骗他说九姑婆不小心掉进巫山里了,将他诓去了巫山。
凡是苗疆的人都知道巫山遍地毒物,即便是武艺高强的成人,孤身进山也定是有去无回。阿眠这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多半是个陷阱,但不夜城的人待他一向冷漠,唯有九姑婆还算对他有些照顾,他不可能不去。
任谁都以为阿眠肯定死透了,不夜城的许多人暗地里拍手叫好,但谁也想不到半个月后他竟然自己回来了,整个人瘦的脱相,手里还牵了个嚼着豆子一脸茫茫然的骡子。只是那几个将他诓去巫山的孩子,后来倒真是死在了巫山里。自那之后,便没人敢再小看这个孩子了。
主持奠基大典的老者也跟来了,他打量着天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大祭司,那把剑恐有古怪,最好还是能拿到它,以施展通灵之术啊。”
所谓通灵,与卜算其实是差不多的意思。苗人信奉巫蛊之神,男子习巫术,女子习蛊毒,但通灵之术掌握在每一代的大祭司手中,上一代的大祭司只有在仙逝之时才会将此术传于新的祭司。因此,通灵之术也被认为是苗疆大祭司至高地位的象征。
那把剑来得古怪蹊跷,最好还是能拿来以通灵之术测算吉凶。若真是什么不好的预兆,还要赶紧处理掉才是。
天明没有说话,阿眠走进黑竹林之后,那片竹子晃了晃,很快就把他的身形掩去了。
他在想着别的事情。
这些年来,他从一个伶仃的孤儿到受苗疆万人爱戴的大祭司,可在他心里,唯一可以称得上亲近的,却唯有阿眠一人。
天明知道自己的脾性古怪,难得朋友,可阿眠那厮还不及自己来得好相处,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什么都没有?抑或是因为他也和自己一样孤独?
天明不知道。但每每阿眠又闯祸时,他总是忍不住要维护他,就好像……也有人抱紧了自己一样。
半晌,他收回目光,对一旁跟来的苏苏招了招手。
苏苏上前,懵懂却认真地看着天明。
“以后,不可再唱那首歌了,知道吗?”
苏苏也不知是听没听懂,只是懵懵地点点头。
“不夜城,从今天开始,便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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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眠这一天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看着自己。
想着天明说的那把长剑,他装作喂骡子,猛地回头去看。
黑竹坪不算大,中间一株参天巨树自岩石中钻出,葱茏高大,蔽日参天,旁边是一泓清澈的的瀑布,从山顶之上流泄而下,冲入峭壁之下的层层云霭之中。
阿眠的小木屋就依着这巨树而建,旁边还有一片菜园子,以及小罗住的马厩。
视线之内,并无什么活物。
阿眠回过头来,就见小罗淡定地嚼着炒得金黄的蚕豆,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阿眠狠狠地敲了一下它的脑袋,被小罗生气地喷了一脸豆渣。
第二天早上,阿眠是被小罗撕心裂肺的叫声吵醒的。灰骡子凄惨地“咴咴”叫着,活像有人拿把砍刀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阿眠走出来,不客气地拍了一把它的脑袋:“叫什么呢?”
小罗叽里呱啦地一阵叫喊,大眼睛惊恐地瞄着瀑布的方向。阿眠回头去看,又是什么也没有。
泉水清澈,根本藏不住东西,何况那把剑再沉,肯定也要被瀑布冲下山崖。
这么想着,他收回了目光,可那种被人看着的感觉又如影随形地附了上来,直到他进了小木屋,关上了房门。
这天夜里,小罗的撕心裂肺的叫声再度响起,守了大半夜熬得双眼通红的阿眠破门而出!
月光下,菜园子里插着一柄古拙的长剑,碎银般的月华有如实质一般环绕在它的身周。而长剑并没有主动吸收它们,反而是这些月华近乎讨好一般拱卫着它。
阿眠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哪儿出了问题,竟然从一柄剑的身上看出了呆滞,一人一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漫天月华陡然尽数消散,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长剑一动不动地插在地里,假装自己是个死物。
阿眠没好气道:“别装了,我都看到了。”小罗扑簌簌地打了个响鼻,附和着阿眠。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阿眠围着长剑转了两圈,活到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见会跑的剑。
夜风寂静,黑竹坪上一片哑然。
阿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真是傻了,我跟一把剑费什么话。”他走过去,伸手就要拔剑,打算直接扔下山去,可那柄剑似有千斤重,费了半天劲居然纹丝不动。他又从旁边拿了把铁锹,直接往土里一刨,却无论如何也刨不起来。
“行,真有你的。”阿眠怎么变换角度、使出巧劲也拿它没办法,彻底没了力气。
他的地盘,居然被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剑给占了!阿眠执拗的劲上来了,往地里一坐,跟装死的长剑大眼瞪小眼。
这天夜里,阿眠在菜地里枯坐了半宿,也不知何时就以坐着的姿势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居然发现身上盖了条被子。
大概是盖被子的“人”不知道怎么将一床被子从屋里搬出来,再盖到一个人的身上,被子上戳了好几个大窟窿。
阿眠无奈地瞪着原地装死的长剑,半晌笑了笑。
“别以为讨好我有用,不想被人拿去祭天就赶快离开这里。”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酒壶,边喝边摇摇晃晃地往竹林深处走。
“给你一个时辰,等我回来要是再看到你,就把你送给昨天那群人。”
昨日这把剑闯进黑竹林,也不知是怎么突破了重重阵法的封锁来到黑竹坪,竹林里的阵法被它破坏了大半,他还得去砍几棵竹子修补一下。
阿眠手里拿着一壶酒,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突闻身后有人唤他:“阿眠哥,一个人喝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