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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废墟埋万古,山泽起寒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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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觉得这些人简直是蛮不讲理。不让她吃饭,打她骂她也就罢了,凭什么连唱歌都不许她唱。
十三岁的小姑娘,哪个不爱俏,哪个不爱唱歌,偏她天天灰扑扑得像从地上打过滚的泥猴子,还被这些野蛮的小孩拳打脚踢。她每次看到那些穿得光鲜亮丽的小姑娘,歌声像百灵鸟似的,心里就忍不住羡慕得发酸。
苏苏忍不住抗议:“凭什么不让我唱歌?”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其中有个嗓门最大:“就是不许你唱这个!”
苏苏“呸”了一口,挑衅地看着他:“我偏要唱!子规鸟,杜鹃花,神迹三月飞胡沙!地上跑,天上笑,古来生死无人道!”一首童谣,被她反反复复唱来唱去,怎么作怪怎么唱,越唱越起劲。
旁边熙熙攘攘站在一起的大人们有的听到了这歌谣,扭过头来一脸不赞同地对苏苏道:“可不能唱这歌的,不吉利!”
“是啊,谁家的小姑娘没看好,胡乱唱什么呢!”
正在这时,不知是哪个小孩突然大喊了一声:“打她!”紧接着围着她的孩子们全部涌了上来,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苏苏牢牢地护住自己的脑袋,一双大眼睛透过手臂的缝隙偷偷瞧着外面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孩子们,突然大叫一声,趁众人惊诧之际猛地扯住身材最弱小的那个男孩,顺势把他掼在地上,狠狠地朝着他的脸和肚子给了几拳。
一群小孩懵了片刻,随即七手八脚地上来扯开男孩,更多的小孩愈发凶狠地殴打苏苏,吓得苏苏赶紧把男孩拉到身前替自己挨拳脚。
这处的混乱终于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一只黑漆漆的蝴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堆拳脚中,所有的孩子们只觉眼前猛然炸开一片黑色光华,双眼似乎短暂失明了片刻,随即七荤八素地摔到一边,这才慢慢恢复了光明。
苏苏浑身绷得紧紧的,突然感到身上一轻,再一看,一只黑色的蝴蝶正稳稳地停在她面前,双翅缓慢地翕动着,似乎正在注视着她。
苏苏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黑蝶轻飘飘地落到了她的指尖,两扇黑翅就像两只大眼睛一般扑闪着,细细的腿抓得她手指痒痒的,苏苏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倏尔,黑蝶振翅起飞。自这黑蝶出现开始,人群就震惊地陷入了静默,此刻默默分开一条道路来,让这只黑蝶通过。
苏苏顺着看过去,只见远处横卧着一片宫殿的废墟。所有不夜城的子民都知道,那里原本是一座辉煌的宫殿,背靠苍梧山而立,是他们的神殿。整座宫殿由白玉与黑铁铸成,在今天这般热烈的阳光下本该如天上仙京一般熠熠生辉。
自从八年前火龙下山之后,这座宫殿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如今这片破败的废墟。苍梧山的其他山峰依然苍翠如黛,碧岭含烟,但主峰却光秃秃地露出了黑色的岩石,仿佛整座山峰被一场大火狠狠烧过,又像是满山树木被一把攫起。
而神殿就坐落在主峰脚下,一弯玉带河绕城而过,拱卫着不夜城。
此刻,一个比苏苏略大几岁的少年正遥遥地坐在那片废墟之上,他穿着一身发旧的黑色长袍,背后神殿大门已残缺了半扇,他就这么倚着那剩下的半扇大门,黑蝶正摇摇晃晃地朝他飞去。
苏苏总觉得,有这个少年的地方,再盛大喧哗的热闹都会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满堂落寞。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孤独的人,孤独到好像被整个世界都要抛弃了。
这就是天明给苏苏留下的第一印象。
黑蝶缓缓落在天明肩上,天明半分未动,只是视线淡淡地落在了苏苏身上。
“你过来。”
声音干净低哑,落地却十分有分量。周围的人们静静屏息,诧异地打量着苏苏。
这个小姑娘是怎么被大祭司给注意到了?
苏苏有些不敢置信,她窘迫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又望了望远处注视着她的天明。
心扑通扑通地跳,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着那边走去,穿过人群 ,穿过众人注视的目光,走到俊秀的少年的面前。
苏苏突然有点脸红,脏兮兮的手指绞在一起。她刚刚跟那些小孩们打了一架,她想,现在的她一定一点儿也不好看。
天明抬手,缓缓落在她脑袋上,轻轻抚摸了两下。苏苏感受着头顶陌生而奇异的触感,听到眼前好看到过分的少年轻声道:“这里是重生的不夜城,阳光之下,再无污秽。”
“古有日夜出,见于有苗,故苗人立此城,以不夜为名。”
不夜城坐落于整个苗疆三峒七寨的中心,如果说三峒七寨形似一弯上弦新月,那么被三峒七寨拱卫的不夜城就是新月那一抹弯钩之上衔着的星辰。
不夜城被苗人称为“神迹之城”,是因为整个苗疆地势山险水恶,大部分土地都不利于耕种。唯有这一方城池靠山衔水,苍梧山更是每隔几年便会喷发出一种形如雾霭的灰烬。人们发现这灰烬为耕种提供了极佳的肥料,再加上从山中流下的玉带河的浇灌,许多作物在这里竟能一年种两季。
苗人认为,不夜城的存在是巫蛊之神的恩赐,因此将此城命名为不夜城。
而每一代的大祭司,便自然成为不夜城的城主。
渐渐地,不夜城凭借天然的地理优势,发展成了整个苗疆与外界通商、出行的商业交通重镇,百年来竟是一时兴旺无匹。
十年前的天灾将不夜城焚毁殆尽,数不清的房屋、牲畜,甚至是人命被掩盖在黄土与尘埃之下。在那一场毁灭性的火龙下山之后,苍梧山主峰又断断续续地喷发了几次,持续数年。原本的城民都不敢再在此地居住,纷纷在城外盖起了房子,群聚而居。直到近几年主峰不再喷发,天明才决定带着一众城民搬回不夜城的原址。
今天,是他们重返不夜城的日子。
整座城的人一大早就从城外结伴出发,此刻都已聚集在此,今日日光正烈,人们摩肩接踵地站着,脸上却无不带着兴奋与喜悦。
不夜城百废待兴,既是重建家园的日子,也要有些仪式感。神殿废墟前的空地上架起了一座临时的简陋高台,一名老者站在高台之上,脸上带着隐隐的激动,对着台下慷慨陈词:“十年了,今天是我们重返不夜城的日子。”
他顿了顿,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事实证明,巫蛊之神并没有抛弃我们,他赐予了我们更加丰厚的肥料,更加清澈的河水。更重要的是,神把大祭司带到了我们身边,是大祭司给了不夜城重生的机会。只要有大祭司在,我们不夜城无论遭受什么样的灾难,永远都能浴火重生!”
老者的话仿佛一个信号,满广场的人们纷纷朝着天明的方向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郑重而虔诚地呼喊:“诸天庇佑,万邪不侵。”
这一刻,他们眼中的大祭司仿佛诸天神佛的化身,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奉上最虔诚的信仰与供奉。
高台之后,天明依然安静地倚着那半扇大门,遥遥地看过来。一道无形的屏障似乎横在他们之间,隔绝了广场上的喧闹与喜悦。
他的手里摩挲着一只埙,只拿在手里把玩,既不吹也不言语,只向着高台的方向抬了抬手。
老者会意,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祝祷词,众人便撸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开始了重建不夜城的工作。
最先修建的是神殿周围的建筑。天明不许他们动破败的神殿,众人便从周围的广场和祭台开始,翻搅着覆盖了一层厚厚尘灰的土地。
突然,一声尖叫自人群中响起,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那人身上,就见他双手颤颤巍巍地从土里捧出了一把长剑。
长剑外形古拙,似乎连刃都没开,看起来就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剑。
但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剑是凶器,第一天重建不夜城就挖出一把剑来,许多人都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还没等他们做出些什么反应,便见这把剑在那人的又一声惊呼中居然“跳”了下来!
没错,是“跳”。
那把剑就像长了脚一般,先是从那人手里跳了下来,随后又一蹦一跳地,趁众人反应不过来,自顾自地就往外跑。
陷入怔忡的人群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这是,遇到妖怪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抓住它”,众人拿着铁锹一拥而上。可那把长了脚的剑窜得极快,就这么片刻的时间居然已经蹦到不夜城的城门外了。
于是不夜城中出现了十分滑稽的一幕:一柄蹦蹦跳跳的长剑后面吊着一长串拿着铁锹的大汉,一队人马脱了缰一般向城外奔去。
长剑蹦出了不夜城,上了苍梧山,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路狂奔,终于在一处竹林里没了影子。
原本跟着跑出来的几百号人现在只剩下十几个了,他们翻着白眼直喘粗气,看着这片竹林的目光却有些畏惧。
此地距离不夜城并不远,但不夜城的人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从不敢进这片林子。
因为这片竹林有个十分简单直白的名字——黑竹林。
苍梧山上像这样的竹林多了去了,但唯有这片竹林有名字,这便很能说明问题了。
穿过黑竹林,便是一处叫黑竹坪的地方。
黑竹坪坐落在一处峭壁之上,这峭壁长得极为奇特,宛如丛林密莽中突起的一道奇峰,却被一剑削掉了小半个山顶。黑竹坪的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唯一的入口就是这片黑竹林。
这里的黑竹有碗口粗细,拔地而起,远看推波叠浪,郁郁芊芊。一般人若是无人带路,决然不可能从黑竹林中出来,又被人以奇门遁甲之术改造过这一片黑竹林,使得这里更是有来无回。
然而,真正令不夜城的人抗拒踏入这片竹林的,是这里面住的人。
这里是曾经的苗疆第一高手,戚阿蛮的家。
自十年前戚阿蛮身死之后,这里住的就是她唯一的儿子,阿眠。
想起这个孩子,这十几人的脸上浮起一个个古怪的神色。
天明自山道上慢慢地踱了过来,淡淡瞥了黑竹林一眼:“那东西跑进黑竹林里了?”
“没错,它跑得实在太快了,我们追不上它,就让他给跑进去了……大祭司,您看,我们要不要进去啊?”说到最后,这人的声音都渐渐没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天明的神色。
天明沉默了片刻,对这群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进去。”
“哎呦!吁——”
忽而,一阵铃铛的脆响与哒哒的蹄声自远处响了起来,声音渐行渐近,人们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头骡子疯狗似的撒开四蹄跑了过来,背上还驮着一个被颠得东倒西歪的红色身影。这骡子被打扮得十分花哨,脖子上叮呤哐啷挂着一串铃铛,颈上缘毛被编成一缕缕小辫,甩着小辫和蹄子就往人堆里冲。
骡子背上细瘦的红衣少年看着要被颠散了架,却仍然牢牢地骑在上面,一手鬃毛,一手缰绳,哎呦呦地叫唤着。
“小罗!你他妈是不是又偷喝我的酒了?发什么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