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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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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时候,学校表面上是放假的,因为教育局管的严,不允许学校多补课,可学校总会想着法子给我们加课。
每个班上课的地址都不一样,我们班是在酒店里租了一个会议室上课。在地下室,阴冷潮湿的可能还会有蟑螂。我完全听不下去任何东西,一直在和蒲曦传纸条。他给我画画,我给他讲我昨天晚上拿ipod看的小说。
我把纸条都攒了起来放在笔袋里,已经攒了一堆,被我小心翼翼地叠成小方块。蒲曦嘲笑我,我告诉他我害怕随处乱扔被老师捡走。
还好放学早,六点钟。我俩依旧坐公交车回家。总共五站,我俩在第四站下车,再走上十五分钟,经过夜市,吃点晚饭。
那天不一样,我俩走出了酒店的门,蒲曦用衣服挡住脸。
“咋啦?”我笑他奇怪的举动。
“就跟和你刚开完房从酒店出来似的,丢人。”蒲曦笑嘻嘻地装模作样躲我。
“去你妈的。”我伸手要揍他。正在我俩闹着,我忽然瞥到了马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的奔驰车。我立马撇下蒲曦跑过去,却发现车里没人。
“你要偷车啊?”蒲曦追上来搂住我的脖子,“这车真好看,买不起撤了撤了。”
“不......这是我爹的车。”我指着车牌,“他来看我了。”
蒲曦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哦”了一声。
“我在这儿等他一会儿,要不你自己走吧。”我怕蒲曦不乐意等我,放他先回去。
“没事儿,我和你一块儿。”他把两只手伸进我羽绒服兜里,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我却意外地没什么理会他的心情。我爹为什么突然来看我啊,是不是我爷爷死了?是不是他要再婚了?是不是我妈在我上学的时候出车祸死了他来接我放学?
可当我看到那个男人慢悠悠地从对面的马路晃过来时,我就知道一切还像原来一样。
“爸!”我喊他。
他愣了一下,摘掉墨镜,转而笑了。
从小别人就说我和我爹长得像,据说他年轻的时候长得跟个从香港电影里走出来的似的,戴个墨镜,叼根烟,穿个飞行员夹克,是他们大学里的风云人物。现在的他也不算老头子,反正快步入中年了,还是那副鬼样子,吊儿郎当的。
当然我比他丑点儿,那时候我觉得可能是没长开的缘故,再等等就好了。可到我三十岁的时候也还是没长开。我清楚的知道我和他差在哪,那一股由内而外自信的感觉。我并不自卑,只不过是没有他脸皮厚,也不太喜欢在酒局上跟人套近乎而已。
“叔叔好。”蒲曦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手也没从我兜里拿出来。
“哦,你是蒲曦!听容容妈说过你。”他把车门子拉开,“你俩上车,我送你俩回家。
我和蒲曦乖乖地上了车。
“你来干什么的啊?”我问我爹,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来看我了呢。我想问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可是问不出口。不表现出对家人的爱意对我而言是稀疏平常的事。
“接你回家。”
“就这?“
“可不是,我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到这儿就为了送你回家。才不是嘞!你爹我有好东西带你看。“他把车载收音机打开,里面放着情感节目。主持人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把电话里那些咨询感情的男女骂得一塌糊涂。
“看什么?”
“你跟我走就知道啦。咱先把小曦送回家,小曦告诉他妈一声容容这两天不回去了,和我在一块儿。”他顺理成章地交代了蒲曦。
“不是,我明天还得上学呢!“
“学有什么好上的,别上学了,和我走吧。”他理所应当地对我说,“你也想回家吧,想和你爹我在一块儿。”
我不说话了,的确,可我又打心底里担忧我垃圾一般的中考成绩,以我这个分数上哪全靠我发挥,发挥好了就能蹭进省重点,发挥烂了就只能在市重点混了。一模的成绩刚下来,我妈看了我的成绩单之后往死里踹了我好几脚,差点把我的书全扔了。
逃学吧,我可不继续学习了。没什么用,反正也学不好。
蒲曦也在我耳边轻声言语,“你和你爸走吧,我跟你妈说。”
这样我就同意了,“我跟你走,最好永远也别把我送回来了。” 忽然我又觉得这话蒲曦听见一定难受,说得像他们家怎么亏待我一样。嘿,连容,你情商真低。幸亏他没往心里去,也似乎是不愿意细想我这番话的深层含义。
到了蒲曦家,他下了车,“叔叔再见!”他冲我爹喊。
“哟,再见。”我爹回他。
蒲曦最后拉了拉我的手,“记得回来啊,我等你呢。”
我点了点头,关上了车门。
车里就剩我和我爹两个人。之前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车里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呢,我不大记得了。总之不会是这样寂静。
“容容,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车子开动了。
“我不想再回这儿了,我不想和我妈在一块儿。”我知道和他我可以说实话的,不用考虑他是否会因为我的话生气,他永远包容我。
“我也想,抚养权在你妈那里。按理说我可以探视你,但是你妈不让我来,她不想让你再见我。”听起来绝对是我妈会干的事,我甚至想象地出她歇斯底里朝我爹尖叫的样子。
他的右手离开方向盘,放在座椅中间的平台上。在我的年龄还是个位数的时候,我会握住他的手,长大就不会了。
“你俩究竟为什么离婚啊。”为什么忍了这么多年突然就不忍了呢。
我知道他俩的关系并不好,虽然在我面前不表现出来。我依然记得在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俩打架,我妈做了尖锐的长指甲,尖叫着在我爹赤裸的后背上狠狠地挠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我现在还记得指甲插进肉里的声音。但是后来上多了手术台也就不发怵了。
“就......性格不合呗。”他的话中明显地带有几分搪塞的意味,“哎,我给你买了栗子,在后备箱里头的衣服底下,还热着呢,你尝尝。”
听罢我回过身去,跪在座椅上向后备箱摸去,摸到了一纸袋的栗子,不算太热,至少也是温的。
拨栗子有学问,先用指甲按出一个口子,再拨开,这样栗子肉不会碎掉,也不会硌到我的牙。
我在车上睡了一觉。本以为会和我爹说很多话,毕竟很久不见,但是他不开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就一直沉默,沉默,直到我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经过篮球场,蒲曦在打球,我驻足停留,结果那个球弹在篮板上打到了我的头。好痛。我想着蒲曦一定会过来看看我有没有受伤,结果他只是站在一边带着其他人嘲笑我。
醒来的时候眼睛有些湿润,已经进入市区了。
我爹笑着拍了拍方向盘,“刚才我踩刹车你脑袋撞到车窗都没醒,怎么突然醒了。”
我说这疼痛感怎么这么真实呢。
“我梦见蒲曦用篮球砸我。”我总结了一下这个梦境,虽然有失偏颇。
“是吗?我听说如果你梦见一个人就说明他在想你。”我爹总是乱听说。
“我呸,真够恶心。”我立刻盖住了他的声音,试图把话题转移走,“我穿你给我买的球鞋了,挺合脚的,就是容易脏。”按理说我不应该转移话题了,也并不理亏。
“哦?“我爹若有所悟地笑了。我不敢追究他笑的原因,总觉得会越描越黑。
窗外的景象我逐渐熟悉了,却又发现并不是回家的路,“这是哪啊?”我问。
“有个人想见你。”
“谁呀?”
我爹停顿了一下,“谁也不是。”
想见我的人是李梓郁,他在我爸妈离婚前就和他搞上了,甚至更早,早在两年前。
“两年前,你还是个学生嘞。”我爹骄傲地拍了拍李梓郁的肩膀。李梓郁不躲也不回答,看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最像我爹的,他自己都承认。
那时候的李梓郁二十出头,顶着一头黄毛发根却是黑的,碎发用粉色小皮筋扎起来。说实话那颜色明显不是染的,是褪色褪的黄,说不定之前染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颜色。他打了眉钉和唇钉,看着挺疼的,穿着松松垮垮的古着毛衣,露出没什么有精气神的表情。
用现在的话说这叫“亚逼”,是“精神小伙”的一种,丧里丧气的那种。
我也不知道李梓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脱离了精神小伙的行列。从他把黑胶唱片都收起来那天起?从他把枪花Blur和绿洲的海报从墙上揭下来那天起?从他不再穿得像个中性人起?还是他终于肯收起那幅“狗日子草我”的嘴脸起?
然后他就成了一个正常人,再正常不过。我都有点不懂他了,可他还是李梓郁。
“他是李梓郁。”我爹跟我介绍,“我暂时和他在一块儿,他说想见见你。”我爹亲呢地搓了一把他的头发。
“你是女的吗?”我故意做出不礼貌的样子,我不想对他礼貌,说不清为什么。
“是男的哦。”李梓郁没有生气,而是简单的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原来是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房子存在的。李梓郁在这儿住了两年,瞒着我,瞒着我妈。或许这就是他们两个离婚的原因。
李梓郁做了饭,他就像个保姆,我想。可能他就是保姆,我爹就是雇佣他来做饭扫地什么的。李梓郁把菜端到桌子上,我和我爸坐对面,他坐在我俩旁边的位置上。
很不真实,一点回家了的感觉都没有。
“吃吧,容容。”我爹给我夹了个鸡腿,我看着碗里的白米饭一点胃口都没有,胸口难受,橙色的灯光晃的我眼睛疼。
李梓郁也看着我,见我偷偷盯着他,冲我快乐地露出牙齿笑了。他的笑容令我十分意外,我还以为这个人会一直摆着一副臭脸。这让我的心情也逐渐愉快起来。
饭也有些吃的进去了。
我爹用筷子比划着我,“这不相处得挺好嘛。哎,容容,等你初中毕业了就搬到这儿来啊,考多少分无所谓,到时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进一中。”一中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省重点,分数线大概比我现在的成绩高三十多分吧。
我本可以有骨气地拒绝掉,告诉他我会靠我自己的努力考上一中,可惜我是个垃圾也是个懒蛋,“谢您了,说到做到啊,我不想努力了。”我嬉皮笑脸地回答我爹。
我肯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才投了这么一个好胎,如果现在不享受享受怎么对得起上辈子吃的苦。而且人生现实就是这样,有的人辛辛苦苦熬夜学习奋发图强学习还不一定考得上理想的高中,我可以拼爹完全不努力就可以达到任何目标,何乐而不为呢。
我爹冲我一眨眼,“那肯定的。”说着,他又开始和李梓郁搭话,“哎,李梓郁,你一中毕业的吧。”
“嗯,但你也知道,我没读完。”李梓郁似乎说着十分寻常的话,“然后读了中专。”
一中的学生没读完去读中专,简直是一中的耻辱。
“你为什么要读中专啊。”虽然我没什么资格,但还是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似乎读中专像犯罪一样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梓郁给自己夹了一口菜,理所应当地说,“因为不喜欢学习,而且家里穷。”
我无话可说了。
而且,我想问他和我爹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我不敢问,也不乐意流露出关心的感情。但要是他们非要告诉我的话我肯定一笑置之。
我爹在车上也说了,李梓郁“谁也不是”。或许我应该相信他。但怎么可能,两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住在一起。
我有自己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是次卧,带一个洗手间。他俩好像睡在一个屋子里,我懒得去想,也不敢想象。
只是在深夜上厕所的之后出门看了一眼,他俩的房间里灯是开着的,微弱的光从门缝隐隐约约地透过来。我看见他俩在床上,深红色的蚕丝被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一直有说话的声音,在说话,在说我听不清的事。
我爹赤裸的后背很宽广,上次见到还是很久以前他带我去五块钱一个人的澡堂子。他说男人就应该搓澡,于是找了个搓澡的大爷给我搓了个全身,疼的我连衣服都穿不上。
“真男人!容容!做个真男人!无论多苦多委屈都不流眼泪!”我爹拔罐的时候跟我讲。
“我不是男人,还是有得选我肯定做女的。”
说实话,我现在也总恨自己不是女儿身。当女的多好,吃性别红利还不用承担什么责任。打游戏有人带,网络上还有人舔,还能化妆买好看的衣服穿。以后就算结婚了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当家庭主妇。
我也想当家庭主妇,虽然我不会做家务也不会做饭。但是可以学啊,这可比上手术台简单多了。不要误会,我是个坚定的女权主义者,我觉得女人应该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路,哪个男人都不应当阻拦。但如果我要是女人,就一定会去选择做家庭主妇。
不过我需要有人娶我。
对了,我要是个女的就可以和蒲曦结婚了。
男人只能和女人结婚。
我之前一直认为婚姻是两个人之间最结实的纽带,代表了这两个人从那以后将是家人了。但离婚也是有可能的,两人的联系就这样被剪断。那什么才是永恒的联系呢?
我看得见李梓郁浮满潮红的脸。
“性”
这是我与我爱的人唯一需要的联系。
不过我那时可没想这么多,我被这眼前的一幕吓得丢了魂。即便回了房间缩在被子里满脑子也是这个场景。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李梓郁在和我爹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