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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豆沙 ...

  •   我被冻醒了。

      一抬头英语老师正在前面巴巴地讲题,教室里散发着一股绝望的味道,只有我旁边的窗户开了个缝,嗖嗖地冒风,才把我冻醒了。

      我往窗边靠了靠,给脑袋吹吹风清醒一点。一上课就困,一下课就精神,学个屁习。不想学习,一点不想。反正我大概也没什么出息了,以后像我妈似的找个人包养我算了。

      蒲曦坐在我旁边,他也没听课,在书桌里头玩手机,我踹了他一脚,他瞅了我一眼,我用嘴型告诉他,“听课”。

      他不玩手机了反正也没听课。他悄悄地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捏着我大腿内侧的肉。我就把手覆盖在他细长的手指上,十指相扣,诡异的很。我好像都习惯了,蒲曦上课的时候总喜欢摸我,我也总和他拉拉手,他手指这么长我又不亏。

      蒲曦冲我笑了,我用嘴型回他“恶心死了变态”。说着,我勾住了他的手指。

      下课铃声响了,英语老师装作没听见似的又讲了十分钟,本来只有四十五分钟的晚饭时间就又被压缩了。我们班的家长组织给学生送饭,这样学生就能在教室里吃饭了,美其名曰:节省学习时间。可是谁会利用这点儿破时间学习啊,能学到什么啊,有病吧?

      所以我和蒲曦一般都不吃晚饭,我俩打球去。

      像往常一样,我抱着篮球就和他颠下了楼。可是今天因为来晚了一步,都怪英语老师压了十分钟的堂,篮球场人满了。我试图搜寻一圈有没有认识的哥们儿我好蹭个场子。结果发现没有,全是低年级的兔崽子,可能因为三年级的学生都被强迫在教室里吃饭的缘故吧。

      学习?我可去你妈的吧!

      “咋办?”蒲曦拿过我手里的球,随便运了两下。

      ”我不想回去。”

      蒲曦挑了挑眉毛,“那陪我抽根烟去吧。”

      我知道他抽烟的地点,在我们学校后院养鸡场再往后的一个室外厕所。从外面看跟个集装箱似的,但好在门能反锁,谁也进不来。我是从来不进去的,嫌脏。

      “行,我在门外给你把风。”每次蒲曦都坐在厕所的窗台上,我就站在厕所外面的窗户下面,他有时候故意把烟灰弹到我的头上。

      走那个室外厕所得穿过一条小路,曲曲折折的,然后经过养鸡场。我有时候喜欢逗逗里面的鸡,可是那些鸡傲得很,不理人的,蒲曦最后把我拽走了。

      后来蒲曦总是因为这种事教育我,“你在大街上一看到别人牵着狗你就得上去摸两把。”在他第一万次把当街撸狗的我强行绑架走时,他对我说,“那你以后看的别人家老公有腹肌你是不是也得上去摸两把?”

      我是没摸过别人家老公,反倒他成了别人家老公。

      在厕所门口,我本不想进去,却被他强硬地推进去了。这是第一回,他原来从不强求我。

      有个东西叫“得寸进尺”,凡事只要有第一回,总会越陷越深,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最后就淹死在最底下了。

      我捏着鼻子进了厕所,蒲曦从口袋里熟练地掏出包烟,抽了一根用打火机点上,坐在窗台上敞开窗户,顺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地儿,示意我过来坐。

      我不太情愿地坐在了他身边。蒲曦吸了一口烟,冲我笑着吐了一口烟雾,“猜什么味儿的?”

      我闻了闻他的二手烟,“蓝莓爆。”

      “正解,来口?”他把烟递给我,被我回绝了。

      我虽然不抽烟但是对烟还蛮有了解的。我爹烟瘾大,他一天一包中华完全没问题。问题就在他只抽中华,他同事也只抽中华,逢年过节收的礼还是中华。所以中华的味儿我隔着三里地都分辨的出来。

      我爹他总是夹着烟搬个小马扎坐在我家大阳台上。

      “容容,来!”他把我招呼过来。

      我有时候装听不见,可是要是不小心和他对上了视线就不得不过去了。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要干什么。

      “来口?”他把烟递到我嘴边儿。

      “不来。”我立刻拒绝掉了。

      “别的小孩儿都偷着抽烟。”说得像偷着抽烟是啥好事儿似的。

      我爹有酒局总带着我去,我的第一口酒是他带着我喝的。记得是啤酒,苦得我直吐舌头。那时候我还想,大人为什么喝这么苦的玩意啊。后来我才总算明白,大人的日子过的可比啤酒苦多了。

      “我不抽,对肺不好,刘叔叔去年刚得了肺癌走的,你要是不当心就是下一个。”

      “你刘叔都六十八了,他早晚他都得......哎,算了。你爹多年轻啊,不趁着年轻潇洒潇洒怎么对得起活一辈子?”他的大手拍在我的脑袋上,“来,容容,你演领导,我演给你递烟的马屁精,来来来。”

      “我不演!”

      “哎,领导,您抽啊,软盒中华。咱们院有今天这发展全是您的领导能力强,佩服您,钦佩您,给您点上!”

      “啊啊啊!我不演啊!”

      “领导,您抽不惯中华?哎,领导......”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我爹的,虽然他看起来是个特不正经的人。别人的爹都是人生导师,只有他,死命地把我往弯路引,到最后我也没直回来。不过我也不后悔就是了,反倒感谢他让我看到我无聊的人生还有这么多可能。

      蓝莓爆的味道在我身边缭绕着。

      蒲曦像个女孩,喜欢抽水果味儿的烟。

      我不太喜欢羽绒服上沾上烟味,躲得稍微远了一些,被他按着脑袋拽过来。“来一口,就一口。”

      “我不要!这玩意上瘾!”我觉得如果真的抽了一口烟就不配在好孩子的行列里了,我还是乐于当个好孩子。只有那些青春期叛逆的才抽烟,我不叛逆,小孩子才叛逆。

      “乖。”

      听这一声乖,我就放弃了抵抗,那就......随他吧。我把头探了过去,他吧烟轻轻放到我的嘴里,却并没有撒手。我就吸了一口,也不是那么坏,一股淡淡的蓝莓味。

      能听见点着的地方微弱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而且蒲曦的手很冰。

      他把烟抽了出来,我就把烟雾吐在他的脸上。朦朦胧胧的。

      “怎么样?”他笑嘻嘻地看着我。

      “还行吧,就这一口。”

      “真乖。”他用手指肚蹭了一下我的嘴唇,“明天除夕了。”

      “可不是,今天还上学,真烦,不想上课,想回家睡觉。”

      蒲曦掐灭了烟,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你妈我爸都回我奶家了,明天就咱俩。”

      “哦。”我不知道要回答他什么。

      “那年夜饭吃什么啊?你会做菜吗?我不会。但我知道今年中秋节还剩了一箱子月饼,我爸原来的学生送的,咱俩可以吃月饼。”

      “真寒酸。”我并非抱怨,但也并不心甘情愿。想起去年的除夕夜,我爹开车带我在江边放烟花,他在远处点,我坐在开着暖气的车里吃着热乎的糖炒栗子。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自从我来到这个地方,就没有接到他的一个电话。

      算了,他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吧,无所谓。

      我也从窗台上跳下来,该回去睡晚自习了。

      晚自习老师不在,是家长轮流值班。蒲姓老实人有时候也会作为蒲曦的家长值班,顺便解答大家的数学问题。晚自习我一般睡觉睡过去,只有他值班不敢睡,怕他跟我妈讲,我妈会拿拖鞋抽我嘴巴子,丢人。

      今天值班的家长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小蛋糕,说是毕业班的孩子要多补充营养。蒲曦熟练地转手把蛋糕塞给了我,他知道我爱吃甜的。

      我的心脏好像多跳了一下。

      晚自习总共三个半小时,前两个小时蒲曦写作业,他写完了叫醒我,我花半小时抄作业,剩下一小时他一边做课外练习册一边和我传纸条。纸条的内容要么是游戏,要么是成语接龙,要么他给我讲班里同学的八卦,要么是我骂他。

      那天他提早半小时就把我用笔怼起来了,我刚要踩他白球鞋,一张纸条递了过来,上面用圆珠笔画着我睡觉的样子,说像也不太像,只能看清有个什么玩意在睡觉。我把纸条翻过来给蒲曦留言,“赶紧写作业,等着抄呢。”

      不过一会儿纸条传了回来,“你不夸夸我吗?”

      “就这?就因为这个把我叫醒了?”

      纸条再也没回到我手里,只有英语卷子被递过来了。我飞速地抄完了单选和完形,却突然发现在一个完形的空里小小地填了我的名字。由于好奇,我不得不把这句英文翻译过来。

      “(连容)的脑部疾病已经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

      我用笔狠狠地戳了一下做数学题的蒲曦,尽力地露出责怪的表情无言地质问蒲曦。蒲曦笑着拉过我的手,在我手心上写了两个字。

      “傻x”。

      我原本想趁着笔迹未干把这俩字印回蒲曦的脸上,可是被值班的家长发现了,我不得不在教室后被罚站。当半个小时之后我被放回来的时候,蒲曦已经把作业全都写完等我抄了。

      临放学的时候我在地上捡到了他画我的那张纸条,偷偷塞进了口袋里。到现在我还留着......就是不知道扔哪了而已。

      晚上放学十点半,我俩一般赶十一点钟的公交车回家。天都黑透了,再过会儿估计能看见天亮,唯一见着光的地方是路灯和公交车旁边一七幺幺。我每天放学都去那搞点宵夜,咖喱鱼蛋简直太绝,蘸上辣椒酱我能吃一百个,但每天的零花钱只够我买一份。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肯定能让我吃到爽。

      蒲曦有时候也把零花钱贡献出来给我多买一份鱼蛋,他在晚上七点之后就再不吃东西了,水也基本不喝,一问原因就拿习惯敷衍我。坏毛病真多。

      等公交的时候也有其他同学,有的是结伴回家,也有家长来接的,他们跟蒲曦打了招呼,顺道也跟我挥挥手,都是球友,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关系铁的很。我只和蒲曦来往,因为我觉得其他人土,都是乡下人,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当然我不敢跟他们说就是了。

      这是所谓“城里人”该死的傲气。

      蒲曦却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呢?他有一种别人都没有的气质,好学生的感觉,看起来是会在那种圈钱的外教机构举办的英语口语比赛里拿省冠军的家伙。也有一种奥数比赛银奖的感觉,可总觉得他拿不到金奖。但事实上他从来没参加过口语比赛,自从小升初之后也没学过奥数。

      可能他就是所谓的“凤凰”吧,总有一天会从穷乡僻壤里飞出来的。那时候我还觉得这种小城市叫穷乡僻壤,真是没吃过苦的熊孩子。

      只有我们俩的家异常的安静,平常我妈要一样一样检查我有没有写完作业,抽查我背故事背公式,看我各科考试卷子,问蒲曦我有没有好好听课,问老实人各科老师有没有抱怨我,看着我认真我洗澡刷牙,才放我去睡觉。

      “你妈管你真严。”蒲曦晚上偷偷跟我说。

      “可不是,他要是知道我的真面目可不得杀了我。所以啊,我就等着高中大学考到我爹那,我爹不管我学习,到时候我被放养了。”说着,我忽然意识到蒲曦从来没提过他妈的事,“那你妈呢?”我问他。

      “我妈?我没见过我妈。”

      八成是死了,我这么想,但不敢说。

      他也够惨的。

      月饼装在纸箱子里,由蒲曦从柜子上面抱下来,他踩着木头凳子,我把着他的腿,他踮起脚才勉强够得到。箱子上落了一层灰,我用笔尖把贴上的胶带划开,里面的月饼是塑料袋包装的,我闻了闻,好像没过期。

      月饼上印着味道,总共七袋,每袋八个,不定是从哪个地下批发来的。蒲曦翻看着这些装月饼的袋子,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字,“枣泥,蜜豆,凤梨,五仁,傻x......”

      “你给我等等,哪来的傻x馅?”

      蒲曦把袋子丢给我,月饼上写了“莲蓉”两个字。

      “滚!”我把袋子扔回去。我原来一直有过这个疑问:为啥我爹给我起名叫连容啊?他喜欢吃莲蓉馅月饼?后来他否定了我的回答,因为我出生的时候特别流行孩子的名字是一个词,连能组什么词呢?莲花?莲藕?莲蓉比较好听,所以我就叫连容了。我爹就是跟这个风而已,他本人是不爱吃月饼的,唯一吃过的是当年星巴克出的冰皮咖啡馅月饼,和冰激凌就没什么区别了。

      我月饼只吃豆沙的,因为只有豆沙味道没有那么怪。

      我从装豆沙月饼的袋子里抓了一块,咬了一口,一股粗制滥造的味道,不过也能吃就是了。当年我爸单位发的月饼都是铁盒的,一盒六个,再用单独的精致小铁盒包装。可是我们一家三口谁也不吃,最后全扔掉了。

      “走,上床吃去。”蒲曦拍了拍我的头,自己也用纸巾包了一块搁在桌子上,“我洗个澡,你别先睡着了。”

      我应着回了屋。

      屋里的灯开着,蒲曦的书包丢在他的床上。老实人买了新床,蒲曦就可以睡他原来的床了。他的桌子上摆着水壶,里面泡着茶,他整天跟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似的喝热水泡茶,而我总是隔着学校的栅栏向对面的小卖部买三块钱一瓶的冰可乐。

      蒲曦的书包开了,里面有个素描本,让我不得不在意。我一直是个贱人,不但心贱,嘴贱,手更贱。偷看别人的秘密是我最爱干的事。

      我随手抽出了蒲曦的素描本,翻了几页上面画着全是二次元的图,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死宅。

      我对二次元一直没什么好感,一直无法理解那些死宅是什么想法,漫画的字是竖着的真的很难读下去,而且大眼睛萌妹子有什么好看的。还有什么热血少年,想想真的有点弱智。

      所以我也不懂蒲曦到底画了点什么,画的好像还有点那么回事儿,那为什么把我画的那么丑啊。

      “得,我就知道你得偷看。”蒲曦掐住我的耳朵。

      “我没看。”死到临头嘴硬。

      “看没看?看没看?”他更用力地拉我耳朵。

      “哎哎哎,我看了,我错了!”我把素描本塞回他的书包里。

      他撒开我的耳朵,头发湿漉漉的,手里还捏着刚拿出来的月饼,“上床去。”

      我乖乖地爬上自己的床,关上了床头灯。

      蒲曦也上了我的床,这人经常喜欢钻我被窝,还戳我肋骨,贱的很。

      因为关了灯,黑漆漆的,月饼也不香了。

      “你吃的啥味儿的?”我随口问他。

      “傻x味儿。”

      “滚!”

      “你呢?”

      “豆沙。我只喜欢豆沙。”

      蒲曦搂着我的腰,把他手里的月饼凑到我嘴边,“咬口。”他说,就像劝我抽烟一样。

      我别开头,“我不,你自己吃。”

      “就一口。”他的头发打湿了我的睡衣,“乖。”他的体温在被窝里要把我融化了。没办法,我只好咬了一小小口。

      “不好吃。”奇怪的味道。

      “嚯,挑食。”蒲曦揉了揉我的脸,“你不吃我吃了啊。”他得寸进尺地把我搂紧了一点,我没有拒绝,不知道为什么。

      “我喜欢莲蓉。”蒲曦说。

      “啊?”我一激灵,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我说月饼。”

      我就知道。

      蒲曦突然亲了一口我的脸,“还有这个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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