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黎明终至》玉伽枝

2、初见孟烦了

　　禅达气候湿热蚊虫也多，这是我醒来第二天就发现的一件事情，蚊虫的频频叮咬实在令我不堪其扰。
　　小醉姐出门买菜前特意叮嘱我要好好休息一番，可我没想到这里条件实在辛苦，和北京不同，和上海也不同。我这初来乍到的异乡客本地人没见过几个，本地的蚊子倒是格外喜欢我。
　　我还是起了床，从包里面翻出唯一一件还算干净没有异味的衣服穿上，衣服还是去年在教会学校上学时穿过的校服，不算太久也没有太新。西行时本想带着留个念想，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缓解了我找不到换洗衣服的窘境。
　　仔细洁了面梳理扎好头发后我就带着纸笔出了门，小醉姐家门前是个狭长的斜坡，斜坡上还有着新生青苔的湿滑，我得小心翼翼的走着才能让自己不摔倒。
　　一边走一边观察四方画着路线图以防自己迷失在禅达这七通八通却不知到底通到何处各类小巷。
　　一路上走走停停查看此地风土人情的同时顺便打探消息，禅达是个小城却驻扎了一个师部，只因禅达对面便是南天门，隔着一条天堑怒江，日军就驻扎在那里。
　　地方虽小，却据势险要，禅达就如同一道钢铁屏障般将据守在缅甸边境日军同禅达往外的昆明乃至于更往外的其它地方阻断保护开来。
　　此地师部师长姓虞名啸卿，虞师的司令部正设在城内，所以随处可见列队持枪的巡逻军人。可这些消信息于我而言都不是最紧要的，我在寻找的是一家据说也本城唯一的一家典当铺。
　　这家典当铺离小醉姐家离得远，东拐西拐几乎走了近半个禅达城我才找到这个典当铺。
　　店门敞开着，门口还有几个站着抽烟的国军士兵，我不顾他们打量的视线快步走了进去。
　　店里环境实在阴暗，店铺面积也小的可怜，我一个人站在那柜台前时便感觉将半个店铺都站了去。
　　“当什么”
　　掌柜隔着柜台坐在里面只粗粗地瞥了一眼我。他穿着一件黑灰色的长马褂，顶着一顶黑色的圆顶小帽，后面搭着根牛尾巴似的小辫子，活像我在北平见过的那些满清遗老。但他不是，他在禅达，他是这禅达城的满清遗老，那封建的、腐朽的、带着死气的一类人。
　　我把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手上，白手绢里包着的就是我这次要当的东西。
　　掌柜的似乎又向我这边看过来几眼，不过不是看我而是看我手上的物件。手绢终于全部铺开了，一个精致的红宝石的戒指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它的主人像当前面的一些饰品一样把它当出去。
　　银鎏金的戒托，上面镶嵌着一颗红的透澄滴血的红宝石，雕刻手艺不算上好，可宝石却是真的顶好，在这昏暗的屋子里都透着摄人心魂的光亮。
　　我瞧见那掌柜嘴边的八字胡不自觉的抖动后总算放下心来，他像个识货的，我直觉此次能卖个好价钱。可面上还是端了个八风不动，平如静水。
　　那掌柜看似不着急实则健步如飞朝我走了过来，几乎一瞬息之间我的戒指连同手绢就都到了他的手上。
　　他小心翼翼的将手绢放在柜台上，打开旁边木墙上的一块木板，一下子外面的阳光就都直直地照射进来，整个屋子这才明晃晃的亮堂起来。
　　他特地带上白手套拿着戒指在阳光下仔仔细细的瞧了好一会儿，又拿着放大镜细细地看了几遍后不紧不慢道:“做工倒是一般。”
　　“可宝石却是上好的红宝石。”我笑咪咪的接过他的话。
　　他那两撇八字胡又抖动了几下，看向我的视线倒是认真了不少。
　　“色彩鲜艳饱和，纯度高，没什么杂质，是很好的鸽血红。”
　　“一千半开我就收了。”
　　看着他那副似乎让他大出血亏了本的样子我不由嗤笑出声，内心更是把他骂了无数遍。
　　如若...如若不是乱世，我又怎会落得这般被人宰割的处境，那一瞬间当真恨极了这世道，恨极了这重利无情的商人。
　　“此物是民国十年家父在一位好友处收的”我将手绢拿过来，戒指还孤零零的躺在其中。
　　我一边重新叠好手绢一边平静话道:“当初购入时花了大洋一万，家父一拿到东西便特地将它送到家母手上，说是要留着送予小女做嫁妆。只是小女如今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过活，怎还敢乞求留着这嫁妆去用这几年大洋年年贬值可红宝石的价格却一直不降反升。”
　　那掌柜沉默不语轻叩着柜面，一声一声如同敲在我那早七零八碎的自尊上，更加将其敲了个粉碎。
　　“我不求能将此物留个高价卖出，但也不会接受您那样辱人的价钱。”
　　“我只是想求个活路，您却连这个活路都不给我既然您这么没有诚心，那我也干脆不卖了，倒不如找个地方将这戒指扔了，自己死也是死的干干脆脆些，好有脸面去见我那九泉之下的双亲。”
　　我承认我这些话是有些不要脸，是有些死乞白赖，可我没法，但凡有些其它法子我都不会这样低三下四的去斤斤计较，上海人的精明算计被我用在这里，当真是可笑的紧。
　　“女学生倒不用这样意气用事呀！我老头子平生最是喜欢收藏这些宝石戒指。况且我也不是个爱财的人，你既然不满足我的价格，不然你自己亲自定个数嘛！”他做出一副不忍心的样子劝着我道。
　　他既这样说了，那我便毫不客气朝他伸出那早已展开的五个手指头，这下那老头的眉毛都跟着胡子抖动起来了。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接受了我的价格，五千半开是我们两个都能接受的价格了。他图戒指，我图钱，我知乱世不可贪图太多，五千半开也是他的底线了。
　　干脆利落的签了当物文书，戒指也毫不犹豫的递交给他，我拿了钱后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这个当铺。
　　刚开始当东西时还会不舍，可是后来次数多了，也渐渐不在意了，阿妈去世前留给我的嫁妆都被我当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下了寥寥无几。我不心疼，死人才心疼，只要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我承认我贪财，我也怕死，我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真正干净的人。真正干净的我早就被吃人的世界吃了个干净了。
　　我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我一直坚信只要找到兄长就什么都好了。
　　照着之前画的地图和走过一遍的记忆我慢慢走着回到了小醉姐家。上斜坡的时候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打了个照面，他没看我，我倒是多瞧了他好几眼。
　　军装又旧又脏，虽然长得很神气可就是那邋遢的军容让人不忍直视。我又想起我兄长，上海男人再落魄都不会允许自己这样邋遢，我兄长无论如何都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清爽。
　　我推开门进去，小醉姐正在扫院子，她一见着我就如受了惊吓般懊恼道:“我这个瓜兮兮的脑子哟，烦了刚刚才走，我都忘记帮你问你哥哥的事喽！我瞧见玉芝妹子你回来这才想起这件事。”
　　我连忙摆手笑笑道:“没得事，没得事。”
　　“我没关系滴，只要川军团还在禅达，啥子都好说滴。”
　　我当然不在意，人家相好的两个人小别胜新婚，没想起来我的事才属正常反应。我这才知道我刚才迎面碰见的那男人正是小醉姐常常念叨的孟烦了，他如今正在禅达城内，我倒是也不着急找寻他的事。
　　我到底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成分在里面的，似乎知道离兄长越近便越害怕，我的顾虑太多，便强迫着自己不去多想，不去着急。
　　小醉姐买的菜连同菜篮子都丢了，我们俩个无米下锅，正好我身上有了钱，便劝着她和我一齐出去下馆子。
　　一路上她向我讲述了今天发生的诸多事情，明明一些很难过的事情却被她以轻带重的就此揭过。我也做了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认真的听她讲述今天发生的那堆“并不紧要”的事。
　　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和那堆“并不紧要”的事中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牵扯在一块，并且我们两个的人生轨迹就像月老手上的红线一样越靠越近、越拉越紧，最后交织着、纠缠在一块。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时的我只是顾着困惑。
　　我困惑孟烦了，困惑川军团。我想起孟烦了那一身的破旧，想起他那和禅达城内士兵格格不入的形象，想起小醉姐同我说川军团的士兵形象大多像他那般如此。我不明白为什么无川不成军的川军团会落得那般境地。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川军团早就没了，我找到的这个川军团只不过是一个集聚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老兵和新兵的炮灰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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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喜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