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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隐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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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达这相差一千年文明的陌生世界的第一年里,阿梨每天要给自己打气,好去适应这种奇怪的生活。
比如,在河边用棒槌着洗衣服和床单的时候,她会祈祷,穿越大神啊,你索性再送过来一个洗衣机吧,呃,再穿过一个爱迪生吧;
比如在去一次西都之后,本来一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却要划船一天才能到达,她会祈祷,穿越大神啊,你索性再送过来一个洗衣机吧,呃,再穿过一个爱迪生吧;
比如……
但是,这种祈祷,对于一个脚踏实地的工科生来说,也明白,这只是祈祷而已,现实中,她只能去做,去力所能及的改变,哪怕,仅仅是先盖一间厕所。
说实话,这主要感谢阿鲁老店就在河边,要做的仅仅挖个水道,是把活水引进来再送出去,里面的水常年自动流动,上面再盖一间小木屋,就完成了。
虽然,这厕所为了减少工程量,尽量靠到河边,因此每每需要从屋里跑到水边十分不方便,便只限自己和阿鲁夫妻使用,这很遗憾;并不能给住店客人用,主要是还要刷马桶,这便是很痛苦了。
但若全面改善,工程浩大,也只能空想想罢了。
但即便如此,厕所这个奇思妙想,便足以使得阿鲁夫妻对阿梨刮目相看。
于是,阿梨就明白了,厕所带来了自己在阿鲁老店经营的话语权。
人人都知道这梨树湾是个宝地,因为很多船只必须在这里打尖,因此形成很多饭庄旅馆,阿鲁老店属于其中一家。
但是,物种都有严重的排外情绪,而在于人类,便是以氏族为单位群居生活,并联合把其他姓氏赶出的活动,但因为阿鲁夫妻的先去的师傅是本地人,便格外开恩,让他二人在村头开了这家店。
阿梨整个镇视察三日后,发现阿鲁夫妻厨艺精湛,堪称魁首;鲁哥又擅长木工,发挥船小好调头的长处,立即改变阿鲁老店经营策略。虽然店小,一定要精致,走高档饭店路线。立即关门整顿,其一便是,整顿小码头,铺上小石子重新铺路,河边树立高大木质招牌,让‘阿鲁老店’招徕眼球,室内重新打造桌椅板凳,由阿梨设计,款式小巧新颖,以求舒适。其二,和来往的船工纤夫签下合约,只要送来客人,便减免其餐费,并带分红。待到一个月后重新开张,其三,与鲁嫂商量制定招牌菜肴,据阿梨描述,鲁嫂潜心研究,很快酸甜鱼,红烧肉,栗子鸡,臭豆腐等一系列迎合吴越人口味的菜肴面世。
待到阿鲁老店重新开张,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其营业额便提高了十倍。加上吴越本属商业重地,因此往来客商不断,已赢得众多回头老客惠顾。
吴越人天生都是生意能手,很快明白阿梨姑娘的商业价值,都来探看。
阿梨姑娘自然知道,这是帮助阿鲁老店融入本地商圈的最好时机,便免费给大家讲解一些基本的商业知识,呃,主要是自己也不高明。
但最主要是要大家明白一点,要互相扶住,随后成立了一个商业合作社,可以共同对抗风险,提高收益,当然这个社长是大家推荐的,便是梁氏族长,主要工作便是杜绝恶性竞争,并且社员大会定期开会,商讨新的方式方法。因为这商社并不牵扯资金,更何况所说的新式方法,基本都是阿梨在想,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最主要的影响便是,梁氏再也不对外来商户严厉排斥,因此,这块宝地很快引来很多投资,当然为了梨树湾得到更多实惠,阿梨便请梁族长制定招商细则,其所收费用用来修路建桥,改善民生。后来,商业繁荣,引来了西都一家大商号的注意,其出资帮梨树湾修了一处学院,以此为交换,仅允许此家大商号在梨树湾开设票庄。
其实这票庄在唐朝便已产生,又叫做寄附铺,只不过当时是政府创办,为免除两地商人买卖带大量现金麻烦,政府便帮忙兑换,叫做“飞钱”,而发行一种“书帖”用以凭证,便是汇票前身,而在吴越,这票庄只初具银行储蓄功能,但是不给客户利息,倒要在客户提取储蓄银子的时候,按比例收取一定的费用作为保存费。
因为商号主家姓钱,便叫钱庄。
于是,在第二年,阿梨便不再祈祷了。
当你所处的环境因你变好,所有人对你友善尊重,而自己从一无所有也到了薄有家财的地步,那你不去得意自豪,那便是圣人了。
但显然阿梨不是圣人,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偶尔闲暇时,想起现代种种,便觉恍然若梦,更多的时候就是感叹,感叹人的适应能力是真的很强。
但是,当你看到阳光的时候,就一定要想到影子,这是无可避免的。天底下的事情,大抵如此,只不过有的大,有的小。
梨树湾村民都对阿梨交口称赞,但有真情,也有假意。
这假意之中,代表人物便是梁氏族长的儿子梁亦群。
此君自认谦谦君子,他一直认为无奸不商,更何况这阿梨所言论,均是以商道展开,这更是让他觉得厌恶。
虽然他承认梨树湾的梨树湾学院很大很气派,并且聘请他做校长,这很有助于他的孔道学问能更加发扬光大;虽然他承认自己吃穿更加舒适;虽然他也承认道路宽敞顺畅,买卖方便;但君子不器,他就是厌恶这阿梨,所以他归结自己的这种厌恶,其实是一种担心,要防范有某些人的别有居心,这便叫居安思危。
更何况,他旁边还有一个大舅哥天天吹风点火。
这大舅哥是做珍珠生意的,腹内有些才华,一直以风流儒商自居。一直以来,周围村民那尊崇的目光经常跟随自己身边,有些账目清单需要自己去帮忙整理,但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因为阿梨似乎发明了一种奇怪的符号(阿拉伯数字),让大家很快掌握了使用方法,因此各家虽然生意越做越好,账本倒越来越薄。
而最主要便是,自从梨落湾招商以来,这珍珠首饰商业发展最快,而这大舅哥不善经营,损失惨重。
这大舅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把这阿梨连同阿梨现象,连根拔起,让梨树湾重新回到自己掌控的局面。
很快,他便抓住了机会。
太平兴国三年,端午刚过,梨树湾村民便开始人心惶惶,都来梁族长家讨主意,便是因为听说吴越钱王已经献国,新的西都总管正在启程赶来。
而梨树湾的居民现在也算小有财富,最不希望的便是时局动荡。
梁族长委托梁亦群出面,跟大家说,历来朝代更替,地方长官为避免民间作乱,总是要对农宽泛,对商打压,因此希望大家能收拢家产,早作准备。
这本是良言,但人类的劣根性在于,总是轻易相信好消息,但不肯相信坏消息。
于是这些族众又议论半天,竟又来到阿鲁老店找阿梨问想法。
阿梨此时正坐在老梨树下吃粽子,听到这消息后也不免沉思,因为她知道,历史上,这钱王献国后,大宋对吴越地方非常宽容,几次减税,因此社会十分平稳,而且百姓日子比之前要好很多,因此商业也会更发达。
但她也基本同意梁院长的意思,政府会压商抬农,便对村民说,梁院长说的很对,但无需太过惊慌,虽可营业,但各店均需要收拢资金,做好过一年商业冷冬的准备即可。
大家一听,觉得这样做很有道理,回去之后马上执行,第一站,便是去钱庄取银子。
可这钱庄老板本是钱王儿子钱治权,已其府上大管家钱理为名所开设,此次被留在西都知事。
但现在时局不定,而且据说,此次朝廷要他钱氏一脉五代之内亲属均要遣往东京,因此不禁十分惊慌。
此时,各地钱庄出现提取现银风潮,尤以落梨湾为最,他更是觉得天要塌陷,便暗中使人城中四处扇风点火,说大宋一向羡慕吴越民富,此次归属大宋,必定加大赋税云云,流言一出,自然西都民心浮动。
而钱治权趁机将钱庄关闭,藏在自己府里闭门不出。
钱庄关闭,吴越官府又以大宋所派官员尚未到任一概不理,一时间各地民怨沸腾,竟然有几处地方府衙被砸。
梨树湾更是民情激愤。
但阿梨深知,与官府闹事无异于与虎某皮,更何况如此敏感时刻,便召集各家商户,控制情绪,存留证据,一切静待西都新知事到任后,与那钱庄对峙公堂。
此时,钱治权故意夸大,八百里加急上报大宋朝廷,言道民间不瞒钱王献国,竟然造反。太平兴国皇帝立即着扬州清淮军都指挥使刘云志带大军十万,协同新派两浙诸州知事范知权大人,一起整肃吴越民事。
范知权和刘云志到任西都后,梨树湾阿梨联合梨树湾各商户,出面到两浙知事府衙喊冤,状告钱理擅自关闭钱庄,捐款潜逃,引起民间浮动,请官府出面处理。
此时,著作左郎季陶知两浙诸州钱帛,便协助审理此案,见此案证据确凿,自然顺藤摸瓜,抓到钱治权头上,但鉴于此时形式微妙,只限令钱治权重开钱庄,兑付存银,并将钱理捉拿到案抵罪。
但此时,吴越国内果然有人借机起事,意图造反,刘云志大军开过,一切皆平,并活捉十几名主谋回到西都。
太平兴国六月初一,刘云志和范知权商量之后,决定第二日,带大军返回扬州,并会亲压十几名谋反主犯和钱理前往开封,奏明朝廷。
此时,梨树湾早已风平浪静,阿梨早又回到阿鲁老店消暑过日子。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阿梨带领商户西都讨债,以全面胜利而告终,其威望风头一时无两,梁氏一族因为阿梨因前世皆忘,连姓氏都没有,十分可怜,于是几次联名,请求族长给阿梨褒奖,奖其可赋梁姓,并择日祭奠宗祠,录上族谱。
要知道,姓氏家族对中国人来讲,是血缘亲脉延续,是十分重视的。举凡族中儿女,一周岁之后,都会由族长祭拜宗祠后,将其名写入族谱代代流传。不过到了明清,因重男轻女情况愈发严重,大部分家族只把儿子录入族谱,女儿只能录到夫家家谱上,而且也只录个姓而已。
梁亦群的小舅子,深知若阿梨得入族谱,自己便再无反身之日。恰好知道书店老板梁七哥的远方亲戚因为闹事被抓,便一不做二不休,到西都告状说,落梨湾阿梨,来历不明,但心机沉重,与人联络皆用隐语,可见居心叵测,并且举证说,阿梨和某钦犯的亲戚,即书店老板梁七交往过密,可能暗中准备造反。
这“可能”二字,便是后世“莫须有”之罪的前身,虽然言论简单,证据粗糙,但一击中的。
范知权便派刘云志前往梨树湾亲查。
而此时,梨树湾梁族长家里,也正展开激烈的讨论。
梁族长正坐在大靠背交椅上,捋着胡子,不发一言,一众梁氏族众或坐或站,竟有十数人在场。
梁亦群站在其中,还在侃侃而谈:“父亲,那阿梨身为女子,无貌无德,且年纪轻轻,机心奸诈,梁氏全族上下皆被其骗,可见其阴险若此。如今,族人欲使之归入我族,是万万不可。”
“族长,阿梨姑娘自来梨落湾,我等衣食住行之改善,不必细说,族众自看在眼里,单说其给给族人讲授商课,只此一项就不知调节多少商业纠纷,为我族人造福甚深。”
“就是,族长,那阿梨姑娘人虽然小,但心地良善,经常资助落魄之人,这也大家亲眼所见。”
“是啊,族长,我与阿鲁老店相近,知道那阿梨姑娘善于理财,也算小有财产,但她为报阿鲁夫妻救命之恩,其金银皆交他二人之手,自己只着布衣,帮工度日,这不是知恩图报是什么?如此人品实在难得。”
“是啊,我看阿梨姑娘懂得大义,并不贪图钱财,而我等又有什么可以让她所图之处呢?”
“此次若非阿梨姑娘带我等告状,我族人家财几乎付之流水。有几人不感念阿梨姑娘恩德?”
“此正我欲言,她一妇道人家,竟公然出入衙门公堂,不知羞耻!她巧舌如簧,面善心鄙,借告状之机,邀买人心,何其难测!现她既能自安,却不闭门修身,勤学女红,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梁亦群又道。
“住口!这阿梨姑娘我看人品不错!难道她一个不到及荆的小小女娃,竟能做戏骗过全镇百姓?”梁族长轻拍桌子说道:“不过,她来历不明,又心思细巧,不免惹人争议。我知众人是想用此留住阿梨姑娘,但今天上午,她已明确拒绝入我宗祠一事,我看此事就此作罢吧。但看她在我梨树湾生活,难道还能跑到外族?自然看谁家小子有造化了,不过再拖上二三年,自有定论。另外亦群所言虽过激,但也有几分道理,明日请七姑专门去一趟阿鲁家,亲自教导女工,再告诉阿鲁媳妇别不上心,把好好地姑娘给耽误了。”
众人听了,觉得族长所言很是公允,便点头称是,渐渐散了。
梁族长转过头看看儿子,又摇摇头说道:“自去冬你妇去世,为父看这阿梨容貌不俗,且聪明有德,便有意让她做你续弦。不过见你忙于学院之事,为父便未说起。想我梨树湾,年轻者众,但个中翘楚,当属我子,为父自认为,若向那阿梨提亲,她定会应允。我素知你与你大舅哥曾为同院贡生,因此交往过密,今日可见,此人心术不正,不然你从不关注俗务,竟会对这阿梨有如此偏见?”
梁亦群张张嘴,却没有说话。
梁族长又笑笑说道:“这阿梨,可惜身为女子。不过你若有心,任她眼高于顶,为父也定会帮你把她取娶回家门。你且去好好想想,再来回我。”
梁亦群低低的说了一声是,便也回自己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