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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献犁(1) ...

  •   一进了腊月,元旦已近,孩子大人都不免忙起来,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笑意。
      桑府今年又有了钱,桑员外每日自然又去茶楼闲混,桑夫人不免要张罗三人的新衣服,再翻出那摞典库票子(当票。当铺时名典库或解库),计划去赎回几样饰品,也是该为自己的女儿打扮一下了,这几年真是委屈了她。桑迪若却是个男孩子性格,并不注意那些,只惦记元旦要燃放的炮仗。
      于是,每日饭桌上就听那桑员外讲些东京趣闻,什么谁家的鸡竟然跑到御街上了,一群人去追竟然也没捉住,倒在那御街上拉了泡屎,那鸡被追得无奈,只能往那城门人少处飞,被那守在宣德楼的兵丁一箭射死;什么有个城北有个四十多岁的老头,仗着家里很有些财产,便托三个媒婆帮忙寻个貌美的小媳妇,而且还要门当户对的,三个媒婆背后好不嘲笑一通,可谁曾想,竟真的有位十八岁的大家闺秀愿意跟他,只是让人费解;什么大年初一,当今圣上依然会亲临大相国寺,更是要与万民同乐,那御街上将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到时候一定要早点过去抢占好位置,云云。桑若儿便在期间发问,那鸡飞的有多高啊,那大姑娘美不美啊,那今年元旦能不能看见皇上啊,又抱怨几句自己的母亲,整日让自己试穿衣服,让人好不耐烦,哄得那桑员外格外高兴,便满口答应多买几挂鞭炮,让她燃放,桑迪若便更是开心,心心念着快点过年,桑夫人并不多话,只微笑着看着,阿梨和王远之也是同席,王远之向来是多听少说,阿梨本是个多嘴的,可那桑迪若早替她问了,便也只是笑听,很多时候也被逗得哈哈大笑,餐桌上真是一团喜气。

      王远之琢磨多日,又在房中试做了几个,阿梨在旁边指手画脚,终于在腊月初七,将成品做好。
      其实这曲头犁整体看上去,就像一个对勾,一边被人扶持,一边安装铁犁头,前面再有一个长杆,用于拖曳,此物发明在唐朝,为了使犁牢固,因此那对勾两个边用多跟木头交叉固定,组成两个井字,十分笨重,需用双牛同行,方能拉动。后来慢慢简化,那用以固定的木头渐渐减少,从双井字,变成单井字,正为现在农家使用,而阿梨自然知道,这三角形最为稳固的道理,因此装作胡乱指挥,倒让王远之灵光一现,改用一横木,一斜木,形成两个三角形,如此一来,犁架轻巧,可被单人拖动,又不易破损,十分合用。
      阿梨十分开心,忙找了一个精致的匣子,把那模具连同王远之德几篇得意之作和拜帖,一并装进,又再三看了,没有纰漏,便随着王远之前往李学士家里再投。
      王远之笑道:“明日便是腊八节,各个寺院便要施那‘腊八粥’,李学士便在那大相国寺南面居住,定然前往,不若初九再去的好。”
      要知道,这腊八节便是祭灶,家家过的十分热闹。这腊八节可是很有些来历的,有些巫婆神汉,会遵循老礼,举行盛大的活动,驱赶一众手持桃木弓箭的红巾黑衣的童子,在大街上巡行,那桃木剑向四处乱射,以示驱鬼,可佛教自唐朝兴盛,便借此民众聚会之机,向穷人施舍各种果子熬制的米粥,用以宣传佛法,渐渐那驱魔的活动消失,而佛寺施粥,家家熬煮这腊八粥的风俗便存留下来。
      阿梨笑道:“倒是我太急了。明日我和迪若便去旁边的乾明寺讨粥,王大哥正课好好休息休息。”

      待到第二日四更时分,阿梨便被桑迪若叫起,等二人赶到那乾明寺山门,不想早有多人已在那里排队守候,倒是那粥还没有熬好,寺里的僧众在那里摆了十几口大锅,烧火的烧火,搅拌的搅拌,十分的忙碌。
      桑迪若嘻嘻笑道:“阿梨姐姐,这粥真香啊,肯定好吃,你说我们这陶盆够不够大?”
      阿梨四周观望一下,不由扑哧笑道:“跟那个人比,果然不算大的。”
      桑迪若顺着阿梨的眼光看过去,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壮汉,手里竟然抱着一口小型铁锅,精神抖擞的站在队伍前面,旁边的人无不为之侧目。
      要知道,此时汴梁人家大多富裕,即便贫苦,也会熬制腊八粥,而吃这佛门的腊八粥不过讨个好口彩,也讨个佛缘,因此倒是做个样子,而更多的人家便是派出像桑迪若和阿梨般大小的孩子前来讨要,像这大汉如此行为的实在不多。

      又等了半个时辰,那腊八粥终于熬好,空气中弥漫着香气,让人精神振奋。几个和尚拿着木勺开始施粥,一般都是拿着陶盆而来,最多三五勺即满,可一眼看到那壮汉的铁锅,不由一愣,后面的人哈哈的笑出声来,就看那和尚如何处理。
      那和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头向后面的寺监求助,那寺监和尚大约四十来岁,正笑眯眯的站着,看到此种情况,倒也不急,只笑着说道:“那大汉,你拿如此大锅来,本寺也不怕。只一点,你可要说出个理由,否则本寺只能舍你三勺。”
      那大汉哈哈大笑一通,说道:“果然不如大相国寺爽快。也好,我便给你个理由。”略一思忖,张口念道:“上有严慈下兄弟,
      不忍使冻北风里,
      看取一锅腊八粥,
      尚恐小侄无佛米。”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都在那里大叫:“原来他是没分家,怪不得要端个大锅来。”
      那寺监却怨他前面出口贬低本寺,连哼了几声,也张口讽刺道:“天下寺院本一家,
      佛米出自施主家,
      只说本寺粥锅小,
      不妨问问香油价。”
      众人见这寺监动了嗔怒,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那壮汉原本住在大相国寺附近,自然没有给过这家寺庙的香火钱,今日他嫌那大相国寺人太多,方多走几步过来,没想到当面吃瘪,一时十分尴尬。

      阿梨早扑哧扑哧的笑起来,那壮汉不省事,来吃人家的免费粥还要啰嗦埋怨;偏这和尚也是个油嘴,不过倒真会当家主事,竟然当面论起施舍,而自己正是要这瞩目的机会,当下走出人群说道:“一夜塑风寝难安,
      佛院粥香使人馋,
      全家老小齐上阵,
      用锅的用锅,
      用碗的用碗。”

      众人四下里张望,果然便是有锅有碗,不由更是一阵大笑。
      有人打趣道:“和尚可不知道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最是辛苦,快快给他装满吧。”
      又有人说道:“这粥果然是香,再不舍粥,我们都要馋死在你这山门前了。”
      那寺监见众人如此,倒不好再说什么,便挥手让那僧众继续舍粥,那壮汉被解了这尴尬,抱着那满满一锅的粥,向阿梨感激的望了一眼,径自去了。
      桑迪若拉这阿梨的手悄悄说道:“阿梨姐姐,周围邻居可都认识你了,正议论呢。”
      阿梨心道,我本是想学那佛门,趁着邻里相聚的机会为自己上午店作个广告,幸好不辱使命,口中却说道:“那大汉好不尴尬,帮他一把也好。更何况我们的陶盆也是不小。”
      说罢,两人又偷笑良久。

      第二日,吃罢早饭,阿梨帮王远之好好装扮一番,果然是风度翩翩,正待出门,扔不放心,索性自己扮成王远之的书童,抱了那匣子,一同前往。王远之知她言辞机敏,更是乐得她跟去帮忙交涉。
      两人坐着那牛车,沿着马道街一路向南,过了秀街,便到了那李学士的府上,距离那大相国寺倒甚近。
      这李学士也是苦学出身,后来娶了同僚的妹妹王氏为妻,可惜一直没有生养,后在勾栏院里流连时候,遇见一位红粉知己,换做朝云,便娶回为妾。
      这王氏善妒,自然对朝云之事十分不悦,但合该朝云有福,不过几年,便为李学士生了一儿一女,这妻子便再无话讲,整日吃斋念佛,不理家事。可这朝云自惭身份不如,对这王氏一直十分敬重,事事请示,不敢有一丝逾矩。
      而李学士见妻妾和美,儿女绕膝,自然大乐,又自今年八月《太平广记》编撰完成,皇帝大为称赞,立即着国子监里考校雕版,不过两年便可印刷发行,想到此节,更是觉得生活美满,因此全身心的投入到这《太平总类》编纂之中,希望自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宋朝官员俸禄极高,但因这朝云去年有三个兄弟连同父母一起投奔来,李学士又极力帮衬,帮忙在旁边买了个小宅子安顿,这一年朝云便觉得这点官禄捉襟见肘,因此住的宅子也没搬换,虽是两层,但院落十分窄小。
      好在那大兄弟十分能干,会做木工,在汴梁熟悉了,便带着自己的二弟四处打短工,也就不再向自己的姐姐伸手,而那小弟,朝云便让他先在李宅守门,日后再做计较。

      阿梨和王远之下了牛车,走到这李宅门口,一眼看见那里有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十分矮小瘦弱,正更旁边几个孩子斗嘴,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
      阿梨忙走上前,施礼道:“这位小哥,敢问这是李学士的府上吗?”
      那小伙子瞥他一眼,略略点点头,这一年来,这李宅也算门庭若市,多少学子寻上门来请求举荐,他早习以为常常。
      阿梨忙把那匣子去说道:“我家公子素来仰慕李学士学问渊博,因此特来请教,望小哥代为呈上。”
      那小伙子伸出一只手,却不说话。
      阿梨一愣,猛然醒悟,不由暗骂,竟然就这样明目张胆的索要,但也无法,只从怀中取出一锭大银,与那拜匣一并送上。
      那小伙子把那银子揣到怀里,又把那拜匣托在手里,懒洋洋的说道:“我家大人白天都在皇城的学士院里伴驾,今夜当归,到时,我定会上递我家大人的。”
      要知道,此时翰林学士并无实际官职,只是起草制诰,敕书,国书等,更像是皇帝的私人顾问,时刻给皇帝出谋划策,有时夜晚也会当值,就留宿学士院。
      阿梨见他一副事不关己之态,便笑道:“此匣内有一物,若由你家大人代呈圣上,必定能使龙心大悦,你们也有数不尽的好处。”
      那小伙子倒第一次见有人吹牛,又远远看了一眼王远之,样貌穿着果然不俗,倒上了几分心思,只口中仍道:“既是如此,三日之内请等候佳音。”
      阿梨忙回来跟王远之说了,王远之也是大喜,这匣子定是能呈上去了,二人便回桑宅听信不提。

      那小伙子便是朝云的三弟,唤作宜寿。
      大哥出生时候就十分强壮,便取名宜文,而二哥十分瘦削便取名宜武,而这三儿子出生以后便多灾多难,父母当时担心他会夭折,因此便取了此名。
      宜寿见那二人去了,正托着那拜匣,打算送到李学士的书房去,迎面正好遇上朝云带着一双儿女出来。
      朝云见了这匣子十分精致,便笑道:“三弟,这是何物?”
      宜寿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方笑道:“大姐,我可不认字,你却先看看,是不是他们在吹牛皮。”
      朝云也被说得心动,忙把那匣子打开,一眼看见那半尺长的曲辕犁,她本是出身农家,自然明白此物好处,不由惊呼一声,拿在手里赞叹一会儿,方说道:“那人果然大费苦心,若是大弟见了,单论这手艺,也是要甘拜下风的。”又取了那几篇文章,果然字字珠玑,方笑道:“果然是有十分才华的。”
      那小儿子早看到那犁好玩,一个劲儿的拉扯,要母亲给自己玩耍,朝云笑道:“此物非同寻常,不可擅动。”又亲自把那拜匣送至书房,又担心那李学士回来不去注意,特意又把那模型放到盒子上方,方关门退出,带两个孩子出去玩耍。

      待到下午,朝云又忙着张罗年下官员之间礼物往来事宜,在前厅见那各色店家老板,便让女儿带着弟弟在房中玩耍。
      那弟弟一再哭闹,那姐姐便想起上午那模型来,便悄悄取了来,给弟弟见了大喜,自然抱着不放。两人玩耍一会儿,便又到后房,寻到大母王氏。
      王氏出身名门,那里见过这等东西,看了半晌也不明白,只当是一般玩具,并不阻拦。可那弟弟一时没站稳,嘴角正好戳到那梨前把上,那犁十分坚固,一下子戳见了血,不由哇哇大哭。
      王氏对这孩子是真心疼爱,忙派宜寿去请大夫,回到房中把那犁摔到地上,又砸了几下,偏又不坏,一时气急,随手丢到土炉里烧了。
      朝云听说,忙赶过来,王氏觉得孩子在自己房中受伤,十分尴尬,也不多话;那小姑娘见自己偷的玩具闯祸,也不敢提;朝云十分心疼,但知道这王氏对孩子并无坏心,以为是孩子不小心跌倒所致,也不好十分追问,倒劝慰王氏几句。后来大夫来了,说那伤并不严重,要肿胀几日,只孩子还小,口不能言,才会大哭不止,用了药,年前必能好,大家方放下心来。

      倒了晚间,李学士回府,见儿子受伤,赶紧抱过来百般抚慰,那孩子又依依呀呀一阵,引得一家人大笑不止,那里还会顾得别的。
      第二日一早,那些店家又来访,朝云又去选买裁定,直忙的手脚难顾,两个小丫头便去收拾书房,书桌上的文章书籍不敢乱动,只看那盒子精致,便直接摆到古董架子上,又洒扫一通方退了出来。
      自然,阿梨和王远之的一番心血也被束之高阁,不为人所知。

      阿梨和王远之在桑宅满怀信心的等了三日,却不见人来访,阿梨大气,又背着王远之寻到李宅,质问宜寿,宜寿被骂的满心委屈,也不由大气,便说道,你们的东西根本不能入我家大人的眼,自然不会见你们云云。
      阿梨吃了个瘪,怏怏而归,又不敢对王远之明讲,可实在又出不了这口气,便提笔写了几句歪诗,大骂那李学士没有识人之明,让千里马拉磨,把明珠当鱼眼,云云。又实在气难平,把这纸用上好的信封装了,托桑迪若送上门去。
      宜寿见信封上不具名,但也知道信封十分名贵,倒小心翼翼的呈到李大人书房。
      李大人晚上回来看到那信,打开看时,见满篇都是歪歪扭扭,倒认真看了两眼,不由气的胡子撅起老高,但素来文人相轻,尤其举荐一事上,大家经常互相攻击,本是正常,尤其,如果大家学问相当,或者骂人的是大家,倒也许会成就佳话一段,但李大人第一次被这不学无术的无耻之子辱骂,真是奇耻大辱,立即召来宜寿询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真是气的半宿没睡觉。

      阿梨出了一口恶气,方定下心来,又见王远之每日故作无事之状,心知他定是十分难过,此事偏又是自己撺掇的,不然他怎会受辱?不由暗暗思量该如何再出手挽救。
      这天晚上,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一计,翻出自己这段日子画的家具草图,跑到王远之房中细谈。
      王远之正在灯下观书,见阿梨只披着个小袄就过来了,忙把自己的长袍给她裹上,方笑道:“阿梨,有何急事?”
      阿梨举着那图,笑道:“算算时日,距离元旦只有半月,时间紧迫,不得不如此。”
      王远之一笑,接过那图细看,倒是一愣,不由缓缓说道:“你竟敢开家具店,只看此一图,便无怪乎。”
      阿梨微微一笑,又沉思半晌道:“我有一计,可不知王大哥是否愿意为之?”
      说完,将自己的计策一一说出,最后笑道:“王大哥,此计最关键便是此二物,若能赶出,倒能有八成成功机会。如此,你既能借此入仕,也能为我们的店做个宣传,倒似乎是一举两得。”
      王远之楞了半晌,方道:“这倒是奸商佞臣的主意。不过,我偏要做一次,不能让那李学士太小瞧了我。”
      阿梨第一次见他愤愤不平,连忙站起,陪了个礼道:“王大哥,也是怨我……”
      王远之一挥手,笑笑说道:“我王远之一向自认,天下能将文章和木工二才合一者,不过我一人尔。现竟然接连被那李学士所所拒,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倒要走走这偏门了。”
      阿梨倒真是楞了,暗中咂嘴,不住的对自己念道:“怪道人说书生意气,果然牵扯到才情儿子,都是当仁不让的,连这么个泥性子的人物也激出三分火药气。”
      王远之见阿梨长大嘴巴,把自己的手又放下,毕竟不习惯口出狂言,讪讪道:“莫非阿梨不信我?”
      阿梨忙大叫道:“王大哥,你这话可是亏心!我若不信你,何苦来找你?只是王大哥,这时间上……”
      王远之长吁一口气,方笑道:“这倒不碍,一切有我。只是要走个捷径。”
      二人又细细计议一通,方各自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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