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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寺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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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觉翻到一页,早开口笑叫道:“王施主,可是上上大吉。”说完,下笔如飞,把那签文抄了,双手送给王姬。
阿梨凑过来一看,那和尚一笔好字啊!潇洒流畅,可惜只能天天抄写这些签文。仔细看时,上面写着一首诗。
缺
王姬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十两重的银锭子,那小沙弥早拿托盘托了去,明觉在旁稽首,笑道:“多谢王施主慷慨。”
那明觉又翻那签书,这次却看了又看,并不说话,只默默拿起纸笔,又是一气呵成,也递给王姬,笑道:“王施主,此签可甚是古怪。”
王姬接来看时,不由脸色也是一变。
阿梨心道,定是只下下签,这和尚为人圆滑,倒托说古怪,但心中十分好奇,忙也凑了过来看,竟然也是一首上上大吉,也是写着一首诗。
缺
阿梨一惊,心中自然十分不悦。
那王姬勉强笑道:“明觉师傅,这筒子里能倒出这样的签文,倒是奇哉怪也。”
那明觉依然笑着说道:“出家人不打妄语。贫僧虽不知原委,但终归不能擅动签文。”
阿梨心道:这身体果然早夭,倒只能说大相国寺的签子真是灵验。现在既然是我在行事,那便不用信了,果然那有个好理由,心情便好了许多,当下笑道:“王姐姐,你一向不信,如今方又执迷于此,倒不像了。”
那王姬果然一笑道:“是啊,倒让妹妹见笑”说着,又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锭子,对那明觉说道:“倒是该扔到那放生池里。”
这大相国寺的旁院里有一个大放生池,里面不外是乌龟金鱼之类,王姬倒是也不饶人,但也只能暗骂一句了事。
那明觉故作不知,依然笑嘻嘻的,又陪着说了会儿子话,便又有小沙弥来叫,又忙忙的走了。
王姬这才对阿梨笑道:“据传,那明觉一向是择人而待。他这白玉筒子里的签儿可都是提前挑选好的,倒是只只都是上上大吉,只为那些贵人讨个好彩头之用。因此,我从来不好这个。今日原只想哄着妹妹玩玩,却不知怎么出了这纰漏。妹妹,可不要放在心上。”
阿梨扑哧一笑,那明觉原来还有这妙招,突然眼珠一转,拉了那王姬出门仔细寻找,果然在一片荒草之中,寻到一个被折断的竹签子,正是阿梨所拈。
王姬笑道:“这厮倒乖觉,出门便扔了这晦气签子,倒怕再被贵人拈去责怪。”
两个人相视一笑,便都不把那签文,再不放在心上,又看花园子里的水甚是清凉,里面却有多条红鲤翻腾,便走过去倚在栏杆处,阿梨笑道:“看来这便是与放生池连着的。”
王姬想起自己暗骂和尚乌龟,真也奇怪,不由也笑了起来。
阿梨瞧着王姬笑颜如花,一举一动又典雅自如,不由一阵羡慕。
那王姬却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妹妹向来这样痴痴的瞧人?”
阿梨恍然,不由赧然一笑,说道:“妹妹只是想,像姐姐这样的神仙人物,可会有凡人的烦恼?”
王姬一笑,低头半晌说道:“姐姐一向没个知心人,哥哥虽好但又不在身边,见到妹妹觉得很是投缘,便不妨直言。今日姐姐来这大相国寺倒是为一烦恼之事而来。”
阿梨心思一转,笑道:“那自然是姻缘了。姐姐的上上大吉,定会灵验。”
王姬一笑道:“人都说‘时也,命也’,姐姐却不信。姐姐只相信事在人为。”
阿梨不由大为惊诧,不由对这位古代美女另眼相看,忙笑道:“姐姐,若有什么烦恼,妹妹倒愿意做那‘般若汤’(指酒,暗含以酒解愁之意)。”
王姬也微微一笑,道:“倒是可以解忧。”转而又幽幽道:“先父去世之前,曾与他的结义弟兄醉言,要让我与他子定亲。但当时并未下定,后来此事一直并未再提。只是隐约听说,那位义伯之子因为殴斗被逐出家门,下落不明,而现在又有人登门提亲,于是姐姐十分焦虑,不知如何是好。”说完眼光灼灼的望着阿梨。
阿梨倒是一愣,便笑道:“既然并未说定,可又何必执着于此?却不知这提亲之人又如何人物?”
王姬微微一笑道:“阿梨回去帮我问问四嫂便可。”
阿梨心中一动,不禁迟疑道:“四嫂?这话从何说起?。”
王姬一愣,忙道:“妹妹刚刚不是从那里来的?”说着遥遥指了一下。
阿梨更是糊涂,说道:“小妹却是刚到大相国寺,却不知姐姐所指何处?”
王姬脸色微沉道:“那妹妹这几日住在何处?难道不是秦王府?”
阿梨方大笑道:“姐姐家与皇族世家有通好之谊,自然觉得人人见皇上王爷十分容易,妹妹一草芥尔,怎么能够呢?”
王姬不由一愣,竟然下意识的又作了一套动作,曰为惊怒,道;“那人果然面善心恶,既然答应照拂,却如此行事,那妹妹现居何处?”
阿梨笑道:“城东黄宅。小妹却是为了访友才留在汴梁的,倒不知时何人所托?”
王姬略一沉思道:“日后妹妹自知。你只需知道姐姐是你可亲之人便好。那为何黄宅并不派女眷陪同?难道待你不好?”
阿梨立刻笑道:“那倒不是,小妹也是出来游玩,恰巧进来而已。”
那王姬这才面露微笑,轻轻拍手道:“那便大好。原本姐姐应当接你到我府上暂住,但此时姐姐自顾不暇,却不敢耽误妹妹。”说完,又将手上一只碧玉镯褪下来,带到阿梨手上,又说道:“妹妹稍稍忍耐,日后自有长见之日。”
阿梨一时摸不到头脑,只觉得这王姬待人可亲,似乎并无歹意,见这镯子水头很好,便十分推辞,可那王姬实在坚持,只好谢过。
那王姬又问了几句那黄宅的事情,阿梨本是新来,地理又语焉不详,那王姬便笑道:“既是如此,妹妹日后倒定到我王宅报个信儿吧。”说完,又细细告诉了地址,这时,又有小沙弥来请王姬,两人方才散开。
阿梨一边摸着那镯子,一边想着心事,这王姬怎么会认为我是住在秦王府呢?看来刚才王姬遥遥指的那里,莫非就是明觉所说贵人来的地方?她又说有人相托照顾我,这又是谁?还说我们定是可亲之人,这又从何说起?想来想去,竟然一团乱麻。待到回到那大香炉的时候,就见韩司手里托着三个盒子,一脸的阴沉站在那里。
阿梨忙道:“韩司,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气愤。”又见韩司怒容不改,忙又道:“我却不恼,你又恼什么?”
韩司气道:“你游荡晚归,怎么倒怪我这守约的?”
“哼!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因为要去那里见人,便把我扔到这大相国寺里,还美其名曰‘让我游玩’,真是好笑。”阿梨也学那王姬摇摇一指。
韩司脸色一整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哼!你去见那秦王。”阿梨花瞄了一眼韩司,果然见韩司微微动色,自知果然猜对,便再不说话。
“你却如何知道?”韩司见阿梨说的笃定,果然忍不住好奇。
“只许你见贵人,我却不能?”阿梨说着,又撇撇嘴。
“哦,你去见谁?”韩司微微笑着说道。
“我十分诚心的拜见了释迦牟尼。”阿梨故作深沉的说道。
韩司大乐,连连点头称是,又见阿梨并不纠缠秦王的事情,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便拉了阿梨的手,缓步出了大相国寺,这次阿梨却再不肯步行,只好又雇了一辆牛车,慢慢的晃了回去。
待回到府里,天色已晚,又各怀心事,,便各自散开,早早回屋休息了。
阿梨躺在大炕上,觉得事态有些失控,这黄宅似乎有些古怪。而黄克也不知何时归来,却又似乎和那秦王挂上了关系,这可大大不妙。
阿梨可不想跟这薄命的秦王有任何关系,虽然他曾经救过自己,自己也只愿意远远地同情他的遭遇,可不想让自己这条草芥之小命去填充那政治的黑漩涡。
阿梨在土炕上翻来覆去,不由又想起这莫名其妙的美人儿王姬,又摸摸枕头底下的手镯,这个女孩子对自己这么好,可又是为什么呢?偏偏又神秘兮兮的,事事语焉不详。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一个结论:我阿梨,还想好好地活着,还想回梨树湾去过太平王。我留在此处,只为等到黄克,把这个穿越同僚找到,便立刻打道回府,方是正经。
思虑放定,便觉得困意侵来,倒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就听那胭脂说那韩司似乎又外出了,阿梨只得自己待在自己房间里站桩。
一时又看那案上摆的几本书,拿起最薄的一本一翻,竟然是班昭所著《女戒》。突然很感兴趣,便想用心一读。
里面共有七篇,分为“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便马上翻到妇行篇,上书‘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这才明白当日在梨树湾时候,那七姑所训是什么意思。不由长叹一声道:“我对于‘烹调美食’一项,还是精通的。”便再也看不下去,随手丢开,又开始打量周围。
自从自己有心,便觉得黄宅处处奇怪。看着自己的房间,倒自处落白,并无多余装饰,似乎之前并无人居住,连那大屏风倒像也是临时从后面房间里搬来的。由此看来,这生活用具比吴越更简单了些,若大黄宅,好像人数并不多,关键是,竟然一丝现代人曾经居住过的影子也看不到。
阿梨不由走出房间,先走到隔壁三间,从窗缝看进去,似乎是一处书房。
阿梨想一想,以自己的古文造诣,去看这深奥的古文书,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磨时光的。回想起来,那王大哥是个实在人,倒不如从他下手,好仔细问一下黄公子的事情。
王远之果然在读书,见阿梨来访,忙请她坐了。
阿梨问道:“王大哥,你在读什么书。”一面四处看时,却见整个房屋也是四处落白,并无装饰,房屋格局与自己一般无二,不由感慨,这主人家真是懒惰。
王远之笑道:“不过略翻一翻,倒让阿梨姑娘取笑了。不过正看《雨无正》”
阿梨道:“却原来是《诗经》-《小雅》。不过我可不懂,不若王大哥讲一讲吧。”
王远之笑道:“也好。本来是韩司要学,不过却一直未归。”说着,把那本书递给阿梨,言道:“你且高声读出。”
阿梨忙道:“王大哥,我识字不多,请不要见怪。”然后结结巴巴的开始读起来。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
降丧饥馑,斩伐四国。
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舍彼有罪,既伏其辜。
若此无罪,沦胥以铺。
周宗既灭,靡所止戾。
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勚。
三事大夫,莫肯夙夜。
邦君诸侯,莫肯朝夕。
庶曰式臧,覆出为恶。
如何昊天,辟言不信。
如彼行迈,则靡所臻。
凡百君子,各敬尔身。
胡不相畏,不畏于天。
戎成不退,饥成不遂。
则我暬御,憯憯日瘁。
凡百君子,莫肯用讯。
听言则答,谮言则退。
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
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
维曰于仕,孔棘且殆。
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
亦云可使,怨及朋友。
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
鼠思泣血,无言不疾。
昔尔出居,谁从作尔室。
待到读完,那王远之已经忍俊不禁,笑道:“阿梨果然并不虚言。”
阿梨面上一红,心知定有多字读错,但这也无可奈何。王远之见她尴尬,忙笑道:“你可知这首诗是讲什么的?”
“这倒略懂一点。似乎是讲周幽王暴政的。”
“说的不错。首章斥责周幽王残虐,是曰天怒人怨;次章说朝廷大臣独善其身;第三章写君臣互诘,推卸责任;第四章自述忧虑,而同僚不肯进言;第五章言忠言逆耳,小人巧舌;第六章感慨仕途;第七章言嘲讽那些背弃周氏之人。那我们就从首章开始细讲……”
阿梨早已听的脑涨,那里还能细听,忙说道:“王大哥,这周幽王残暴,世所皆知。为什么作者还要嘲讽那些背弃朝廷的人?”
王远之一愣,说道:“这诗所言者,本是周幽王近侍,自然有他的立场。但若是君不欺天,臣不背主,君臣合心,周氏天下自然长远。”
“可王大哥,若是君王无道,那又该如何?”
“为臣者,自该直言侍君,是谓:食君之禄,终君之事也。为民者,自该恪守本分,是谓:庶人,召之役,则往役。”
“可诗中亦言道,直言者不得势,那又如何帮昏君再治理国家?为民者,正所谓民不聊生,自顾不暇,还要供着这样一个昏君,为何?那如大哥所言,这忠臣草民遇见这昏君二字,唯剩一死了?”
王远之却心有触动,并不言语。
阿梨心中暗道惭愧,这北宋后世王安石变法之前,春闱秋试均为明经科,因此此时文人大多不擅长策论。
阿梨又笑道:“王大哥,这‘明昏’二字,盖棺定论容易,身处当朝明辨却难,而选择去做怎样的臣子更难。大臣皆愿一死去直谏皇帝以证其忠义,却不知只有在昏君眼前,这臣子才多枉死。所以说,明君和昏君实际是相辅相成的。明君遇见佞臣也可为荒谬之事,昏君遇见名臣也可以助千秋功业。这千秋功业,又是在民,万民能安居乐业,则国家自然巩固,君臣无忧。”
王远之一笑道:“阿梨姑娘,我并未为官。”
“王大哥高才,以后定为朝中高官,当不论君之所为,只想如何为民请命,则民之幸也,国之幸也。更何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远之大叫道。
阿梨怕时间稍久,被这王解头看出纸老虎,忙道:“王大哥,我是胡言乱语,大哥莫怪交浅言深。”
王远之乃文人,自然对阿梨亲近很多,忙道:“阿梨妹妹,为兄实在惭愧。”
阿梨见目的达到,忙笑道:“王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大哥带我游一下黄宅可好?”
到了晚上,阿梨又在那里站桩,这次倒是为了锻炼腿力,因为她心中开始计算,自己是否该马上离开此是非之地。
据王远之所言,那账本之事,他并不知情;这黄克也不常回来,即便来,也经常夜晚才至,似乎不是高官,便是诸侯之后,但来此别院却隐蔽行踪,倒实在可疑;那费夫人,倒真是深居简出,甚至常抱病不出,但两次看她,神奇气爽,可能多虑,倒不像多病之人;那韩司,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这大院之中,仆从甚少,这更不合情理。再加上昨天所见,这样细思之下,竟然觉得自己所处黄宅,竟是疑云重重。
阿梨自言自语道:“王大哥是胸有丘壑之人,黄克又与他结拜,自然不会亏待。而我阿梨呢?只与这韩司有一碗鱼汤之情。早知此地如此尴尬,倒不如早与小夭离开此地。”
待到一个时辰之后,阿梨已经累的一跤摔到炕上,不由想着:这头痛事情,等明天再想吧,便进入黑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