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名剑相向争谁秀 ...
-
直到天色蒙蒙亮,白玉堂才返回了春江得月楼,带着一身甜腻的脂粉香气,阴沉着脸色。白有财也不敢问他去了哪里,赶紧服侍着睡下。一连三天都是如此,白有财以为他打消了劫牢的念头,渐渐有些放下了心;却不料有一天傍晚,白玉堂忽然对他说:“有财叔,你立刻去准备些钱粮衣物和两匹马,送到城外五里的土地庙。不可停留,放好东西立刻回来。我这就去接千钺哥出来。”
“啊?”白有财傻在了当地。
玉兔升上了中天,青白月色如水撒下,照在汴梁空旷的街道上。偶尔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两三枚枯黄落叶,在地上翻滚着沙沙作响。
开封府大牢在夜色中仿佛沉睡了,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卫兵,手持的红缨枪反射出点点寒光,肃杀冰冷。牢门深锁,值守的狱卒守着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茶也喝完了,话也聊尽了,一个个昏昏欲睡。
大牢深处的一间牢房内,白千钺抱着肩膀在角落中蜷缩成一团。被关进来已经四天了,睡的是潮湿稻草,吃的是冷饭淡菜,也不许人来探视,自幼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里受过这些?更别提前日上堂问审,旁边列的三口大铡刀冷森森阴恻恻,早吓破了他的胆子,连包大人问了什么,自己怎生回答的都一概不知了。
“呜呜。。。娘,娘啊。。。。”眼前境况凄凉,前路生死未卜,小小的铁窗透进来的皎洁月光又勾起了无尽的思恋,白千钺忍不住埋首在双膝间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
“哼!”
一声冷哼陡然响起,白千钺一个激灵,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铁窗外似有一个人影,又不似个人影,倒好像在房檐上倒吊着一般,只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面孔却掩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你,你,你是谁。。。”白千钺更往角落里缩了缩,声音颤抖。
“白千钺?”那怪人不答他,径直问道。
“我,我是。。。你是谁?”
“哼哼,敢杀人,胆子不小嘛!你不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吗?”窗外的怪人语气阴森地说道。
“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白千钺一听不由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叫道,“我喝了酒就晕过去了,醒来时绿湄已经死了。。。我真的没杀人。。。我没杀绿湄。。。呜呜。。。”
“噤声!”怪人一声低喝,白千钺立刻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忍了眼泪缩在那浑身不住哆嗦。见他静下来了,怪人才又问道:“你说你没杀人,如何证明?”
白千钺茫然半晌,面如土色地摇了摇头:“。。。我。。。证明不了。。。”
怪人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这几天我也曾多方查证你的案子,确有可疑之处。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也可以帮你洗刷冤屈,但你今后不可再玩物丧志,知道吗?”
“知道,知道!”白千钺激动得一跃而起,奔至窗边紧抓著铁栏,“恩公若能救我,白千钺愿结草衔环报答!”
“我不用你报答,只要你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行了。好了,退后!”
白千钺依言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那倒吊的怪人手臂一挥,两道白光在眼前划过,窗上拇指粗的铁条竟好像豆腐做的一般稀里哗啦断了满地。他这里张大了嘴惊讶莫名,那怪人已攀着窗框探了头进来:“千钺哥,快来,我拉你出去!”
“你,你是。。。”月光下那怪人的脸看得分明,修眉俊目,面如玉雕,比两三年前更添了几分英气,不由脱口而出:“玉堂弟弟!”
白玉堂两脚勾在房檐上向小窗内伸出手,催促道:“快上来!”
白千钺不敢耽搁,赶忙拉住对方的手,双脚蹬着墙壁往上爬。半个身子刚攀上窗口,就听不远处大牢的铁门“咣啷”一声打开,有人高声吆喝:“牢头何在!”
一听有人来了,白千钺吓得手足俱软,险些没一头栽下墙去。白玉堂见状猛一提气,腰腹用力向上一拉,硬生生将白千钺从窗洞里拽了出来。耳听牢门方向鱼贯走进好几个人,心知不宜耽搁,忙一手抓着这位千钺堂哥的背心,运起轻功踏屋瓦飞掠而去,正好牢头的声音飘入耳朵:“展大人,这么晚了还劳动您亲临,可是有何要事?”
展昭缓步踏入大牢,略一打量那几个睡眼惺忪的狱卒,朗声道:“包大人有令,提审白千钺。牢头,你去把人带过来。”
“是。”牢头一溜小跑去提人,展昭便站在门口等着。却不料那牢头片刻便面无人色地奔回,一头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了!展大人,人犯。。。人犯白千钺。。。越狱了!”
“什么!”展昭双眉一紧,急忙冲入牢中。到尽头处见一间牢房房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对面墙的铁窗上铁条竟全被斩断。
“展大人,小人们天黑前还查看过,人犯好好的在里面;不知怎么,怎么会。。。”牢头领着一干狱卒追过来急急分辩,其中有胆小的已吓得哭了出来。
展昭一摆长剑令他们闭口,回头仔细查看破损的窗户。只见铁条的断口平整光滑,泛着新鲜的亮白色,显然是被利器一斩而折;窗下的墙上还留有蹬踏的痕迹。绕至院后查看,地上青苔完好无损,檐上房瓦却破了几块。
“立刻禀报包大人,人犯被高手劫走,请立刻下令搜捕!”展昭沉声说道,众衙役狱卒得令立刻四散。
展昭却未离开。他慢慢走近破窗,浓眉深锁,手指抚上窗边墙上一道细细的划痕。深约半指,平滑如切豆腐。
不是个泛泛之辈。
展昭凝重了神色,一捏掌中巨阙,提气纵身跃上房顶,游目四顾。今晚月色明亮,照在屋瓦上粼粼有若水波,纤毫毕现。牢房和役所的房顶均有专人四时修葺,瓦片排放整整齐齐;此时看去,从脚下这一座往南面的几间屋舍却有几处房瓦或裂或乱,显是有人脚踏过的痕迹。浅浅的笑意浮上展昭的嘴角,一提气向那边追了过去。
白玉堂一手提着堂兄的腰带,运足了内力只顾猛奔。风声在耳边呼啸作哨音,打在面上如同实质。踩着房顶奔出了大牢的范围,这才落到实地上,稍缓一口气。转头看白千钺,煞白的一张脸,目光呆直满是惊恐,不由低叹一声安慰道:“千钺哥不要害怕,我自会保你无恙。等会出了城,我送你去一处安全的所在,你便在那等我抓住那栽赃陷害的真凶,给你平反昭雪。”
白千钺双脚着了地才稍微回了点魂,犹觉心脏扑通扑通的直欲跳出喉咙,闻言费力地点一点头,哑声道:“全,全靠玉堂弟弟了。”
带着个不会武功的白千钺,白玉堂的行动也快不起来。两人脚步匆匆在街巷间穿梭,渐渐高大的城墙从夜色中浮现出来。
白千钺异常辛苦地被堂弟拉着,跑得跌跌撞撞。他向来没拿过比账本更重的东西,如今这番狂奔几乎没要了半条命去。胸膛里似乎着了火,他正要央求歇上一歇,忽听背后有人清喝一声:“白千钺!”
这一声不大,但在这寂静中却仿佛一道炸雷响在白千钺的耳边,叫他立时酥软了筋骨,瘫坐到地上。循声望去,只见身后两丈开外站着一人,长身玉立,挺若青松;暗红的袍角迎风扬起,帽上垂下的红绳缓摆,愈发显得那人面容如冰似玉,双目光华熠熠。
“展,展大人。。。”白千钺肝胆欲裂,一时爬也爬不起来。这时一道人影挡在了他与展昭中间,却是白玉堂。
“你就是展昭?”白玉堂拧着眉毛打量对面之人,忽地展颜一笑,“皇帝家养的猫?”
月光如雪照在白玉堂的脸上,清晰无比地显露出那上面每一丝纹路,高高扬起的眉梢,嘲弄上挑的唇角。展昭被他后一句话噎住,只觉一股闷气淤在胸口,立起了眼眉喝道:“劫牢反狱是杀头的重罪,你难道不知?”
“爷知道,你待怎地?”白玉堂扬一扬下巴,脸上那嘲讽的笑容又深了一层。
这张面孔叫展昭油然而生一股想要一拳挥去的冲动,按奈下开始呼呼往上窜的火苗,沉声说道:“奉劝你莫逞一时之勇,让展某带白千钺回返开封府,必不会为难你们。”
“爷不乐意!”白玉堂收了笑意,手中长剑向前一摆,“想带走千钺哥,先问过爷的剑再说。”
“如此展某请教了!”
一声清啸,巨阙剑出如龙,裹一团红影直扑向对手。白玉堂不敢大意,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战,一时之间剑影恢恢,两人便似一红一白两道旋风撞在了一起,金铁交击之声如爆豆一般传出老远。
展昭一剑斜刺白玉堂肩颈,就着对方侧身闪避之机顺势一拖,冷森森的剑锋转瞬便贴上了白锦的衣襟。本想这招猝不及防定能建功,却不料那人反应快得惊人,猛然一个含胸吸腹,堪堪赶在利刃临身之际躲了开去,同时剑尖回挑,化解了危局。
展昭不禁挑眉,这人端地好本领!
白玉堂竭力施为躲过破腹之厄,暗自直呼好险,只觉心窝发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抬眼再看展昭,一击不中并不穷追,定是觑着他的空子;再偷眼瞄一瞄白千钺,几近面无人色,倚在墙根下哆嗦不成一个,又是可气又是可怜。
这猫不好对付,若拖得久了恐更加不利。
白玉堂定了主意,猛地振起长剑,顿时只见一片银光耀目,向展昭头顶罩下,口中同时高喊:“千钺哥快走,我随后就到!”
白千钺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立即抬腿便要跑。这时忽听一声“不准跑”,便觉一阵凉风贴着鼻尖刮过。定睛一看,却是一支短巧袖箭,黑黝黝闪着寒光,正正钉在自己眼前一寸之处的砖墙上。这一看顿时魂飞天外,两股簌簌地再不敢移动分毫。
白玉堂一见大怒,既恼展昭出手阻拦,又恼堂兄忒不争气。手中剑划做圆轮,破空嗤嗤有声向展昭斜肩削下,口中怒骂:“衙门的走狗,真真污了一个侠字!”
展昭闻言亦怒,毫不避让迎上剑光一挥,“铮”地一声大响格开攻势,反唇相讥道:“只知逞血气之勇便不是污了侠字?兄台之言,大有偏颇!”
“何来偏颇?”白玉堂咬牙再攻,一招快似一招,“你枉担侠名,却助着官府指鹿为马,平白冤枉无辜百姓,旁人还说不得吗?爷便看不惯这般假仁假义!”
展昭大力震开对方兵刃,不由怒极而笑:“白千钺一案有疑点,你看得出,别人便看不出吗?今夜若由得你劫了人去,就算他日真凶伏法,白千钺也难逃越狱之罪,终是不得清白!”
白玉堂重重哼一声,并不答话,手上却略缓了些下来。
展昭见状稍感安心,更劝解道:“包大人那里已有了真凶的线索,只需白千钺一份口供便可定论抓捕。你若真心为他着想,便该让展某带他回开封府,待异日擒获真凶,他自可昭雪。”
白玉堂唰地收了招式,腾身向后跃出战圈,紧紧拧眉注视着展昭,似满腹狐疑,又似难以决断。
看出他心内交战,展昭微微一笑傲然道:“你若不肯相信,展某尽可以与你比斗下去,决不会落下风。到时官兵闻声而来,看你是否还能带白千钺逃走。”
白玉堂瞪着眼睛思索了片刻,“铮”地归剑入鞘,冷声道:“要爷信你一次也无不可,但抓捕真凶一事必须有我亲身参与,且千钺哥不可再回到那大牢里去。”
展昭皱眉:“你也知他胆小,若放回家去,他却畏罪潜逃了该当如何?”
白玉堂上前一步用力拍一拍胸膛,大声说道:“我锦毛鼠白玉堂拿人头作保,若他潜逃,爷就把性命给你!如何,你还不信?”
“你便是锦毛鼠,白玉堂?”展昭微微动容,不由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人。月光下他一身素白的锦缎短打,外罩同色纱绫大氅,周身泛着银白的光泽,更映得那俊朗不凡的面容如笼住一层宝光,眉头凝结处亦透出凛凛之风,不落凡间品色,令人不得不赞叹信服。
展昭只略沉吟了片刻,随即向白玉堂微微一笑,暖若春风:“有白兄作保,展某愿信。”
于是两下休战,白玉堂和展昭一起走向白千钺,却不约而同地各拉住他的一条胳膊,往相反方向就要迈步。
“你往哪去?”
异口同声地质问,两个人俱各愣了一愣。
展昭清了一下喉咙说道:“我答应你不会将白千钺下狱,但他身为嫌犯,真相未明之前也不可放回家去,不如便安置在开封府客房,也方便大人问话。”
“还回那衙门里,跟下牢有什么区别?”白玉堂大摇其头,“我自有安置他的去处,保证人跑不了。你且跟我们同去,有什么话到那边再问吧。”
“白玉堂你。。。”展昭又要瞪眼睛,转念一想,自己刚说了信他的作保,怎可一转眼就起疑?于是中途便改了口,“也好。只是烦请等我一时,回府去向大人报备一声。”
白玉堂抬头看看天色,月亮已在低垂在西面的屋檐上,又再摇头连连:“时辰不等人,怕你跑这一趟的工夫天都要亮了,到时反不易走脱。”
“那也需牵匹马来。你我虽能轻身赶路,白千钺可不成。”
“不用操心,马匹爷早备下了,你只管跟来就是。”
白玉堂言罢也不管展昭还有什么话说,拉了白千钺便走。只是他堂哥的另一条胳膊此时还在别人手中,两下里一拉扯禁不住“哎呦”一声。展昭见状急忙撒了手,向白千钺拱拱手算是歉意,便跟在他二人身后想城墙跟下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