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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解语春风念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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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尽冰融,细嫩的青草从湿润的泥土间抬起了新叶,屈曲着绕过碎石,在青石板破裂的边角上倔强地冒出一丛茸茸的绿色。新绿着上了朝露,水汪汪地润泽,便在这人来人往得道路边,青石垒就的台阶旁,旌帜招摇的小街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自顾自向淡蓝色的天空尽情舒展了。
川流如水的人脚,马蹄,车轮发出各种声响在它身旁经过,有的忙碌匆匆,有的悠然适意。一双薄底布靴踩着稳健的步伐走近,深蓝色袍角拂动;在他身边咻咻喷着鼻息的黑马驯顺地亦步亦趋,四只雪白的蹄子有节奏地敲打着石板。
“展大人,又出门哪?”
路人不见外地扬声招呼,于是被唤的那人便缓一缓脚步,和气地微笑着回答:“是啊。”
“一年倒有半年跑在外面,就算年轻也要注意身体啊。”汤饼店临街的窗子里传出苍老的叹息,紧接着是呼噜呼噜喝汤的声响。
展昭笑而不语,侧首向那店内望去,五六张桌上坐了十几位食客,靠窗这里一个满头雪白的老者正慢慢放下海碗,迎向他的视线温和而慈爱。
“多谢程大夫,上次的暖胃汤果然好用,日后怕还要叨扰。”展昭略微拱手笑道。
“好说。”白发的程大夫矜持地一点头,疏疏落落的胡须一上一下颤动,“只是下次公孙主簿再要问起你来我这取汤药的事,老夫可不再给你掩饰了。”
展昭挽了马缰继续向前走,初春的朝阳照在身上半寒半暖,通通透透的明亮叫人心情舒畅。不多时出了城门,走几步便是郊野,这时才扳鞍上马,只低低一声轻叱,那油黑的马儿便撒开四蹄,轻轻快快地沿官道小跑下去了。
道路两旁新绿初萌,青青油油地令人欣喜。燕雀啁啾,晨风扑面,展昭松松地握着缰绳,脸上不自觉浮现悠然自得的笑容。
正畅怡,忽见一骑迎面施施然而来,雪白的骏马,銮铃清脆,连马上的人也是一色洁白,只有满头乌黑长发随风飘散,被从背后落下的阳光映照成青葱的色彩。展昭一怔,这时对面的人也看见了他,同样愣怔了一下,随即开颜一笑,催马迎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还巴巴的出城迎接?”白衣人靠近前勒马,向展昭这边探出身子,笑意盈盈堆在眼中几欲满溢。
“我又不是耗子仙,哪里还能掐会算?刚巧碰上罢了。”展昭失笑,又问道,“你从陷空岛来,不是该从南门进城吗?怎么绕远跑到西门来了?”
“幸好绕到西门来,要不然岂不正和你错开?”没有等到期待的回答,白玉堂微有些失望,扯扯嘴角问道,“猫儿,你一大早出城,又是往哪里去?”
“汝州,走一趟公差。”
“正好!”白玉堂闻言双手一拍,说道,“我也省得进城了,全当陪你游山玩水去吧!”
笑容瞬间浮上展昭的面孔:“白五爷拨冗相伴,展某幸甚。”
于是两马并辔,二人比肩而行。太阳升得高了,融融暖意倾泻下来,田野间飘荡着青草的香味;马蹄踏踏,惊起路旁雀鸟吱喳一声轰然飞散。白玉堂面上笑眯眯的,十分开心的样子。展昭见他马上并没带着行李之物,不由疑惑问道:“你……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
“什么?”白玉堂好生诧异,随即不悦地挑高了眉梢,“你这猫哪里学的这般疑神疑鬼?我是一番热心来找你,难道展大人还怕惹上麻烦?”
“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展昭急忙安抚,“原本不是说江宁婆婆到了陷空岛才把你招回去,要到三月才肯放出来吗?现在只有二月出头你就来了,还神神秘秘绕到西门进城,我才好奇问一句的。”
“这个啊……提前出岛还是托了丁小三子的福。”白玉堂也未真格动恼,见展昭放了软话便细细给他讲道,“那个沈沛不久前上丁家下聘了。沈沛你还记得吧?五爷我的手下败将,不过打赢了后来的招亲擂,就成他们家的乘龙快婿了。因此上为了筹备婚事,月华丫头要上京采买些女儿家的东西,刚巧她两个哥哥都有事情绊住脚,便来拉我路上护送。能从干娘手底下跑出来当然好,不过,你是不知道女人这一路上有多麻烦,真是……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好不容易煎熬到了汴梁,我哪还有精神陪他们逛街?反正汴京城里远不似路上危险,那一队人里管事的也有护院的也有,丁老爷子在京城也颇留下几个故交,月华丫头精明伶俐,总归出不了事,我便托词访友来了个金蝉脱壳。他们是走南门的,我自然绕远一点,便走了西门,刚巧逮住你这猫……”
白玉堂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桩桩细讲路上所见所闻,讲到发噱之处自己便先笑得前仰后合。展昭静静听着,听他讲到设计捉弄路遇的那个作威作福的税官,把他先是挺胸叠肚,后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学了个十足,不由会心一笑。如此白玉堂便更来了精神,又绘声绘色讲起无月夜投宿荒郊野店,丁小姐惊恐遍山狼嚎的经历来。
早春的清风还带着寒意,吹拂在面上却已能感觉到些微润泽。白玉堂说书到中间暂歇一歇口舌的工夫,见展昭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双眼喜盈盈地弯了两弯,伸手将被风吹落到猫耳朵上的发带给他向后捋了一捋。
时辰渐渐过了晌午,白玉堂讲得嘴巴也干了,只得停下歇气。展昭见他鼻翼上细细地渗出了汗珠,不由笑道:“原来还不知白五爷这般好口才,若到茶馆去开张,那些说书讲古的可都要饿死了。”
“你倒会偷懒。我说了这么久,也该换你讲点趣闻来解解闷了吧!”白玉堂斜睨过来一眼,鼻端轻轻哼出一声。
展昭一窒,急忙转过头去。他向来便不会逗人发笑,想那些趣闻若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还能剩下几分诙谐,殊未可知。好在前方不远的林木掩映下现出一座小村,靠路边立着栋二层小楼上挂出“客似云来”的幌子。展昭顺势向前一指,说道:“想必你也口渴得很了,不如停下用些茶点再走。”
白玉堂本就渴得冒烟,一听这话自是无有不可,二人当下催马到店门外翻身落蹬,把缰绳草草在拴马桩上绑了,便招呼店家端茶水饭菜上来。
茶水是装在黄泥壶中的,一闻气味便知是粗劣货。展昭囫囵吞枣地牛饮下去,白玉堂却给苦得咂舌,心道粗茶也喝过不少,这么难喝的却头一遭碰上,那饭菜是什么水平想来也不必说了。看那猫扭着脖子向厨房望去,似乎还有些等不及的样子,白玉堂不动声色将茶壶推到桌角上,开口问道:“一路上还没问,这次又是个什么案子,要大老远跑到汝州去?”
展昭微微沉下了面容,答道:“汝州知州日前行文至开封府,报说州城内有一大盗出没,已连盗了几家大户。那人武功颇不弱,州衙多次抓捕不获,这才求助到大人案前。”
“他若只盗大户,不祸害穷人,也不失为劫富济贫之辈。”
“他确是不取穷人之财,不过……”展昭皱眉,“他单盗取财物也还罢了,偏他光顾之家皆有年轻小姐,而这小姐……最后无不被其淫辱。”
“原来是淫贼!”白玉堂的眉毛刷地立起来,嘴角便扯成万般不屑的角度,“这种东西纯属武林败类,这次被爷碰上,非一剑结果了不能解气!”
“人抓住了还是要交给汝州衙门审问定罪,岂可私下处决?”展昭无奈摇头。
白玉堂也摇头不迭:“官府之中如此拘束,就是快意恩仇也不能,真不知你……”后面的话却咽下去了。白玉堂看见展昭双目低垂地坐在那,不知怎地既烦躁又有些歉意,只好悻悻地从竹筒中抽出两根筷子把弄,不再继续说下去。
桌上一时寂静,这工夫店家端了饭菜上来,两人便各自吃喝起来。果然饭菜也是粗糙寡淡,白玉堂只觉难以入口,勉强吃了个半饥不饱便住了筷,手肘撑在桌上四下打望。
小店生意不算兴旺,这过了饭口的时辰更没几个客人;楼上似乎还做着客栈的生意,木板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从里面走出来,摇摇晃晃下了楼梯,坐在墙角的桌边抬手招呼店家。忽地那人的视线落在展昭身上,立时便睁大了,更伸长脖子拼命往这边张望。展昭坐的位置正好背对他,然而白玉堂却是正对着的。他看那胖子额上谢顶,颌下双颐,一副圆滚滚油腻腻的模样,却瞪大了眼睛死盯着展昭不放,那神情竟似要扑上来一般,一股火气便腾腾地从心里冒上来。
展昭正低头咬一块硬邦邦的烧肉,还未发觉背后的目光,更不知道同桌那人正手心痒痒的想找个目标练拳头。猛然面前白影一长,吃惊之际抬头,却看见白玉堂面色不善瞪视自己身后。急忙回头,只见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正笑眯眯向自己走来,边走边喜不自禁地连声说:“果然不错,果然不错!刚才只得一个背影还不敢认,仔细看了半天,果然是你!小师弟,别来无恙啊!”
“大师兄!”展昭惊喜莫名,立刻迎上前抱拳见礼,“可有好久没见了!”
“唉?”提足了内息准备教训人的白玉堂陡然泄气,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