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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十.谁言红豆独自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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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谁言红豆独自抛
转过天又是大晴,丁家的擂台前再度围起人山人海。众人翘首望着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丁家诸人高坐,擂主白玉堂却不见踪影。
早晨时有不知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说丁小姐不知何故厌恶了白玉堂,已传了话不愿嫁他,叫他别再打擂。这种带点绯色的小道消息自是传播得飞快,不多时台下众人已在向布棚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然而此刻,在四鼠二丁团团围绕下的白某人却抱了臂坐在布棚里一动不动,任身边几位急得乱转磨破嘴皮,硬是咬紧牙关不肯吭声。
“我的五弟,我的祖宗!你一向跟丁姑娘也和睦,今日闹的是哪一出?”卢方满头豆大汗珠,焦急叫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快找人家姑娘陪个不是,难道真叫武林中人笑你被个女子嫌弃不成?”
“丁姑娘多好的女子,你若一时拧气错过了,可没地方后悔去!”韩彰紧皱着眉头说道。
“白兄弟,我家小妹自幼被宠惯了,难免有些骄纵;然而母亲和我们兄弟都十分看好你,这事事关她的终身,还请你包含一二,不要再赌气了,事后我们定然好好教导她。”丁兆兰面带尴尬神色说道。
“五弟啊,平日你越硬气哥哥们越叫好,可今日不同。听四哥的话,先找月华姑娘服个软,把擂台打下来,等日后娶进门还不是里子面子想怎么往回找就怎么往回找!”蒋平抿着两撇小胡子摇头道。
“白玉堂,就算平常我们再不对付,这是月华一辈子的大事,是个汉子就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丁兆慧说道。
“老五,你倒是说话啊!那小丫头这样瞧不起咱们兄弟了,你还哑忍着?”徐庆急得直跳。
坐在风眼里的白玉堂自顾自低着头,嘴唇抿成倔强的弧度,石头木雕一般听而不闻。眼尾的余光不露痕迹地扫向侧面,那个蓝衣的人静静坐在椅中,神情平和,似风云不动。白玉堂用力屏住呼吸,掩饰住心内剧烈起伏的波澜,不在脸上带出一丝痕迹。
你不和他们一起来劝我,是否就证明我昨天猜得没错?
你对我,果然存了那样的心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比我对你上心更早吗?
可笑我白玉堂一生自命聪明,却连自己的心都没看懂。如今一朝明了,你却再没了表示,该不会是我自作多情一场吧?
满腹惶惑和激动无法向那人询问,白玉堂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就像怀抱着和氏之璧,却无法确定这价值连城的宝物是否能归自已所有一样。身边搅扰心神的呱噪声渐渐微弱去,兄弟们似乎终于放弃了他这榆木脑袋,白玉堂却无法松气,只觉汹涌的潮水接连不断沉重拍击着胸口,击打在心脏上闷闷的疼痛,令人焦躁不安。
展昭,你转过来。你转过来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我才能甩开这不上不下的感觉。你向我点一下头,什么教条什么规矩,我都可以给他抛到天边去。
展昭,你转过来啊!昨天你一句话把我拉进这漩涡中,今天难道想当做没发生过?
四鼠垂头丧气各自回座位坐好。白玉堂这才舒展了下僵硬麻木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默默叹出长长一口气。
展昭神色不动地旁观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见白玉堂最终没有回去打擂,心里竟觉隐隐松快了些。一边暗暗责备自己心肠狭窄,一边低头佯做品茶,却不想那盏茶在手中擎得太久,早内外冰凉了。
一场波折并未影响武林众人高涨的兴致,昨日输了的伸着脖子等看谁能最终拔得头筹,今日要上阵的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空一声锣响,丁府管家高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江湖豪杰,今日比武招亲擂最后一天,最后站在台上之人便是魁首,我丁家乘龙快婿!”
话音刚落台下已有人按捺不住,嗖嗖跃上两条人影,连谦逊施礼的工夫也没有便拳脚相加战做一团。场面再度热闹起来,呼喝声,击打声,台下众人的鼓噪声,嘈嘈然盖住了江水冲刷石滩的涛声。
展昭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人来人往的热闹,一腔心思尽系在坐在不远处的白衣人身上。
你不上台,莫非是因为……
这种忐忑令人心慌,既有些微窃喜,又怀着无所适从的惶然,甚至还有点侥幸地希望着,那人其实并未明白自己昨天所说的话。
擂台上决出过几番胜负早不知道了,展昭微一晃神,听见身旁卢方说道:“这人武功着实了得,今日擂主非他莫属了。展兄弟,你看如何?”
展昭急忙抬头去看,只见台上两人正一刀一枪战得激烈。使枪的已退到擂台一角,败落不可避免;再看使刀的那人,是个高大精壮的汉子,一口雁翎刀舞得出神入化,身手矫健,招式精妙,便点头道:“他功力高深,确是一流高手,只是却脸生得很。”
“恩,看上去三十不到,也许是初出江湖?唉,五弟要是肯上台,未必便输这人!”卢方揣测,不忘又扔给自家兄弟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这人我见过。”韩彰在一旁皱眉,“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的了。”
几人一时陷入思索,忽然蒋平一拍羽毛扇,大声说道:“我想到了!他不是那潘衙内身边的随从吗?”
众人立刻恍然大悟。正这时使枪的汉子被逼落台下,观者轰然一呼,几鼠也跟着喝彩,便把那人身份的事放在了一边。
展昭却眉峰一个抽动,隐隐觉得这事内有文章。
擂台上下的喧闹持续了一整天,直到日色渐渐偏了西方,天空铺陈开一片橘红色霞光。使刀的高手又战败一人,丁府管家上台来大声说道:“酉时将近,还有没有人挑战?若无人上台,胡少侠便是今日魁首!”
台下有人交头接耳,无奈当初花名册上报了名的众人早都上过擂台,败过一次,没了再战的资格。四鼠又推白玉堂上去,催促着现在不上再没机会的话,可那人却好似变了泥胎,任哥几个舌灿莲花,兀自纹丝不动。
正这时,忽听有人高声大笑:“这般货色也能称雄,江湖无人矣!”随着笑声落地,一道人影纵掠而上,身形微晃了晃站在台沿。
众人听声音只道来了个高人,待见这一手轻功,不过是半瓶水的成色,不由众口一致发出“嗤”的一声。细看时,有人认出,大叫道:“那不是潘子重吗?”
主席上的丁兆兰面色不豫,然而这潘子重确是花名册上登过名,且尚未上台挑战过的,也无可奈何。
潘子重傲然一笑,向丁家人坐的方向大喇喇说道:“请岳母外兄看潘某人得胜。”说罢抽腰间剑,一式烈马分鬃向姓胡的攻去。
观者中行家众多,十个人中九个看得清楚,那胡姓男子武功高出潘子重多矣,此战胜负毫无悬念。然而一交手,情形却大出众人意料。那姓胡的刀客也不知是撞了邪还是中了迷药,刚刚还威猛凌厉的刀招一遇上潘子重便全成了庄稼把式,莫说浑厚内力不见踪影,直似连刀也握不住了。
展昭慢慢挑高了眉梢,右手不由自主按在剑上。
果然不出三十回合胡姓刀客便被挑飞兵刃落败,潘子重得意洋洋绕台而走,台下看客一片嘘声连连。布棚这边徐庆已绷不住叫喊起来:“潘小子,你跟你手下在台上演戏,欺我们江湖人都是傻子吗?”
一语提醒了众人,立刻呼应者云集,纷纷指责潘子重卑劣无耻,群情激奋。
潘子重敛去笑容,回身向主席上大声喝问:“不论过程如何,潘某人今日夺得魁首乃是不争的事实!丁家在武林中也是名门,难道要当众失信于人吗?”
丁兆兰一把按住忍不住要跳起来的弟弟,站起身沉声说道:“潘公子之胜,多有不能服人之处。恕丁某人得罪,请潘公子与其他人再行比过。”
“其他人?”潘子重一笑,侧目扫视台下,“花名册上还未败过的人何在?”
台下议论有声,果然竟寻不出一个还有资格打擂的。
潘子重更得意,作势摆弄华丽的剑鞘,单等丁家表态。
丁兆兰满面铁青,慢慢向管家挥一挥手。
管家不住撇嘴,用力忍了几口气走上台前,有气无力说道:“招亲擂台胜负已定,夺魁者是——”
“慢着!”
一声断喝振聋发聩,众人一惊的当口,只见一道雪白身影掠上高台,紧接着呛啷声响,华光耀眼的宝剑已直直指向潘子重。
“姓潘的,白爷爷还未出手,哪轮到你耀武扬威!拔剑!”
台上台下立时一片欢声,卢方腾地从椅中站起抚掌笑呼:“这才是我们五弟的本色!”
展昭却是一惊。那快自己一步上了台的人身姿挺拔,看在眼中竟是令人心底一沉,连呼吸也重了起来。
潘子重脸色灰白,脚下禁不住向后连退几步,颤巍巍举起长剑。还不等他反应,雪白剑光倏忽便到眼前,厉风扑面直似千万剑气透肤而入,沁骨生寒;潘子重心胆欲裂,大叫一声挥剑拨打,却觉白玉堂剑上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泰山压顶而来,哪里拨打得动?心知必死,潘子重浑身俱软了,连半分抵抗之心也无,噗通坐倒在台上。只听上方铮地一声兵刃交击之音,接着头顶微微一凉,什么东西啪嗒落到眼前,一看却是自己高束的发髻被连根斩落下来。
白玉堂必杀的一击被一把雁翎刀接住,冰刺般的视线射向持刀之人,正是刚刚佯作落败的那名随从。
“走狗!”白玉堂撤剑,低声斥骂。
那人恶狠狠瞪他一眼却未回口,转身从地上扶起惊魂未定的潘子重,低声说道:“小人保护衙内不利,请降罪。”
潘子重此时哪有精力说话,只能在这随从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下台去。
丁家人此时如重又活过一番,欣喜之色立上眉梢。管家两步跑到台中,一脸喜色高呼:“陷空岛白五爷大获全胜!比武招亲至此结束,丁门佳婿——”
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劲风扑面,管家呼吸一窒,只见一道蓝影从面前蹿过,闪电一般扑向不远处的白玉堂。
白玉堂一惊,急忙错身躲闪,却不想来人身形快如鬼魅,眼睁睁看着硬是避无可避,被铁钳般的一只手牢牢抓住了肩头。肩头剧痛,白玉堂心底一凉,不假思索抬腿横撩,向那人下盘扫去。这一腿之力不下百斤,若被扫中必是骨断筋折;那人似乎本能地闪了一闪,却不肯松开抓住白玉堂的手,虽躲过重击仍不免失了平衡,两人互相纠缠着一同摔下了擂台。
甫一落地白玉堂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嵌入肩头那只铁钩似的手在摔落时已松开,那人正一头灰土地从地上站起来。
“你——”白玉堂提起拳头想揍人,却在看清那人慢慢抬起的脸的时候被惊得合不拢嘴巴。他清爽的蓝色长衫上沾满了灰尘,一贯束得服服帖帖的头发也被摔得有些蓬松,向来从容自若的面孔此刻红胀得几乎滴出血来,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瞪视着自己。原来竟是展昭。
“你,你这是……”白玉堂愣愣地不知怎么说话,心里霎时雪亮,那份明白无误的体认冲击得他头昏目眩,是悲是喜也分不清了。
展昭被惊吓了一般张合几下嘴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慢慢向后退了两步,转身施展起轻功两个纵跃便消失在擂台之后。
“喂!你别走!”白玉堂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要追时却被奋力挤过来的几位哥哥抱住,一个个搂肩抱背恭喜不断。
这时台上丁兆兰起身离座,不顾妹妹在身后拼命扯自己衣襟,大声宣布道:“招亲已定,陷空岛白玉堂获胜!”
“不对,不是这样的!”白玉堂大喊,声音却被哥哥们和周围众人震耳欲聋的高呼声淹没。
“白玉堂落台,分明是败了!”
“丁小姐不许此人打擂,夺魁之说不做准!”
“没有魁首,应该再比过才是!”
“丁家可要讲信义,不能偏袒邻居!”
“谁说的?我们老五赢了擂台,赢了!”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白玉堂被团团围在中央动弹不得,十几只手从各个方向紧紧抓住他不放,七嘴八舌争吵分辩震得双耳嗡嗡轰鸣。奋力扭转脖颈望向展昭消失的方向,村口小径上几片枯叶打着旋飞过,好似那人匆匆逃离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