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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七.浊水清流各滔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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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府江塘县,地处长江岸边,也算是个水陆交汇的通衢,每日里行商旅客来往不息。这几日更添了热闹,因此地名门丁家给小姐招亲,从四面八方聚集了无数江湖豪客,健儿游侠,挟枪带剑,平添多少戾气。
日暮时分,橘色的晚霞烧红了西面天空,江塘县城里稀落了滚滚人潮,大街小巷这才显露出残冬应有的萧瑟味道。酒楼食肆门前点燃了灯笼,通红的光芒映着门内觥筹交错,笑语欢声,在寒风里摇曳成一幅红软,倒真有几分旖旎绚丽的风姿。沿大道有两个人并肩骑马而来,俱是带剑的少年侠客,英姿焕然。不知是天上的霞光还是地上的灯光将两人奇异地从渐暗的暮色里清晰勾画出来,带上了一层金红的光晕,引众人不住投去好奇的目光。
被瞩目着的两人边走边不住交谈。
“出了县城不远便是茉花村。”白衣的用剑柄遥遥指一指前方,侧头说道,“幸好赶在腊月十九到了,不然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蓝衣的那位抿了抿嘴角没有出声。
看他二人这打扮便知,也是来比武招亲的。路旁小店里有好事的向他们笑呼道:“两位若是来打擂的不妨回转,茉花村的擂台已摆不成了!”
那二人不约而同看过来一眼,却未搭理,径自策马,蹄声得得向城外驰去。
有阅历丰富的认出其中一人,微笑向周围人道:“展南侠竟然也来了,如今怕要有好戏看!”
“擂台也不能打了,还有什么好戏?”同座中有人不解。
那人故作深沉卖了个关子,慢慢说道:“当年的南侠,如今已是御猫,堂堂四品之身。他既是来打擂的,而那姓潘的又禁了擂台,这岂不是个两官相争的局势?”
“着啊!”邻座的立刻赞道,“这位兄台言之有理。我看大伙儿也不必气闷了,他们官府内自相争斗起来,说不定咱们江湖人还可得些渔翁之利也未可知!”
众人点头不迭。
两人裹着暮色出了江塘县,白玉堂皱眉沉吟:“丁家怕是出事件了,这擂台要悬。”
展昭初听闻擂台生变时曾隐隐有些庆幸,这时看白玉堂忧心神情,不由自责,宽慰道:“丁氏双侠既以请柬邀请各方英杰,人选必然已经筛选过;那些有心招亲又没收到邀请的心有不甘,寻机闹事也不稀奇,想来也闹不成多大阵仗。”
闹起来也没什么不好啊,白玉堂仰头琢磨,这下子不去打擂大嫂也不能怪我,只可怜了丁小三子,终身大事怕要往后拖一拖了。说起来,她这假小子竟然也到嫁人的年纪了?
展昭却不这般认为。他看白玉堂若有所思,只道他担心擂台难开招亲不成,便觉浓重暮气顺着全身毛孔渗入体内,沉沉的压在心头。抬头看前方,汹涌的江水漆黑如同墨汁,一星几鳞的月光散碎在江面上,好像一面摔破的铜镜。
他既中意丁小姐,做朋友的岂可不成人之美?我还是不要……贪心不足了吧。
展昭低眉,旋即开颜一笑,说道:“白兄不必担忧,有展某在,定让那擂台顺利开场。”
“一只猫罢了,偏爱管闲事!”白玉堂扯一扯嘴角,露出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沿江向东走了大约十来里路,前方已隐隐看见一座村落。太阳在身后完全沉入江面之下,天上星斗密密麻麻罗列开来。深蓝的夜空下,村前空地上高高耸立着比武的擂台,上扎的彩缎在江风里扑啦啦招展。两人越过擂台进了村,白玉堂领展昭熟门熟路来到丁府门前,叩门唤人。
听这两位到了,丁氏双侠立即带人出迎,同来的还有提早赶来的陷空岛的几位。一番嘘寒问暖寒暄过后,众人在花厅落座。白玉堂只当自家人不客气,张口问道:“丁大哥,我们两人路过江塘时,听人说你家的擂台出了麻烦,是怎么回事?”
丁兆兰闻言大叹一声,说道:“惭愧惭愧,陷空岛几位与咱们是多年邻居也就罢了,在南侠面前出丑实在面上无光。也怪我们兄弟,为怕小妹委屈把这擂台的排场摆得忒大了些。……唉!”
“难道是未受邀请的武林同道中有人不服?”展昭问道。
“江湖朋友大都给我们兄弟几分薄面,倒也没有闹事。”丁兆兰说道,“这麻烦,却是官府中来的。”
丁兆慧接着说道:“你们不知道,前日来了一个小子,自称是检校太尉,殿前都指挥使潘大人的公子,说要向我妹妹提亲。家母因着我家与他家也算有些渊源不好坚拒,他就登着鼻子上起脸来,不由分说撂下几担东西说是彩礼。你们说,我们擂台的消息早放出去了,如若食言,岂不是在武林同道面前自打耳光?”
“这耳光还真打得响亮!”白玉堂寒着脸色冷哼一声,看向丁氏兄弟的眼神已微带了些鄙夷,“畏官如虎也就罢了,白某只当先前看错人;单是食言而肥这一条,丁家今后便别想在武林中抬头做人了。”
“我们五弟自来嘴巴刻薄,心却是极好的,别在意,别在意!”卢方见话头不对,急忙起身圆场。
丁兆兰面色尴尬,丁兆慧已跳起来大声说道:“说起这个我们也是一肚子火!潘小子搬出他爹的官威,江塘县那没胆的老爷便怕了,贴告示禁了我们丁家的擂!如今应邀而来的武林同道无不指责丁家无信,聚在江塘还未散去呢!”
“单是公侯子弟纨绔无礼还可不理会他,可这衙门的公文,却不好违抗。”蒋平捻着小胡子自言自语。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丁兆慧气呼呼重重坐下,不忘狠瞪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顺着丁兆慧的视线给他瞪回去,翘腿坐在椅上高声大叹:“官字两张口,一张媚上,一张欺下!”
卢方在椅子后面使劲拽自家五弟的衣襟,示意他闭嘴。白玉堂倒也知趣,低了头自去喝茶。屋中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向展昭身上汇集,大多有些躲闪,带着点不便言明的意味。展昭对众人视线恍若不觉,低头思索片刻,问道:“二位丁兄,说起来丁家乃是身在江湖,虽则令尊在世时贵为将军,然而子嗣皆未从军,也算不得将门。殿帅公子将门之后,为何执意要与丁家结亲?”
丁兆兰面上闪过一层轻蔑,凉凉说道:“潘殿帅自是为他公子打算。父亲虽去世,然他生前部属还在,其中不乏军功卓著得封高位之人。潘公子不久之后亦将掌军,有我丁家做姻亲,在军中自然方便许多。”
“哼!”白玉堂冷冷喷个鼻音,昂首望着房梁一言不发。
展昭低叹一声,站起身拱手说道:“此事官府已然插手,丁家自是没有不从的道理。展某虽不如潘殿帅位高,然也身在公府,由展某出面劝潘公子收回成命当属合适人选。二位丁兄勿忧,展某定当尽全力,必不使丁家失信于江湖。”
“如此,愚兄感激不尽!”丁兆兰大喜,急忙起身做礼。
展昭上前将他扶住,笑道:“丁兄多礼。只不知那潘公子驻跸在何处?”
“便在江塘县衙。”丁兆慧立刻跳起来,“我和你一同前去。”
“如此甚好。”展昭答道。回头看向白玉堂,一副不知在烦恼什么的模样,又问:“白兄可愿同往?”
白玉堂把脖子扭向另一边去,自己心里也弄不清楚究竟在这不痛快个什么。并不单是不忿姓潘的仗势欺人,也不是不满丁家两个把展昭当成救星,倒好像是对那猫愿意促成擂台重开有些微埋怨,却又不由迷惑,他爱上那擂台便上去,关我什么事?
“那潘衙内与县官是蛇鼠一窝,巢穴定然臭气熏天。白爷不惹那腌臜!”白玉堂伸手掸了掸衣角,洒然说道。
展昭忍不住想撇嘴角,咽下一句“其实你也是鼠”,同丁兆慧一同出了大门。
江塘县衙的排场并不宏伟,甚至还不如丁府的房舍气派。丁兆慧带着展昭到府门前着人通报,里面一听是京城的四品官到了,此地县令立即整装出迎。展昭有些无奈地跟县令按官场惯例客套寒暄一番,一路谦让着入内堂落座后说起来意。那县令倒也爽快,立刻命下属去请人,这边已向展昭详述了这位公子的来历。
原来此人姓潘名子重,因乃父身居检校太尉,殿前都指挥使之职,免不了有些个诸如骄横傲慢,目中无人的毛病;他既抬出太尉大人的名头,小小一个江塘县不敢稍有违逆,虽心中不满也只得颁布告示,禁止丁家摆擂台。言下之意,卑职人微官小,您二位一个大人,一个衙内,争论起来可莫把下官牵扯进去。
“那姓潘的仗势欺压小民,大家都是省得的,与县尊大人无关。”丁兆慧表示理解,展昭也点头附和,那县令正欲道谢,忽然屏风后有人扬声说道:
“潘某人何时仗势欺人?江塘县,你可不要偏听偏信!”说着脚步声响,一个人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展昭抬头看去,那人不过二十许的年纪,身上锦织绸缎,脚下绣玉描金,一派富贵公子打扮,当下起身抱拳:“在下展昭,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这位可是潘太尉的公子?”
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展昭,初时见他一身布衣未免有些轻视,后听他自报家门,不由收了骄矜之色,规规矩矩拱手一揖:“在下正是潘子重。家父曾多次提及展护卫,道是天子宠臣,人中之龙;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展昭谦逊过,各自落座,便开门见山问道:“茉花村丁家摆比武招亲擂的事展某早有耳闻,今日却听说公子下令禁擂,不知是何缘故?”
“莫非展护卫也是来打擂的?”潘子重哈哈一笑,“玩笑了。潘某对丁小姐慕名已久,前两日上门提亲,连聘礼也下了。现在丁小姐已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自是不容其他人再来染指,是以请江塘县公告众人。怎么,竟有人去向展护卫诬告在下吗?”
“那聘礼还不是你厚着脸皮留下的……”丁兆慧在一旁说道,十足气愤不平。
“此番来得匆忙,聘礼亦不够隆重,潘某人也觉对不住丁小姐。二舅爷莫恼,在下回去定要再备一份厚礼前来,可好?”
“潘子重,我们丁家可不贪你的钱财!”丁兆慧一个挺身跳起,正待暴怒却被展昭拉住,只好闷闷坐下。
展昭斟酌了一下措辞,向潘子重说道:“据展某所知,丁家并无意将小姐许配公子,那些聘礼,稍后亦会送回。潘公子若确实对小姐有意,不妨便按丁家择婿的要求,打赢擂台夺取佳人,岂不更美?”
潘子重摇头连连,满面不屑之色说道:“拳脚相向是莽夫所为,在下不敢说雅士,却也看不上这般粗鲁作为。若是论文章诗词,或可考虑一二。”
“我们这是比武招亲,可不是开诗会!”丁兆慧再次跳了起来,叫道,“况且为小妹寻一位英雄侠士为偶乃是先父遗愿,岂有更改之理?”
“丁兄稍安勿躁。”展昭揉揉额角,耐着性子又说道:“潘公子是将门之后,想必知道丁老令公在世时乃先皇亲封的镇北将军,着实功勋盖世。如今公子之举,说出去未免有仗势强行之嫌,不论是于故丁老将军面上,还是于令尊潘太尉面上,总归不好看。”
潘子重低头嘿嘿一笑,轻飘飘说道:“等在下娶丁小姐进门,家父只有高兴,哪来难堪?展护卫快不要危言耸听。”
“展某不曾危言耸听。”展昭说了半天已有些不耐,闻言挑起眉峰朗声说道,“老将军生前有大功于国家,潘公子若强人所难,不免辱及功臣之后,令朝廷为难。展某身在开封府执法有责,对此事断不能坐视不理,到时还需上报包大人,晓与朝堂诸位御史大人知道。”
“展昭,嫁娶乃是私事,你不要多管闲事!”潘子重变了脸色,仍强词辩道。
展昭看他色厉内荏,嘴角挂上一丝微笑,淡淡道:“国法公理,义不容辞。”
“你……”
“潘公子不必气恼。”展昭松弛了神色,劝说道,“唯今之计,只好请公子委屈,与众人一起比武打擂。若公子与丁小姐当真是天作之合,必能胜出。”
潘子重默然,良久方抬头矜然一笑,说道:“展护卫既如此说,在下也不是任性妄为之人,便依展护卫所言罢了。好在在下自幼也学了些粗陋拳脚,与各位武林豪客切磋切磋亦无不可。”
见双方谈妥,江塘县令如释重负,急忙上前插科打诨岔开话题。展昭不愿多留,与丁兆慧一同起身告辞,潘子重也托言疲乏,辞了县令自去休息。
出了县衙后堂,转过一道游廊便是客间。潘子重怨气冲冲回房,立刻召集属下,不多时,两个壮硕汉子站到他面前。
看着这两人,潘子重双目中寒光闪闪,咬牙切齿说道:“你们都是殿前卫中的精英,论武功身手,绝不比那些江湖草莽差。明日我会安排你们参加比武,到时只许胜,不许败,知道了吗?”
“知道了!”两人齐声应道。
“哼哼,我要让那些莽夫知道,比什么,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